江隨舟點頭:“讓孟潛山去煎藥,你這就給他換。”
周府醫連忙應是。
江隨舟單手撐在臉側,側過頭去,看向了坐在床邊的霍無咎。
他雖仍坐著,卻已是燒暈了。方才那雙見誰瞪誰的眼睛,也沉沉地閉上了。
府醫小心翼翼地給他揭開紗布清理傷口,鮮浸在紗布上,已然粘上了皮。府醫小心撕開時,難免還是會扯到傷。
霍無咎閉著眼,眉頭卻是皺起的。他抿著,渾渾噩噩中還在忍著氣的聲音,只在紗布撕開時,能從他眉心的抖中覺到,他很疼。
江隨舟忽然想起了一點小事。
他小時候,還住在他父親家,曾經被不知道哪個小媽生的弟弟從樓梯上推下去,扭到了腳腕。他母親那幾天緒不好,總是哭,他不敢讓知道,只好一瘸一拐地溜回自己房間,忍了一晚上。
獨自忍著疼的覺太煎熬了,看多本書都轉移不了他的注意力。
但是,這對霍無咎來說,似乎已經了刻在骨子里的習慣。
江隨舟的目不由得在他的上停了停,一時沒有挪開。
那是滿縱橫錯的傷,新鮮的,染著,并且很深。
……這得多疼啊。
他靜靜坐在那兒,看著府醫替霍無咎將傷口清理干凈,重新裹上紗布,扶著他躺下。
府醫回到江隨舟的面前,跪下回稟道:“王爺,紗布已經換好了。此后只管給夫人灌下藥去,再洗些冷帕子降溫,待燒退下,便無大礙了。”
江隨舟點頭,抬手示意他自去做。
府醫忙去備帕子,給霍無咎搭在了額頭上。
沒一會兒,孟潛山端著藥回來了。
他將藥給府醫,便回到江隨舟側,躬下來問道:“王爺,天不早了,您先回安堂歇息吧?”
見江隨舟正看著霍無咎,他不忘補充道:“王爺若不放心,奴才多留些人在這兒看著。”
江隨舟頓了頓。
他自然知道霍無咎肯定不會燒死,也沒什麼要擔心的。
但是,他卻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原本的霍無咎。
那時,肯定是沒人給他包扎換藥的,他就是這樣熬下來,不知道熬了多個日夜,生生從閻王手里拽回了一條命。
許是知道獨自在病痛中忍耐是什麼覺,江隨舟忽然有些不大想走。
片刻之后,他淡淡道:“去找本書來給我。”
孟潛山一愣。
他快,徑直道:“王爺難道是不走了……”
江隨舟抬眼看了他一眼,將他后頭半截話堵回了里。
孟潛山只好連連點頭,去給他尋書了。
——
霍無咎醒來時,已是后半夜了。
他幽幽睜眼,就覺到額頭上搭著個什麼。他抬手,一把將那東西拽下來,就看到是一方淋淋的涼帕子。
他皺了皺眉。
今日似乎從下午起,他便開始發熱。這倒是不稀奇,他在戰場上過那麼多次傷,偶有幾次發燒,睡一覺也就好了。
到了晚上,似乎靖王來過一遭,還不知道他要干什麼,自己就燒暈了。
霍無咎抬起手,了自己的額頭。
涼涼的一片。
他此時分明神志清醒,但卻產生了一種極其不真實的覺。
他明明是敵國抓來的戰俘,是被送來靖王府用以辱靖王的工。但他此時卻安穩地躺在床榻上,上的傷被理得干凈清爽,額頭搭著涼帕子,空氣中彌漫著一淡淡的藥味。
分明很苦,卻顯得恬淡而安穩。
他生在邊關,命得很,極其經得住摔打,一輩子都沒被這麼照顧過。
他側過頭去。
就看見昏暗的燈火中,坐著一個人。
他單手握著一卷書搭在膝頭,另一只手支在頭側,已然是睡著了。他睫很長,將一雙總是冷冽倨傲的眼睛遮住了。
燈照在他臉側,給他鍍上了一層的。
霍無咎清楚地意識到,他是在守著自己。
他的呼吸不可控制地微微一滯。
第12章
江隨舟這一晚上又沒睡好。
雖說他看書看困了,不知道什麼時候睡了過去,孟潛山也給他搭了條毯子,沒讓他發燒。
但他睜眼時,還是覺得頭暈腦脹,尤其這坐榻極,坐久了非常不舒服,一晚上睡下來,讓他坐得渾酸痛。
江隨舟心下有些氣憤。
原主怎麼就給霍無咎安排了這麼一間屋子,家這般簡陋,難道是沒考慮到,自己會有在這兒睡沙發的一天嗎?
他坐起了,就見天已經漸亮了。依稀有些飯菜的香味飄來,應當是孟潛山在指揮眾人準備早膳。
江隨舟站起,往床榻上看了一眼。
空了。
霍無咎呢?
江隨舟剛睡醒,尚有些懵,愣了愣,便往四下看去。
猝不及防地,就撞上了一雙涼涼的黑眼睛。
江隨舟嚇了一跳,就見霍無咎正坐在窗邊熹微的日下,手里正握著他昨晚看了一半的書,隨意翻。
看他那拿書的作就知道,這本就不是一個會看書的人。
他正抬眼看著江隨舟,目冷淡,臉上也沒什麼表。
那雙眼像是能將人看穿。
江隨舟忽然有些窘迫。分明什麼都沒做,卻又莫名有點心虛。
……可能是因為自己在這兒守了一夜的行為,多有點崩人設了。
他若無其事地收回了目,冷聲道:“孟潛山?”
外間的孟潛山聽到他的聲音,連忙一路小跑進來伺候他起。
孟潛山向來話多,只要江隨舟不打斷他,他就能如無人之境地說半天。江隨舟恰好尷尬,便由著他啰嗦,此后便像沒看見霍無咎一般,在這兒用完了早膳,便離開了。
今日沒有大朝會,便要到衙門去。
臨走之前,他還不忘提醒孟潛山道:“別忘了給霍夫人搬屋子。”
孟潛山連連答應。
待江隨舟走后,孟潛山回到霍無咎的院中,帶著人四下轉了一圈。
這兒偏僻又破舊,霍無咎又什麼都沒帶來,攏共只在這兒住了一夜,實在沒什麼要搬的。
但是霍夫人如今的價,可跟剛府時不一樣。要是只把他人送到王爺院里去,豈不是怠慢了?
于是,孟潛山悉心地伺候著霍無咎用了一頓早膳。待霍無咎吃飽了,他笑得見牙不見眼,湊上來問道:“霍夫人,還有什麼要置辦的件沒有?奴才這就著人去采辦。”
霍無咎沒說話。
這奴才聒噪得很,一副諂的模樣,有點礙眼。
尤其是這幅已然把自己當寵妾哄的模樣,特別令他惡心。
卻見孟潛山半點沒眼,見他不說話,便自顧自地安排起來:“四季的袍定是要做,一會兒奴才便去請裁。還有夫人的椅,奴才也去尋木匠打一副新的吧?還有您邊隨從伺候的仆役……”
他對上了一雙濃黑的眼。
見霍無咎抬眼看他,孟潛山連忙躬湊上前來,只當他有什麼吩咐:“夫人?”
就見霍無咎一雙眼睛,寒潭一般,淡淡一眼,就看得他心肺都涼了。
“什麼都不用。”他冷冷說。“你,滾遠點就行。”
孟潛山一噎,一腔熱都被澆得涼。
他訕訕地躲遠了。
……沒想到主子如今,竟開始喜歡這種又兇又橫的了。
太不好伺候了。
——
雖說沒有大朝會的日子,每天都要去衙門坐班,但禮部本就比其他地方清閑些,再加上江隨舟領的不過是個閑職,所以一整日都沒什麼事要做。
更何況,他上司季攸,是個特別佛的老好人。
看這人在景史上的記載,就知道是個無心權謀,只喜歡詩詞歌賦的場閑人。他當年雖說是先帝欽點的狀元,卻當得一直不溫不火,唯獨一手詩,寫得尤其漂亮。
他對江隨舟并不熱絡,一看就不是他們陣營中的人,但也不難為他,甚至見他面不好,還笑著說今日沒什麼要事,他可以早些回去歇息。
江隨舟總算松了口氣。
對他來說,不管是朝堂,還是自己的后宅,水都太深了些,讓他不得不時刻打起神,保持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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