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間大朝。

秋冬替的時節，葉落花萎，人心向惡。

含元殿上, 端敬親王顧著重孝, 懷抱其母淑太妃的靈位于百之前痛訴哭求, 懇求君王顧修能與其母加尊擬謚，賜其母一份死后哀榮。

久病在臥的端敬親王面如紙, 眼窩深陷, 眼瞼之上遍布。

言辭懇切，讓人容。

高臺之上，君王顧修手撐王坐。影斜滲，珠玉冕旒遮掩了君王威嚴的眉目。

整個大殿上列站的員不下三百人，可除了顧泣的聲音，整個大殿上靜得針落可聞。

轟隆一聲巨響，顧前傾，自車上栽了下來。

一連串的作看似懇求, 實都在控訴著君王對長兄的無。

“朝中不可議家事，扶端敬親王退下，在宣政殿候見吧。”一直沉默不言的顧修終于開口了。

君王一言，立刻自含元殿兩側跑出四個手腳利落的小太監，將顧連人帶車一齊抬了下去。

“眾卿，可還有本奏？”顧修環視殿中，百皆目目相覷, 暗暗碎語。

韓墨初手持牙笏，邁步出列：“啟稟陛下, 臣有本奏。”

“韓卿請講。”

“臣以為, 依我大周朝制并無太妃薨后必加尊號的規矩, 端敬親王以孝字君王，乃是大不敬之罪，請陛下依律懲。”韓墨初一言，后百的私語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又都盯了立在首位的韓墨初。

“韓卿。”顧修打破了朝堂之上死寂一般的沉默：“我大周一向以仁孝治國，且死者為大。朕念及親之不忍責罰，韓卿也無需再多言了。”

“是，臣思慮不周，請陛下恕罪。”

一對君臣，三言兩語，輕輕松松的把方長顧聲淚俱下的哭求抹了過去。

顧修是仁君，對骨親一向包容。

顧如此藐視王法，以弱凌強燷婚，他都忍得，足可見其仁孝無雙，品高潔。

“眾卿，關于太妃之事，可還有人有本啟奏。”

百袍跪地，齊齊回道：“臣等無本要奏。”

“今日事，今日畢，既然眾卿今日不說，那來日就不必再為此事奏本了。”顧修目凌厲，語氣森然：“在列皆是我國朝肱骨，今后有事盡管高聲奏報，再有竊竊耳語者，罰俸三個月。”

“臣等領旨謝恩！”

*

以邇朝罷。

顧修二人更卸冠，如常用膳。

至午時二刻，方才接見已經在偏殿候足兩個時辰的端王顧。

人后的顧，一改方才的聲淚俱下，郁削瘦的臉上掛著鬼魅一般的微笑。見顧修來時，略正了正自己額前的孝帶：“七弟啊，三哥的子骨兒不好，你若是再不來，三哥可不住了。”

“現下已無外人，你可以回話了。”偏廳的龍書案不高，顧修端坐其后，依舊讓人有種居高臨下的迫。

“是麼？”顧瞥了一眼顧修邊而立的韓墨初，虛弱的抬起右手點指：“那韓太傅呢？

顧修沒有正面，傾向前，雙手叉搭上桌案，目冷若寒霜：“朕，讓你回話。”

“呵呵呵呵呵，是啊是啊，本王怎麼忘了呢？韓太傅可是七弟的心頭寶，自然算不得外臣。”顧坐在車上笑得前仰后合：“我大周以人臣之常居宮中的除了易鶨先生，就是韓太傅了。這二人還是師徒，你說巧不巧？啊？巧不巧？”

“來人，把端王架出去。”顧修沒有任何遲疑的下達命令，門外聽命的侍衛立時進來數人，架著端王的胳膊就將拖出門外。

“顧修！你今日拖我出去，不怕我學珹王麼？！”被架起雙臂的顧忽然咆哮起來，無力的雙拖垂在地，像一條死的野狗。

顧修冷著臉抬手下令，訓練有素的侍衛松開了顧的胳膊，讓他重新摔回了車之上。

“呵呵，原來你顧修也會怕啊？看來珹王的事，你心虛啊？”

“朕不怕你學珹王，朕是怕你死不瞑目。”顧修與邊的韓墨初對視一眼，再轉向顧時冷毅的雙眸中出深深的仁與同：“說吧，你到底想要什麼？”

顧被顧修眼中的同刺痛了，他艱難的把自己的子在車上正了過來，盡可能保持著端坐正的姿態：“臣所求之事，今日朝上已經說過了。陛下您允還是不允呢？”

“若只是追尊加謚，你不至于。”顧修曲指輕敲桌面：“趁著朕還愿意聽你說話，你最好別和朕兜圈子了。”

“當真是帝王無。”顧抑著口即將發的嗆咳，虛弱道“七弟，我和顧攸顧偃一樣都是你的兄長，你已順利繼位，何以要與我這麼個病鬼過不去？”

“永熙十七年，晴昭公主大婚，那兩個通蒙語的宮婢是你送的。永熙十九年，朕出使漠南，軍前的手書也是那兩個宮婢送的。事到如今，你還有臉在朕面前提兄弟二字？朕留著你的命，讓你在這車上坐一輩子，已然是念著舊了。”

“七弟啊，你看長姐是國朝嫡公主，就算！辱也有你們替出頭。再說，昔年的事也是自己優寡斷，若不是一再念及舊，又何須在那里！辱？”顧著雙手一臉無辜的看著龍書案后的顧修：“我還以為長姐是天生喜歡人凌！呢。”

就在顧修即將發的瞬間，韓墨初的手掌住了顧修的肩頭。

“七弟，你這個皇帝怎麼當的這麼窩囊呢？”顧戲謔的搖了搖頭：“不過是想殺個人而已，何必瞻前顧后？看看父皇，當初在踢開云家這個絆腳石的時候，做得多利落？你真該跟他學學。”

顧修手拍了拍韓墨初搭在自己肩頭的手掌，起繞過龍書案，走到顧的車跟前，抬手便給了顧一掌，并趁著他錯愕的功夫按住了他的雙手，欺近，眉峰輕挑道：“想激朕殺了你？不可能。”

“顧修！”顧掙扎著雙手，惡狠狠的盯著對面以絕對的強勢制著他的君王。

顧修罕見的平抬角，牽扯出一點諷刺的微笑：“三哥，你今日所奏之事朕準了。早些回去吧，你子不好，秋日風涼，別著了風寒。”

顧抿了抿腥甜的角，偏頭朝地上啐了一口沫，眼神宛如一條冰冷郁的毒蛇：“那便多謝陛下全，臣先告退了。”

顧言罷，艱難的扭轉著車的機簧，側目揚聲道：“有勞韓太傅送本王出宮吧。那天夜里的事，本王還未與大人說完呢。”

“陛下。”韓墨初微微頷首請示。

“既然皇兄與韓太傅有話說，那便勞韓太傅好生送朕的三皇兄出宮了。”顧修背揚聲道：“來人，取朕的輕裘來與端王殿下寒。”

*

離程的宮道上，韓墨初握著車的手柄穩穩向前。后兩丈遠近的位置跟著十二名隨駕的侍。

顧披孝麻，膝上蓋著賜的輕裘，宮道上葉瑟蕭蕭，車碾過枯葉發出清脆的聲響。

“韓太傅，您知道麼？本王還能站起來的時候，很喜歡踩落葉。”顧靠著車的背靠，閉目輕聲，仿佛閑話家常：“本王覺得，這踩落葉的聲音，像極了踩踏碎骨，聲聲慘烈。”

“是麼？只可惜端王殿下沒有去過戰場，如果您去過了就不會這麼說了。”韓墨初腳步輕緩，聲細語道：“真正的碎骨踩上去比踩落葉響得多，也沒那麼容易碎。而且斷骨帶刃，稍有不慎就會傷了腳。所以我們行軍時路過碎骨通常都是繞過去。”

“那若是繞不過去呢？”顧又問。

“那就焚了或是埋了，一把骨頭而已，再再尖也只是一把骨頭。”秋風吹了韓墨初的擺，純白的袍上印著紅楓的圖樣，遠遠看著像是一只浴火而生的。

他的拔，襯得車上的顧愈發萎靡。

“本王過去沒什麼機會和韓太傅說話，想不到同韓太傅說話竟然這樣有趣。”顧弱，冷風來時他不得不擁膝頭的輕裘取暖：“您把陛下教導得這樣出，想必廢了不功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