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若是臣要齋戒,常如不不會陪臣一起,反而會在這奉先殿外頭架一堆柴火,借著東風烤吃。”韓墨初帶著滿臉的無奈,搖頭道:“不把臣招破了戒就不算完。”
“師父眼下不就是在齋戒麼?”顧修反問道:“怎麼不見蘇先生過來?”
“那是他忙著,若是不忙,他一早就來了。”韓墨初的語氣十分篤定,導致在太醫院的蘇澈莫名其妙的淬了個噴嚏。
“記得那年朕剛從北荒回宮的時候,經常被罰到奉先殿長跪。那時候朕常常在想,等朕做了皇帝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這里拆了。不過后來轉念想想,若是拆了這里將來再罰跪的時候,是不是就更冷了?”借著韓墨初方才提起的話題,顧修忽然講起了有孄琺關于他未曾與韓墨初相識之前的過往。
“陛下,臣都不知道您還有過這麼孩子氣的想法?”韓墨初忍不住展笑開:“臣一直以為陛下在云麾將軍的教養下,心智要比同齡的年多了。”
“當然會有,人在肚子的時候什麼事都想得出來。朕還曾經想過要做一個比人還大的糕團,和冬一起分著吃,只不過那是朕很小很小的時候了。”夜風很冷,顧修披著韓墨初帶來的那件氅,從后欺著韓墨初的脊背,一如年之時賴在他背上的時候。
“陛下過去從不與臣說這些,如此看來陛下當真和寧王殿下是親兄弟,說是一母同胞也不為過。”韓墨初傾向后靠著顧修的懷抱,兩個人的沒有一隙,相互之間輸送著熱力抵嚴寒。
“朕過去也從不與任何人說這些,子冉是第一個知道的。”顧修無比自然的將下頜搭在韓墨初肩頭,微微揚:“說起六哥,朕又想起剛剛回宮的時候,因為他折斷了朕的狼毫,朕就踏死了他親手養大的青蠶,也不知道現在賠他一條他還要不要了。雖說年時長姐總說是說他不知謙讓,其實仔細說來他與朕只差了三個月,哪里分的清誰是兄長誰是弟。”
“年紀相仿的兄弟大多都是這樣長大的,臣和常如也是一樣。八歲那年他吃了臣辛苦捕來的青魚,臣就趁他睡朝他榻上潑茶水。他還以為是他夜間不防下的臟污。連著給自己扎針診脈折騰了半個多月。”
“子冉就為了一尾青魚,就連續騙了蘇先生半個多月”顧修不由得驚訝:“那他后來可發現了?”
“陛下,您可知當時那青魚有多,有多大?臣烤的時候還特地放了些細鹽一轉的功夫就只剩魚骨了。”韓墨初抬手敲了敲自己的前額,不自覺的慨嘆發笑:“ 他發現之后不依不饒,拉著先生打我。誰知先生剛把板子揚起來,他就又攔住了,鼓著臉說他不生氣了。”
“如此說來,子冉小時候也挨過板子麼”顧修一針見的關注點,相當出人意料。
“自然挨過,臣當年是怎麼對陛下的先生當年就是怎麼對臣的,畢竟哪個男孩子年時沒淘過氣呢?”韓墨初翻開了顧修那已經看不清掌紋的左手十分苦惱的搖了搖頭:“就是臣小時候比陛下可聰明多了,從來沒有因為背書挨過板子。
“韓墨初!”顧修環著人的手臂驟然發力,發狠的低聲音:“ 朕是不是太縱容你了?”
“陛下不想縱容也可以不縱容,想怎麼置就怎麼置。反正真置了臣,最后心疼的都是陛下。”韓墨初側過頭去看著顧修,笑意由淺深,好似在顧修的腔里點燃了一團火焰。
從小到大,君臣二人都是這般苦中作樂的。
這些年來,只要他們兩人聚在一起便從未有過意志消沉的時刻。他們會時時刻刻的拉著彼此的手朝前看,向前走。也會時時刻刻站在彼此后,撐著他,讓對方可以毫無顧慮的放手一搏。
他們是彼此的鎧甲,是彼此的后盾。
他們總是不斷的武裝自己,絕不允許自己為對方的肋。
越是看不見希的逆境,他們便越是強大。
深夜。
奉先殿的大門驟然打開,一個背雙旗的令,跌跪在地,雙手拖著一封染的奏報,聲嘶力竭道:“陛下!八百里軍急奏!南詔宣戰了!”
第一百零七章 不速
南疆前線, 窮奇軍帥帳之。
火盆中的木炭燒得噼啪作響,吊在火盆上的銅鍋里翻滾著細白的稻米,云氏家臣云京盤膝坐在地上用木勺來回攪著鍋中的粥飯。
云玨著明甲, 頭戴赤金兜鏊, 雙手撐著木制的沙盤, 凝神思慮著眼下的戰機。
自開戰的軍報傳到汴京的當天,云玨便領了圣旨帶著九萬兵連夜前往南疆前線馳援。
至今已有月余。
他旁的云瑾亦是著鐵胄, 頭戴銅盔, 手中握著一支象征大周軍隊陣地的小旗,躊躇著不知該放在何。
云瑾與云玨都是與云瑤平輩的將領,也是同姓的堂兄弟。自永熙二十二年自北荒歸來后一直領兵鎮守南疆。
南疆境的嶺南道與劍南道都是民風彪悍之地,常有山匪橫行,又有蛇蟲草毒,環境惡劣。自他來此之后不鎮守大周邊疆國土,還將那些無家可歸的流民甚至有心從良的悍匪都納軍中,并且將這些人也都訓練了虎狼之師。
短短三年功夫便把原本烏煙瘴氣的南疆治理得井井有條, 如若不是此次瘟疫來勢洶洶,單單一個屬國南詔還不至于讓國朝有心至此。
云瑾躊躇了片刻,最終還是將手中的小旗在了一座名為足山的高地上。
云瑾的舉迅速遭到了云玨的反駁:“足山太險,依我大周現有的山地巨弩的程達不到,只能靠著擅走山地的士兵徒步攀爬,途中一旦遭遇伏擊,不是讓那些將士們白白往這山里填命麼?”
“可是這已經僵了快有十七天了, 瘟疫未除士氣本就低迷,若是再沒有一場勝仗可打, 軍心可就散了。”云瑾手按住了他方才好的旗子, 固執道:“這不攻不守的, 算什麼?”
“那也不能冒進,眼下軍中瘟疫未除,各州郡縣也在水深火熱之中,南詔在此時引戰,為得不就是讓我們沉不住氣,自陣腳麼?”云玨拔下了那桿旗子,在了距離足山隘口十五里外的一座名為“鷂山”的陣地:“依我看,還是先在這里布防,待下次戰前,可以先打一波伏擊。”
“可是鷂山的地勢并不占優,伏擊分散,這麼小的地方連一萬人也鋪不開,不痛不的打一波,有什麼意思?”云瑾急了,憤怒的踹了一腳沙盤的架子,指著鍋里翻滾的白粥道:“他媽的,這一仗打得真他娘的窩囊!看看這鍋里煮的是多好的白米。此次開戰朝廷配給的糧草和武都是最良的,我們云家世世代代,什麼時候這麼窩囊過!若是伯父和長姐還在,眼下估計已經殺到南詔的皇城里去了!”
“好了,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云玨拍了拍堂弟的肩膀,兩副盔甲的金屬撞出了零星的響聲:“長姐用兵,從來不是和誰拼拳頭的。此番戰事焦灼且來勢洶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南詔先前一直默默無聞,稱臣納貢。本以為是螻蟻之軀,卻不想這螻蟻也有能危及猛的一日。你有這樣發脾氣的功夫,還不如想想眼下如何得勝吧。”
當前的戰局并不容樂觀,南詔國的地理位置特殊四周有天險維護作為天然屏障,常年多雨,以冬日尤甚,再加上幾乎遍地難以辨別的煙瘴毒蟲,就連長期生活在南疆邊地的老者都不能認全。以及現下在整個南疆境都在發的這種致死率極高的瘟疫,大周的邊軍的戰力幾乎被生生的削減了一半。
最為重要的是,現下已是隆冬,如果在二月春耕時節此戰未完勢必會影響今年整個南疆的糧產,南疆一旦出現荒,那些依靠南疆米糧出口裹腹的突厥人勢必會聯合西戎同時起勢,到那時維持數十年的邊地平衡被打破,一直溫順的蒙室也定會來分上一杯羹飯。
因此留給這場戰役的時間,只剩下不到三個月了。
要想打贏這場戰役,關鍵就在于要先除去軍中這場幾乎無藥可救的瘟疫,否則不軍心渙散,時間久了再銳的部隊也會被這樣惶惶不可終日的虛耗拖累潰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