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這串桃木掛飾，有多過往歷歷在目，有多意義深到骨髓，還記得董西第一次舉起它時，在夕中出一截的手腕，記得因為這串掛飾引起的腥風雨，記得這嗒嗒的回憶，但董西還存著它，連都覺得它的存在太沒必要，董西還存著它。

董西沒有說話，龍七也不問。

兩人間的凝視不過五秒，宿舍外走廊傳來由遠及近的腳步，幾乎是在林繪把住門框的同一時刻，龍七將盒子啪嗒一聲合上，而董西轉面對林繪。

“董……”

林繪的名字還沒出口，董西手里的書冊已經到手上，鎮定地說：“幫我放到桌上，臨走前把門鎖上，我去畫畫了。”

“哈？可是今天外面下雨。”

“明天開始就進校慶藝周了，我去做最后的收尾工作。”

林繪目視董西走掉，隨后又快速將視線轉進宿舍，笑：“七！”

將盒子放回董西的書柜，林繪的視線跟著的手，突然發現：“你不好？你掛了鹽水？你還穿這麼！”

“不是讓你我全名。”

“你聲音都很啞！”林繪幾步就上來，“這種狀況下你還來看我？”

“輕點，耳朵疼。”

龍七心不在焉地從隨包里拿寫真樣集，林繪立刻接過揣懷里：“你這麼好，我都舍不得翻這本寫真了。”

不理林繪，林繪去放寫真的空檔，往臺外瞥一眼，宿舍樓的位置很好，高度恰好能俯瞰大半個學府風，龍七看到來時的百子湖，以及湖對面長長的五彩斑斕的圍墻。

“那墻是干嘛的？”

林繪順著的視線看：“那堵？那堵墻有名字，百宇墻。”

“解釋解釋。”

“哦……這墻原本是堵廢墻，學校想拆，但由我們系二十名繪畫功底深厚的學生藝化改造了一下，畫上由古至今各個朝代的建筑演化后，就變現在的百宇墻，正準備參加這次校慶的藝周展覽呢。”

林繪特意補充：“我是那二十個學生之一。”

接著說：“我們打算在這次展覽上發起募捐，用募捐所得的錢給貧困地區的孩子送去資，當然了，能夠蓋起一座希小學就最眾所歸了，可是……”

這一聲尾音拉得有點長，將雙手放腰后，聳肩：“說實話，我們這些學生的作品誰要來看，即使真有人，募捐得來的錢估計也只夠買幾箱水，學校博拼命宣傳也不過百的轉發量，所以，我個人覺得，這次的慈善募捐會撲街。”

話說完，雨也有點小了，龍七說：“那就去看看吧。”

“什麼？”

“墻。”

到那兒的時候，是下午五點，天邊有一暮隨著華燈初上逐漸暈染開，像水墨畫，墻的周圍有遮雨的擋板，雨聲噼里啪啦地響著，墻上彩濃重，墻邊學生若干，林繪替龍七撐著傘，將雙手在馬甲的兜里，靜默地看著墻。

看著墻邊的董西。

坐在人字木梯上，風吹呀吹，把的擺打了一半，并沒有在畫畫，并沒有，調盤，畫筆都放在膝蓋上，背對著風風雨雨的世界，面對著一堵墻，像在出神，像在發呆，又像愁緒纏，肩膀纖弱，缺極了保護，卻一子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氣息。

龍七凝視著董西的時候，林繪指著墻的西面，由西向東，喋喋不休地向講解，似聽非聽，一言不發。

后來，視線慢慢轉到一個正往董西接近的男生上。

這個男生撐著傘，從墻的東面走來，手里拎著一袋六人份的飲料外賣，脖子上掛著相機，一米八的個兒，白白凈凈的斯文相貌，像當年的卓清，但比卓清一分虛勁兒，多一點接地氣的，他駕輕就地停在人字木梯旁，抬頭對董西說話，隨后從外賣袋里拿飲料。

那時候，已經陸陸續續有學生注意到龍七了。

從站在這兒的三分鐘前，就開始有作畫的學生不斷回頭打量，然后以一副“不會吧”的挑眉表轉向邊的人，用手臂推們，于是一個兩個的，注意力全都吸了過來。

林繪因為冷，往龍七側靠近了一些。

“幫我介紹一下他。”突然開口。

林繪微怔，往那兒看，接上話：“噢，章穆一學長。”

……

“他是理學部的學霸，也是學生會宣傳部的負責人，學校微的容推送歸他管，這次百宇墻的事，他在宣傳上幫我們出了不力，我們這兒一般都是董西和他接洽。”

林繪說到這兒，隨口加一句：“他倆般配的。”

上回出現在出租車上，送董西回宿舍的也是他。

龍七往章穆一的方向走，林繪依舊替舉著傘，生怕淋著一點雨，墻壁旁的學生早沒心思作畫，手下的畫刷在，眼睛則盯著這兒，隨著龍七走得越近，章穆一似有察覺，下意識地往這兒側頭。

止步時，靴底正巧踏過一個淺水坑，站定，與章穆一的鞋差二十厘米的距離，章穆一的視線掃過的臉，對上的雙眼，將右手從兜中出，給他，短促而有力地說：“嗨。”

董西聽到聲音，低頭看。

而章穆一有半秒的反應區間，隨后說：“噢，嗨。”

把手給，剛要握上，龍七揮手在他手心一擊，兩人的手短促相，隨后將手放回馬甲兜，所以不是握手式的打招呼，是擊手式，章穆一的手還落在半空中，但他也算反應上來了，笑，直白地承認：“不好意思，以為要握手，見笑。”

龍七靠上梯子，梯子輕微的抖影響上頭的董西，董西把住扶手穩住自己，章穆一也握住扶梯，龍七都看在眼里，說：“上回見面沒打招呼，我龍七。”

“我知道，經常在電視和網絡上看見你，我章穆一，是……”

“我聽林繪介紹過你了，理學部的學霸啊，我特別佩服你們這種玩理的人。”

然后看他掛在前的相機：“你玩攝影？”

龍七的問答方式很快，章穆一慢半拍，但他一直保持從容和客氣：“業余玩玩，這次是過來幫忙拍一些墻的照片。”

他說著，從袋子里拿飲料，“喝東西嗎？”

“謝謝，”從他手里接過飲料，往后遞給林繪，“我不喝。”

章穆一正要說話，龍七側頭看墻：“幫我拍些照吧。”

這話一出口，之前瞧著的那些學生，突然全部轉過腦袋，林繪也看向龍七，每個人臉上都是一副“真的可以嗎”的揣測表，大概都知道所說的“拍些照吧”意味著什麼，龍七懶洋洋地靠在梯子上，看著章穆一：“我特別喜歡這些畫。

董西的手，一直攥著畫筆。

下午五點十分的百子湖邊，路燈直照而下，龍七將長發從圍巾中順出來，微蓬松，稍凌，松展著脖子，不急不緩地走向墻，章穆一在的背后調相機，旁觀的學生都拿著手機在攝像，有人輕悄打電話：“就白宇墻西邊……對，快來快來，龍七擱這兒拍照呢，臥槽，真人！”

現場的路燈就像打燈一樣，打在青灰的頭發上，折出另一種暈，而一旦以一種雜志首模的氣場站墻壁前，整個壁畫的畫風仿佛都產生了輕微的變化，林繪目不轉睛地看，學生們都在看，眼睜睜地看著一堵普通的建筑群墻變一副帶著那麼點兒微妙的藝墻。龍七還著后頸，在看墻，背對所有人，等終于松展完脖子，章穆一調完相機將鏡頭對向的時候，也就垂下手來，腦袋微側，看章穆一的準備工作做到什麼程度，也就這麼給了他第一張照片。

眼神凌厲而勾人。

林繪的呼吸在加快，雨都好像是熱的，淋在上，燒在臉上，邊的生激地抓著的手說：“不愧是模特出啊，簡直是妖啊。”

董西也在看著。

一聲不吭地看著。

接下來的時間分秒而過，龍七平時低調，可但凡到了鏡頭前，就像領主回到領地，神落塵間，五彩斑斕的墻為背景，的后頸，耳，鎖骨，腳踝，每一細節都開始發，有癮，有沒法言說的吸引力，只要輕瞥一眼，或斜笑一下，就能簡簡單單地把魂給勾了，一副沒心沒肺不負責的模樣。

拍了不過十分鐘，現場已經增加兩倍的圍觀人群，龍七頭發：“行了。”

像林繪勾勾手，林繪立刻過來幫舉傘，把包也給，章穆一在檢查照片，問龍七：“來看看嗎？”

“不用了，我什麼樣我知道。”從包里拿手機看了一眼，沒什麼需要立刻回復的重要消息，將手機放回兜里。

“怎麼發給你？”

“你挑九張最好的，發你們學校博上，這樣我自然就看到了。”

話音落，章穆一抬起頭，而龍七沒看他，準備走，他立刻說：“正趕上飯點，一起吃頓飯吧，我請你們。”

章穆一在人世故方面還是地道的。

龍七的步伐在墻口停下來，墨鏡在手指上轉呀轉，林繪先于轉過，忍不住笑：“穆一學長，知道你想謝謝咱們家七七，但七七很忙的，吃飯不方便。”

“留下來吃頓飯吧。”

董西開的口。

指頭上轉著的墨鏡戛然而止，龍七的眼睛抬了抬。

萬萬沒有想到董西會開口，說這話的時候，平靜地站在人字梯旁，就像是幫著章穆一隨口附和的一句，并沒有多麼強烈的留人態度，但是溫和，，不冰冷。

“董西，七七真……”

“好啊。”龍七應，“我要吃海鮮。”

加上今天幫著做收尾工作的三個繪畫組學生，晚上聚一起吃飯的共七人，章穆一應龍七的意愿，挑了校門口附近的一家海鮮店。

“大手筆啊穆一學長，這家海鮮很貴的。”座之后，林繪就說。

章穆一將菜單傳閱給：“這家海鮮很正宗，值得嘗，可惜現在進餐高峰訂不到包房，我怕龍七不方便。”

七人所的座位是堂的大座，也算有沙發背作為隔板區分開每一個桌位，堂人聲鼎沸，聊天聲杯聲震耳聾，店門口有燒烤攤，不時有端著一盤串串兒的小哥在大堂穿梭來穿梭去，導致空氣里也彌漫一燒烤的油煙味。

但是好吃啊。

龍七坐在最靠里的位置，正在回老坪的信息，腳不安分地擱在沙發上，出一截膝蓋來，沒摘圍巾，圍巾很大，擋著下半邊臉，低頭回信息的時候整張臉都快埋進去了。

林繪挨著坐，幫拆餐封，幫放筷，幫倒茶，但這姑娘沒注意水壺手柄導熱，剛提起來就“哎呀”一聲輕，龍七反應快，迅速抬左手接住水壺手柄，右手輕輕推開林繪的手：“行了我來。”

手機放一邊，第一杯茶沒給自己倒，坐對面的董西剛拆了餐的塑，而手剛拿起杯子，龍七的手就來了，杯子突如其來地接到龍七手上，兩人的手指短促又相離，董西抬頭看，龍七則行云流水地做著這些事，倒三分之一的茶水，晃了晃杯子，清洗完部后將廢水倒進煙灰缸，再倒滿一杯，擱桌上，移向董西。

這過程中，沒與董西對視一眼。

林繪盯著手上的所有作。

龍七的第二杯是給董西旁邊的章穆一的，但章穆一可懂道了，接手說：“我來吧，我負責倒茶。”

章穆一接手后，反手替龍七倒第一杯，給了林繪第二杯，接著為其他生倒茶，再是男生，最后是自己。

隔壁桌是個人數較多的大桌，十幾號人，應該也是中昱的大學生，聊的都是校的話題，聲音很大，幾個嗓門洪亮的生一直起哄著讓男生喝酒，特別喧鬧，服務生過來點單的時候，章穆一都是提高嗓音說話的。

“誒你們快看博，”這會兒，一生突然拍桌子，將手機擺桌上，“這照片剛發上去一刻鐘，轉發量都過千了，好多人都說明天要過來看呢。”

“我們的募捐有了！”另一生很激。

章穆一把菜單給服務員，細心囑咐，哪幾份是要加辣的，哪幾份不加辣，還特別囑咐其中有一份不加蒜。

董西不吃蒜。

這個男生安排起事來井井有條的。

龍七看著他，筷子在兩指間轉了一個圈兒，林繪輕聲問：“你在觀察什麼？”

龍七看。

“你每回思考或者專心觀察某件事的時候，手上就會轉起東西來，”林繪說著，撐起下來，眼睛亮亮的，“我沒有說錯吧。”

筷子又在兩指間轉了一圈，晦不明地勾了勾角，對林繪的觀察不置可否，林繪這時章穆一：“學長，再要點啤酒。”

“你能喝酒？”

“七七一般都習慣喝一點。”

“你們倆關系真好。”旁座的生說。

林繪向那生笑：“是因為之前一起在杉磯待了十天，對的生活習慣耳濡目染的，總記著一些了，我自己原本也不喝酒，現在也能沾一點了。”

“林繪林繪，快告訴我你們都是怎麼拍寫真的？”

啤酒送上來了，那邊也徹底聊開了，喧嘩浮躁的大堂里，林繪在講話，在笑，章穆一在聽，董西總是一副似上心又不上心的模樣，看著茶杯，手握著杯子，無意識地轉著圈，偶爾會因為林繪說得過于高興，淡淡給林繪一眼，也會附和話題給出云淡風輕的一笑，笑容長不過半秒。

而龍七，看著董西。

之前一直沒有眼神對視，現在則以一種不干擾的眼神看著，閑散地靠著椅背，膝蓋屈著，手指磨著啤酒罐的邊緣，林繪的話題沒在聽，董西的人，一直在看。

后來董西也給回應。

因為注意到了這種長久的注視，長久到無法忽視，所以在話題的一次小高后，視線從林繪臉上，慢慢地移到龍七臉上，被煙熏烤著的空氣里似乎有一種聲在低淺唱，著耳畔，在燒，熱，龍七剛好單手拉開啤酒拉環，氣泡上涌，拉環落桌上，發出叮咚一聲響。

“所以，董西和龍七是高中同學？”

好像話題落到了某個點上，章穆一突然這麼問，也正因為把視線放過來，注意到龍七所注目之地，順著這視線轉頭看向董西，董西垂了睫，再看向龍七時，龍七在喝啤酒。

“對啊，”林繪喝得有點多了，突然將頭靠到龍七肩上，笑著指董西，“可是董西好吝嗇啊，我問能不能跟我說一些你的事，老是說，老是說不方便跟我談你……一丁點兒都不告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