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試場數多由縣決定, 晏褚所在的通江縣按規矩, 每年二月舉辦的縣試都開四場,每天一場, 績隔日揭曉, 前一場未通過者不能參加下一場的考試, 通常縣試最終通過人數,在秀才名額的兩倍左右。
第一場為正場, 也是所有考試中錄取較寬的, 文字通順即可錄取,通過率極高。第一場考試考的是四書文, 五言六韻試帖詩,晏褚拿到題目先瀏覽了一遍, 才開始下筆書寫。
以往縣試第一場很難會有意外發生, 可是今天不同,晏褚在答題的時候聽到了右邊考場傳來一陣, 不專心科考的學生都被那陣吸引過去。
他扭過頭, 重重疊疊的人影,也看不清到底是哪個倒黴人,他本來就不是那種喜歡湊熱鬧的格,很快就收回了眼神, 專心於自己的文章。
坐在上首位置的縣令基本能掃視全場, 作為一個監考多年縣試的員,他比起考生更習慣考場之上隨時都會出現的意外,看到幾個立考帶著衙吏過去後, 就不再關注那一塊的靜。反而開始觀察在場考生的反應。
縣試當中,很難看到上了年紀的考生,多數都是十幾二十的年,這個年紀的孩子心未定,難免被考場之上的影響,在突發疾病的考生被抬出去之前,考場之上,專心於自己的卷子的考生寥寥無幾。
縣令了自己的胡須,在打量那幾個沉心靜氣專心答題的考生上逗留了片刻,其中晏褚年紀最小,模樣也白淨俊俏,在他上,縣令停留的時間最長。
考試結束,考生分批被放出,晏褚走出科考棚時,見到的只有站在外頭拿著溫熱的水壺和好克化的糕點翹首以盼的老爹,卻沒有瞧見大伯晏長學。
“快喝點熱水,爹剛剛放在懷裡烘著,還熱乎呢。”
縣試在二月舉辦,天寒地凍的,即便科考棚裡有炭火暖爐,那麼大的地方,也不頂事,晏長習聽了考上秀才的晏長德的話,特地在考試快結束的時候去小妹家裡裝了壺滾燙的開水,就放在棉裡頭保溫,估計現在掀開他最側的服,還能看到一大塊燒紅的皮。
“大伯和二堂兄呢?”
晏褚喝了口溫熱的熱水,雙手放在皮質水壺外,原本凍的有些麻木的手指這時候才覺得有些回暖,舒了口氣朝他爹問道。
他依稀記得晏褍分到的位置,應該在靠近龍門的位置,估計出來的比他早,難道大伯和晏褍先回去了?
“哎,你二堂兄剛進考場沒多久就發病被送出來了,現在你老姑家裡,讓大夫瞧著呢。”
晏長習歎了口氣,好在沒什麼大事,大夫說了,可能就是吃了點生冷的東西,鬧肚子了,等他把肚子裡的東西都吐幹淨了,喝上一碗藥睡一覺發汗,就好了。
原本發生這樣的意外,晏長習應該會替自家大哥擔心的,可是不知道為什麼,這一次晏長習心裡居然有一種的竊喜。
他知道自己的兒子和大哥的兒子中間一定會有一個不能上學,如果爹娘沒給他這個希,或許晏長習就和以前一樣忍下來了,可現在不一樣,他的兒子念書了,或許將來會為秀才,為舉人老爺。
他在地裡刨食一輩子沒關系,可晏長習不希自己的兒子和他一樣,憑什麼大哥家的褍哥兒就能舒舒服服的穿新裳,吃香的喝辣的,他的小寶就不。
這次縣試晏祹因為突發疾病被抬了出來,就意味著這一次的科考對方無法繼續了,到時候只要小寶通過縣試府試,讓誰接著往下讀,就一目了然了。
晏長習不知道自己這個想法對不對,可是大哥家已經有一個褍哥兒了,這次上學的機會留給他們二房,一家一個,這才是最公平的。
對著兒子,晏長習沒說他的這番想法,看著兒子喝了小半壺水,又吃了兩塊糕點,他趕拿了一件厚大給兒子披上。
進考場,是不能穿有夾層的裳的,大冬天的,即便上套了十幾件單那也不抗凍啊,好在縣試的時間短,要是再長些,人都給凍壞了。
聽了老爹的話,晏褚才知道原來當時考場上出現,那個被抗出去的考生就是他隔房的堂哥,只是在原的記憶裡,有出現過這樣的事嗎?
晏褚深思了片刻,跟著老爹一塊朝晏小姑夫家走去,在科考的這些天裡,他們都會住在晏小姑的夫家。
晏牡丹的夫家姓江,和晏江氏有些遠親,晏牡丹的公公是晏江氏不出三服的遠親,當初給這個閨相看親事,老太太是廢了一番心思的,江家老兩口子好,加上兩家沾親帶故的,也不擔心對方會欺負閨,加上晏牡丹的男人江大同本也是個腦子靈活又爭氣的,對於這樁婚事,雙方都很滿意。
現在江大同果然如老太太預期的發達了,晏牡丹不愁吃喝,還有小丫鬟伺候,就是家裡的兩個妾侍鬧心了些,不過這世間哪有事事順遂的好事呢。
或許因為晏祹的事,晏長習和晏褚回來的時候,外間的院子沒有一個人走,晏長習也沒直接帶兒子回房,而是直接帶著他去了趟晏褍的房間。
此時的晏褍早就已經喝了藥睡下了,晏長學和晏牡丹等人也正從他的房間出來。
“小寶,怎麼樣,這次考的還不錯吧,只可惜你二堂哥,原本夫子都說這次子試,他該十拿九穩的。”
晏長學面惋惜,似乎是開玩笑的:“只是這一次你二堂兄沒有參考,倒是也無法分出你們倆個孩子的高下了。”
自己兒子考試開始沒多久就被抬出來了,肯定是沒有績的了,如果晏褚沒有通過子試,未必沒有轉圜的餘地,可要是晏褚通過了子試,九歲的生,和他的長子就是同一個水平的了,恐怕不說爹娘,就是妹妹也會心,將原本放在長子上的賭注分出一部分放到二弟家的孩子上,這一點,晏長學怎麼會允許呢。
“考的怎麼樣,那得問縣太爺,問小寶那哪兒算數。”晏長習聽懂了大哥的話也當作沒聽懂。
“二寶咋樣了?”他朝晏褍的房裡看了眼,朝一旁的小妹問道。
“大夫說沒什麼大礙,喝了藥睡下就好了。”
晏牡丹本心是偏向大哥的,不過現在二哥那邊因為晏褚也有要起來的意思,所以現在明面上沒有太大的偏向,要等這次縣試結束,績出來了再做打算。
如晏長學所想的那般,如果這一次晏褚能通過縣試,對待二哥那邊的態度,絕對會有一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
晏褍已經考了好多年的秀才了,屢試不第,晏牡丹對於那個原本寄予厚的大侄子一次次的失,現在對於對方能夠出息給撐腰,晏牡丹已經不太報希了,畢竟考一個秀才都那麼困難,等對方考上舉人,都能喝孫媳婦的茶了,現在的重點就放在晏祹和晏褚上,就期待這兩個小的,能有一個爭點氣。
晏褚還得準備接下去的幾門考試,所以一群人在晏祹的房門外並沒有停留多久,就各自回了各自的房間。
晚膳都是分開吃的,江家老兩口年紀大了,吃的東西都是爛甜口的,和小輩們的口味不合,江大同忙著自己的生意,有時候幹脆就住在鋪子裡不回來,晚膳自然也不會回來吃。
顧及到兩個侄子這次都是來考縣試的,為了不打擾他們溫書,在他們來之前晏牡丹就吩咐了廚房的下人,每餐飯菜到點就給兩個侄兒端過去,這麼一來也剩下了一家子在一塊吃飯各種麻煩的俗禮。
晏牡丹這次還是很客氣的,讓廚房的大娘給侄子做了兩葷兩素一湯五個菜,晏長習就跟兒子一起吃,廚房的大娘把菜送來的時候,上面還多了一盆燒鴨和一盆油燜,這顯然不是在晏牡丹給侄兒準備的份例裡面的。
江家現在有錢了,可是江大同怕媳婦娘家,在銀錢上扣的還是蠻的,家裡的支出花銷全都要在江大同那邊過一次帳。
娘家的侄兒來家裡準備縣試,來點小葷小素不要,可一下子又是整又是整鴨的,在晏褚的縣試績沒出來前,可不會那麼大方,拿自己的私房錢補。
“這是親家大舅爺讓我給送來的。”
送飯的大娘口中過的親家大舅爺,就是晏長學了。
“原本是給二表爺準備的,現在他也吃不了這個,大舅爺就讓我給三表爺送來了。”廚房的婆子送完菜就離開了,等過半個時辰,會過來收走這些菜碟。
“你大伯還是記掛你的。”
晏長習看著拿兩盆鴨,心裡有些,想著自己剛剛對於二侄子生病不能考試心裡居然還松了口氣,是不是太不應該了。
“吃,多吃點,明天才有力考試。”他給兒子盛了滿滿一碗飯,又給夾了一個大,讓他趁飯菜熱的時候多吃點。
現在家裡供兩個三個孩子讀書,花銷了很多,晏褍和晏祹還好,多數時間住鎮上,因為大哥那份工作不缺油水,而他們跟長輩住,幾乎兩三個月裡都見不到一次葷腥,那天家裡能燉個蛋,就夠他們樂呵的了,這次恍然間見到幾盆滿滿當當的菜,晏長習自然著兒子來,還想著現在天氣冷,要不要把沒吃完的拿回家去給三個閨。
“我肚子裡兩三個月沒油水了,一下子吃太多這種葷油的東西,容易鬧肚子。”
晏褚把老爹夾給他的夾到了他的碗裡,然後一碗幹飯就著親脆爽口的小菜吃了起來。
晏長學還沒那個膽子敢直接下瀉藥什麼的來害他,給這些大大鴨的,估計就是覺得他們父子沒吃過什麼好的,一下子可能會吃狠,小孩子脾胃差,極有可能吃壞肚子,這麼一來他就和晏祹一樣了。
這點心思,比起劉福春還有些不夠看了,不過現在的他要是真是個孩子,估計還會中招。
晏長習聽了兒子的話愣了愣,看著此刻躺在他碗裡還冒著油的,一下子不是滋味了。
他大哥,應該不是這個意思吧。
*****
“怎麼樣,發案了沒?”
接下去幾天的考試,晏褚順風順水,一路過五關斬六將到了最後,今天就是縣試最終結果出來的日子,晏牡丹這個姑姑,比晏長習這個親爹看上去還著急。
“小寶畢竟還年輕,能走到這一步已經很了不起了,小妹二弟,你們也不要給小寶那麼大力,這一次就算沒過,下一次也能和裪兒一起考啊。”
晏長學笑瞇瞇的,雖然晏祹因為出了意外沒能繼續考試,可是他們父子也沒選擇回去,而是留在了縣城等著縣試放榜。晏祹這些日子一直躲在自己的房裡沒出來,估計除了不好的原因外,也有考試失利不想見人的心作祟。
現在這兩父子,估計是最不希晏褚通過縣試的了。
“來了,來了。”
放榜的地方裡裡外外了好幾圈的人,晏牡丹帶著兄長們坐在附近的涼茶攤子,讓自家小廝去哪兒看著了,就在他們說話的時候,衙吏拿著一個圓形的案團出來了,張在告示欄上,鳴炮齊奏,這是發案了。
人群頓時就了起來,所有人都開始往裡頭。
要不是晏牡丹攔著,晏長習都得忍不住沖進去了。
“中了中了!”
“誒,又沒我的名兒。”
有喜聲有悲聲,好半響,才見到被沒了一只鞋的江家小廝從人群裡出來。
“第一名,三表爺是第一名,縣案首。”
小廝面帶喜氣,那可是案首啊,夫人該賞他多喜錢啊。
“什麼!”
晏牡丹和晏長學都坐不了,蹭地站起來,晏長習更是瞪大了眼睛,直接沖到了人群裡,想要自己親眼看一看。
“你確定三表爺是案首?”晏長學不相信,當初他的長子過縣試時名次已經時二十開外了,晏褚平日裡在族學不顯山不水,怎麼能取得案首這樣的績。
“千真萬確,小人看了好幾遍了。”
那小廝篤定地說道,這時候晏長習也已經看完榜單出來了,他咧著,笑的像個傻子,沖過來抱著自家兒子就想往天上拋。
“二哥你輕點,別把我們的小寶給摔傷了。”
晏牡丹變臉那一個快,此時此刻,晏褚就是最疼的侄子,沒有之一。
旁人恐怕不明白,即便是案首,區區一個縣試,還沒過府試,值得那麼開心嗎,這裡就不得不說說縣試案首的含金量了。
縣試案首也就是頭名,無需參加府試,直通院試,如無意外,也是鐵板釘釘的秀才。
畢竟縣試案首代表的就是一個縣裡同批學子的最高水平,還是縣令親鑒的,如果這樣的人在院試中反而排不上名次,那不是意味著縣令的有眼無珠,也意味著當地教化水平的落後。
所以縣試府試案首能取得秀才功名,幾乎已經是科考的潛規則了,畢竟絕對的公平,在哪朝哪代都是不存在的。
晏牡丹的欣喜就是來源於此,九歲的準秀才公,他們老晏家祖墳冒煙了,就是男人,為了這個出息的娘家侄子,也得高看一眼,看那些小妖以後還敢不敢和別苗頭。
晏褚可是老黃瓜刷漆刷了好幾遍的人,對於自己能取得這樣的績並不意外,還有些勝之不武,不過看著大伯此時鐵青著卻還要強歡笑的臉,心中突然也有了幾分爽快。
這個消息很快就傳回了江府,當晏家人喜氣洋洋的回去的時候,這麼多天就沒有過面的江大同早就在府裡等著了,江老太爺江老太太也在堂屋坐著,看著晏褚的表無比親熱。
“我早就說過親家的這幾個孩子是有大出息的,當初大郎九歲就了生,三郎更厲害,那可是案首,準秀才公啊。”
江大同是個生意人,好聽話一串串往外蹦。
“你這個姑父沒有別的本事,就是能賺一些錢,這是姑父的一點心意,之後你讀書科考的費用姑父包了,你就安安心心的讀書吧。”
他的眼還是毒辣的,當初妻子娘家的那個大侄子一考上生尾就翹天上去了,被捧了幾句連爹娘是誰都不知道了,那種人能走多遠?
眼前這個小侄子就不一樣了,了案首還是如此淡定,小小年紀就能沉得下心來,將來前途不可限量,江大同願意在這個侄子上下一份賭注,不求對方能考上進士,只要能考上一個舉人,在通江縣這個地界,足夠給江家庇護了。
看著夫婿誇贊自家侄兒,晏牡丹與有榮焉。
縣案首能免去府試,不過縣試、府試、院試三試案首被稱為小三元,多數縣試案首,依舊會參加府試的考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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