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里頓時冷下來,淡道:“大人原本在揚州也是一方諸侯般的人,如今到了大榮來當太傅,還如此盡心盡力,讓朕十分激,都不知該如何嘉獎才是了。”
子商聽著,笑了笑道:“陛下也不必嘉獎,若陛下真的恤微臣,還陛下讓臣工部,主管黃河修繕一事,為百姓做點實事吧。”
范軒沒說話,子商如此果斷,他居然一時也失去了和子商繞彎的想法,他從旁邊端了茶,淡道:“子商,其實朕的意思你也明白,朕不太明白。”
“臣知道,”子商平靜道,“陛下不能理解,臣放棄揚州自立為王的機會,來大榮當一個臣子是為什麼。甚至于陛下一直在防范臣,陛下心中,臣始終是外臣。”
“既然知道,你還要留在大夏?”
“陛下,”子商抬起頭,認真道,“若臣告訴陛下,臣有不得不留在大夏的理由,陛下信嗎?”
“子商,”范軒看著他,真誠道,“你若說出來,朕可以信你一次。”
子商聽到這話,慢慢笑起來。
“陛下,某可以同您說一件事,”子商苦笑,“其實,某并非當年家大爺子商,某只是家當年一個私生子。”
“這與你留在大夏有什麼關系?”
子商沒有說話,他神有一瞬間恍惚,他似乎想起了什麼,片刻后,他苦笑起來:“陛下,以揚州之能力,揚州不可能自立,最后必然是依附于他人。微臣要麼依附于劉行知,要麼依附于陛下。微臣沒有什麼親人,所以微臣不想與自己親人兵戎相見。”
“你的親人?”
范軒有些疑:“你的親人在大夏?”
“是。”子商苦笑,“微臣的父親,在大夏。縱然這一輩子,他或許都不知道,知道了也不會認我,而微臣也不想認他,可是微臣還是希,這唯一的親人,能夠好好的。”
范軒沉默下來,許久后,范軒終于道:“那你的父親是?”
子商聽著,苦笑起來。他將額頭點在地上,低啞說出了一個名字。
范軒驚愣在原地,片刻后,他出恍然大悟的表,許久后,他才道:“那你……當初為什麼還要做那些事?”
“陛下,”子商苦笑,“以微臣的手段,若真的下了死手,又怎麼會讓人逃出去?”
“陛下,”子商重新低頭,額頭點在地上,保持著恭敬的姿勢道,“人生在世,難免不由己。微臣知道陛下一直介意當年微臣在揚州所做的一切,可是那時候,微臣又有什麼能選?微臣不做那個惡人,王善泉在一日,自然有人做那個惡人,只有微臣做了那個惡人,才能保下更多人,給大家一條生路。”
“微臣知道朝中許多人對微臣有誤解,可是微臣卻還是希陛下明白,微臣之所以明明可以為諸侯卻來到大夏為一個太傅,明明可以著陛下保留太傅位置卻不留,都只是因為微臣想在大夏討一個位置。”
“這里有微臣的家人,微臣傾慕的子,微臣在這世上所有牽絆的、留的盡在大夏,微臣不可能對大夏做什麼。因為微臣,畢竟也只是個凡人。”
凡人就有七六,有恨嗔癡。
劉行知能給他的,大榮也能給,而大榮還有著他的家人。
范軒看著地上跪著的青年,一時有些不知如何抉擇。許久后,他嘆了口氣,終于道:“你說的話,朕會考慮。你先去工部吧,你說的是真是假,朕會慢慢看。”
“謝陛下。”
子商認真回答。范軒點點頭,讓他退下,子商行禮起,臨去之前,范軒突然道:“你……要不要我幫你同你父親說一聲?”
子商背對著范軒,許久后,他出聲道:“不必了。”
他聲音低啞:“我知道他們存在就好。我做過什麼,我不指他們明白,我自己心里清楚便是。如今說出來,對誰都不好。”
范軒沒有說話,他知道子商說的不錯。許久后,他嘆了口氣:“朕明白了。”
子商告退離開,等出宮之后,他舒了一口氣。
旁邊侍衛看著子商靠在馬車上,有些擔憂道:“主子,如今局勢對您不利,我們是否早做準備?”
“不利?”子商睜眼,有些奇怪道,“我怎麼不知道呢?”
侍衛愣了愣,子商笑了笑,靠在車壁上,沒有再說話。
顧九思回到屋里時,柳玉茹正在屋中算賬,他聽柳玉茹算盤打得噼啪作響,進門就道:“我一聽這算盤聲,就覺自己聽到了銀子撞在一起叮叮當當的聲音。”
柳玉茹聽到顧九思的話,抿抬頭看了他一眼,責備道:“你以為錢不需要賺的?”
“需要呀,”顧九思趕忙道,“我每天賺錢很辛苦的。”
“那你倒是說說你賺了多銀子?”
柳玉茹抿笑起來,顧九思把外套給木南,大聲道:“說幾百兩得有吧。”
“這麼多銀子,我怎麼沒見著影子?”
柳玉茹看他走過來,調笑道:“別騙我婦道人家。”
“這些銀子都是你給的,你還不知道嗎?”
顧九思坐到邊上來,撒一般挽住的手,靠在肩膀上,著嗓子道:“這可都是人家伺候柳老板換來的賣銀,柳老板都不記得啦?”
柳玉茹聽這話有些哭笑不得,抬手了顧九思:“德行。”
“你了我,”顧九思出手來,“給錢。”
柳玉茹愣了愣,顧九思接著道:“不給錢也行,看在你長得好看的份上,用你自個兒抵也行。”
“顧九思,”柳玉茹見他玩得高興,不由得道,“今日活兒了是吧?”
“夫人面前,什麼活兒都得讓道。”顧九思一臉嚴肅,“只要夫人臨幸顧某,顧某赴湯蹈火、翻山越嶺,也要來赴夫人云雨之約。”
話剛說完,柳玉茹就把賬本拍在了顧九思臉上,拿了一疊紙,起道:“就知道耍脾氣,我不同你說了,我找財神爺去。”
“嗯?”
顧九思愣了愣:“什麼財神爺?”
“舅舅說好負責咱們府上開支的,也快到月底了,我去看看舅舅給不給得起,若是給不起,還是早點讓舅舅搬出去吧。”
顧九思聽到這話,趕忙翻起來,跟著柳玉茹道:“這麼做是不是顯得太勢力眼兒了?”
“怎麼會是顯得勢利眼兒呢?”柳玉茹認真道,“我們就是勢利眼兒啊。”
顧九思愣了愣,柳玉茹笑著轉進了江河的屋里。顧九思在門口反省了一下自己,他覺得柳玉茹說得很對,這些時日,他果然太虛偽了。
他跟著柳玉茹進了江河的房中,江河聽到通報,讓他們進門來,顧九思掃了一眼屋里的布置,全都是名畫古玩金雕玉,旁邊四個盡職盡責服侍著他,文書都靠念的,過得要多滋潤有多滋潤。
看見他們進來,江河坐起來,笑著道:“侄媳婦兒有事?”
“是呢,”柳玉茹聲道,“如今到月底了,玉茹特地來給舅舅報一下這個月顧府的開銷。”
江河聽明白了,柳玉茹是來要錢的。
他點點頭道:“你找江韶找錢。”
江韶是江河帶過來的仆人,聽說以前就跟著他。柳玉茹應了聲,隨后同江河道:“舅舅確定不看一下賬?”
“不就是一府開銷嗎?”江河擺擺手,滿不在乎道,“能有多?”
“那我就去找江先生領錢了。”柳玉茹也沒多說,站起來道,“舅舅好好休息吧。”
“等等,”江河不知道為什麼,突然萌生出一種不安,“這個月花了多錢?”
“兩千五百兩。”
“什麼?!”
江河詫異道:“怎麼會這麼多?”
他覺得自己以前已經算很奢華了,一個月一千兩就是極限。畢竟一個普通下人一個月也不過就是二兩銀子,上等丫鬟八兩銀子,兩千五百兩都夠雇一千二百五十個普通下人,誰家閑著沒事兒在東都地價這麼高的地方雇傭一千多個下人?不需要地盤放人的嗎?
柳玉茹似乎是早料到江河的反應,從旁邊拿了開銷清單過去,同江河道:“舅舅,這是開銷清單,您過目一下。”
江河一把抓了清單過去,從上往下掃,其他開銷都算正常,只有最后一排開銷上寫了一個“顧九思專屬療養費”,后面金額跟著兩千兩。
“這是什麼東西?”江河立刻指著這個療養費詢問,柳玉茹笑了笑,“哦,這個是專門為您準備的特別服務。”
“什麼?”
江河有些發蒙,柳玉茹拉過顧九思,同江河道:“舅舅,玉茹知道您力大,平時需要發泄,九思皮糙厚,隨便打都沒有問題的。每個月您可以隨意管教他,放心他罵他,不用手,這些您都已經過錢了。九思如今也算戶部尚書,我算過了,每個月價也該有兩百兩,誤工費……”
“我明白了。”江河盯著柳玉茹,嘲諷笑開,“你這是給你夫君報仇呢?”
“舅舅怎麼能這麼說?”
柳玉茹抬眼,面上一派溫和,笑著道:“大家都是生意人,有買有賣,這不是很正常嗎?九思如今畢竟是我的人,舅舅要打他,自然是要付一些費用的。您若覺得貴了,還有商討的余地。”
江河不說話,柳玉茹想了想:“舅舅是想賴賬?付不起錢沒關系,舅舅,我給您看了您以前那個府邸,現下……”
“好了好了,”江河擺了擺手,“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以后不打他就是了。你這小娘子說話拐彎抹角的,麻煩死了。”
柳玉茹笑著沒說話,江河瞪了顧九思一眼:“趕走吧,免得你家娘子又趕我。”
顧九思聽到這話,就忍不住笑了,看著江河道:“舅舅,下次多踹幾腳,多來顧啊。”
“滾!”
江河從旁邊抓了枕頭,顧九思立刻道:“砸一下一百兩。”
江河作僵住了,片刻后,他怒道:“滾滾滾!”
說完,旁邊人就涌上來,把他們夫妻兩推了出去。
柳玉茹和顧九思一起被關在門外,柳玉茹看了看顧九思,輕咳了一聲道:“我是不是太過分了?”
“這有什麼過分?”顧九思立刻道,“他過分很多年了!”
躺在里面的江河聽到外面小夫妻的話,大吼出聲:“滾遠點說!”
顧九思撇了撇,拉著柳玉茹大搖大擺走了。
都走出了院子,顧九思忍不住大笑出聲來,抱著柳玉茹道:“還是你厲害,不然他老是欺負我。”
“哪里是我厲害,”柳玉茹笑了笑,“是因為你疼我,舅舅給我面子罷了。”
顧九思聽到柳玉茹的話,抱著柳玉茹,高興道:“不管怎麼樣,我有媳婦兒疼,就是高興。”
柳玉茹抿笑了笑,挽了顧九思的手,低笑著道:“小聲些,被人聽見,要說你孩子氣了。”
兩人說說笑笑走開,江河躺在榻上,旁邊給他搖著扇子,江河手枕在頭下,生無可道:“聯手欺負一個老人家,太過分了。”
旁邊抿著笑,江河看著房頂,好久后,終于羨慕道:“我也想娶媳婦兒啊……”
顧九思和柳玉茹在江韶那里要道歉,兩個人便一同回去。
柳玉茹將自己正在考慮弄出一條專門運送貨的道路的想法說出來,顧九思聽著,隨后拿了柳玉茹的地圖過來,看了看道:“你想得也差不多,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沒有?”
有,有很大的問題。
需要錢,也需要有人打通各個地方的關系。
這條路線有十一個停靠的點,每個地方都要建立倉庫,建立好了之后,和府的關系非常重要。
可是這些都沒說,笑了笑道:“沒什麼,我如今就是在籌備而已,你不用擔心。”
顧九思聽著愣了愣,其實這麼大的事兒,哪能沒什麼需要他幫忙的?如今他是戶部尚書,多人求著他幫忙都來不及,可柳玉茹卻一點求他的話都沒說。
他立刻便想明白柳玉茹的顧慮,他也沒多說什麼,只是道:“和陸先生那邊的人談得如何?”
“陸先生那邊有一些錢,”柳玉茹笑笑,“我手里有好幾個可以讓他投錢的事兒,他還在選呢。”
顧九思點點頭,兩人一面閑聊一邊回了床上,到了睡前,顧九思才道:“不久就是你生日了,你想怎麼過?”
“這個不急,”柳玉茹笑道,“先等你加冠吧。”
顧九思應了一聲,沒有多說。
昏昏沉沉睡過去,等到第二天早上,顧九思上了朝。上朝之后,顧九思就發現子商站的位置不太對,他服也不太對。太子太傅原本是從二品,著紫服,此刻他卻穿著緋服。
顧九思打量了子商一眼,心里便有了數。應當是昨日葉世安那一番痛哭有了效果。
等下了朝,顧九思到了工部去問,便果然聽到了子商調任到工部,任工部侍郎的事。
這調任令下得悄無聲息,范軒明顯不想聲張。范軒不聲張,其他人也不敢張揚。但很快,子商調任到工部這件事,所有人都聽說了。
范玉得知這個消息的當晚,他就去了范軒的寢宮,他來得氣勢洶洶,看見范軒后,他忍住氣,低聲道:“父皇,你為什麼將太傅調到工部去?”
“這不是朕的置,”范軒平靜道,“是大人自己請任的。”
“父皇,您不用拿這一套敷衍我,”范玉焦急道,“你不放心他,想調走他,這件事所有人都知道。太傅自己為什麼要去工部,您心里不清楚嗎?他就是希您放心,他都退到這樣的地步了,父皇您還不滿意嗎?!”
范軒低著頭,看著洗腳盆里泛著波瀾的水。水面倒映著他有些疲憊的面容,他聽范玉道:“太傅讓我不要和您吵架,不要和您爭執,兒臣改不了您的決定,可兒臣還是要說一句。”
“父皇,太傅是個好人,不該被這麼誤解。”
范玉說完,便摔袖離開。
等他走了之后,范軒嘆了口氣。
誰是好人,誰是壞人,他都不清楚,又怎能指一個不到二十歲的孩子呢?
子商調到工部后,所有人都在等著看他的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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