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花門外響起一陣砰砰之聲,門被人強行劈開,一列火把照之下,嘉芙看到一道影,立于垂花門外,火映照出了那人廓,猶披甲,周凝肅,兩道目投向了。
就在這一剎那,嘉芙心臟狂跳,眼眶發熱,淚幾奪眶而出。
蕭胤棠以十日為限,信中言辭,已然可見魔怔。上輩子在他邊多年,嘉芙深知他的秉,為避免他狗急跳墻,只而來,只求先穩住他。
這一趟,本已做好了不歸的最壞打算。
上一輩子的裴右安,在他生命中的最后一刻,明知那藥有毒,卻依舊含笑赴死。起于世的心結,于他是何等恥辱和深沉痛苦,再無人比嘉芙更清楚了。在決意之時,想更多的,不是這被曝后可能引來的宗室,雨腥風,而是不能容忍,他因此淪為了世人茶余飯后談資的可能。
半分也不能容忍。縱然力量微薄,乃至可笑,即便死,也要盡己所能,保護于他。
“裴右安!”
蕭胤棠陡然失聲。
裴右安的視線從嘉芙面上抬起,落到了他的臉上,目沉沉,拂了拂手,士兵紛紛退去,劉九韶亦下去了,很快,門外只剩下了他一人。
兩個男子,便如此隔著那道垂花門,相對而立。
“蕭胤棠,你若還是男人,放開!”
他道,“鏘”的一聲,將手中長劍投擲兩人中間的地上,又卸下護戰甲,棄于一旁。
月肅殺,自青空傾瀉而下,地上投出了一道被拉的筆直的孤瘦影。
蕭胤棠漸漸直了膛,揚起頭顱,和門外之人對了片刻,忽發出一陣笑聲,笑聲越來越大,直至狂笑,笑出眼淚:“裴右安!你奪了我的阿芙,奪了我的皇位,此刻你是預備要來取我命了?你這個卑賤的不倫之子!你憑什麼與我爭奪這一切?來的正好!既生瑜,何生亮!你我之間,是該來個了結!”
他眸狂野,將嘉芙推開,朝著裴右安走去,腳步起先凝重,突然加快,俯去奪地上長劍,裴右安疾步而上,一腳踢開,長劍應力,鞘而出,蕭胤棠力飛撲去,抓住劍柄,先奪了兵。
長劍在手,一道森森劍芒,劍便朝裴右安刺來。
“芙兒退開!”
裴右安喝了一聲,抄起地上剩下的烏金劍鞘,擋住長劍,噗的一聲,劍鞘被長劍斬為了兩截。
嘉芙去眼中奪眶而出的熱淚,從地上爬了起來,奔到死去的章桐的邊,將那柄掉落在地的匕首撿起,奔了回來,了一聲,將匕首朝著手無寸鐵的裴右安投了過去。
幾乎就在同一時刻,嗤的一聲,宛如迅雷不及掩耳,森森劍氣,已從裴右安的臂上劃過。
裴右安形未止,縱以另臂接住了匕首。
嘉芙站在一假山之后,睜大眼睛,看著月下那兩道以命相決的影,雙手抓住山石,連氣都快要不出來了。
一寸長,一寸強。長劍在手,便猶如一場棋局,蕭胤棠開局便先占了上位。
劍氣森森,他的每一次出手,都是準而狠厲的,只要對手有半分不妨,便要傷于他的劍下,裴右安避過了十數次的致命攻擊,漸漸退至墻邊,再無后路可退。
“裴右安,上輩子,你就不敵于我,死在我的手里,這輩子,依然還是如此!”
“死吧!”
他冷笑,唰的一聲,劍芒朝著裴右安再次直刺而下。
裴右安非但沒有閃避,竟反而迎上,噗的一聲,劍尖深深刺了他的左側肩胛,就在同一時刻,電火石之間,蕭胤棠目中泛出的快意之尚未消失,裴右安一個反手,伴著一道迅如閃電般的青芒掠過,那柄短匕的匕刃,已然抵在了蕭胤棠的咽之上。
死亡的森森氣息,瞬間迎面撲來。
蕭胤棠影,陡然僵住了,睜大雙眼,死死地盯著裴右安,兩雙眼睛,距的近在咫尺。
“有本事,你就殺了我!”
蕭胤棠額頭青筋暴跳,咬牙切齒,一字一字地道。
裴右安盯了他片刻,一語不發,一個發力,匕刃便在蕭胤棠的脖頸上割出了一道痕,隨即在他一側那道正洶涌賁的大脈上。
便在這時,后又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之聲,方才退了下去的劉九韶,此刻親自護了一頂轎,疾步而來,那轎停在了近前,同行的李元貴將轎簾掀開,從轎中,慢慢出來一道影。
那人青布鞋,雙目著前方,一步一步地走了進來。
蕭列來了!
裴右安回頭看了一眼,目沉。良久,終于慢慢地松開了手中匕首,丟棄于地,拔出那柄還刺在自己肩膀之上的長劍,朝著嘉芙所在的方向而去,步伐有些踉蹌。
嘉芙從山石后撲了出來,將他子,地抱住,卻到他子一重,朝自己迎頭來,接著,人便倒在了地上。
……
仿佛睡了長長一覺,裴右安慢慢睜開眼睛之時,見自己躺在一張床上,上傷已經包扎,窗外漆黑,屋里點著燭火,嘉芙趴坐在床畔,就這麼沉沉地睡了過去。
倦面之上,猶沾了殘余淚痕。
他凝視了片刻,慢慢地撐著臂膀,想要坐起,才略微了一,嘉芙眼睫輕,立刻便驚醒了,一下直起,睜開眼睛,突然對上他凝視自己的一雙眼眸,定住了。
兩人便如此凝著對方。
前次那信,送到關外之時,裴右安正領兵追擊胡騎,深胡地,那信未能得以及時傳至他的手中,十日之前,他領兵大破胡騎主力,俘王叔王子數人,大獲全勝之際,才收到了的信,又同時收到了李元貴隨后發出的另一信,信中說,廢太子以十日為限,信中言辭,見魔怔,夫人為先穩住廢太子,令他不致狗急跳墻,去了堂邑,皇帝三日后方蘇醒,知悉消息,亦不顧病,去了堂邑。
裴右安當時之驚怒,莫可言狀,不顧一切,日夜兼程關,途中跑死了數匹快馬,多日未曾合眼,終于趕到,當時力,已是耗盡,被嘉芙抱住,松懈下來,再支撐不住,人才倒了下去。
這一睡,便是一天一夜,他此刻醒來,已是次日的深夜,嘉芙在他旁,一直伴到了此刻。
嘉芙目中淚漸漸閃爍,輕聲道:“大表哥,你可還好?胡太醫說你太累了……”
裴右安突然臂,將一把攬了懷中,用力地抱著,良久。
“芙兒,蕭胤棠言,上輩子我是死于他手。我不知他此言何意,但我知道,這輩子,倘若不是因了你的緣故,我如今在何,自己也是不知。從前我為帝一事,怒天,我曾你一信,后來你追我至關外,你惱我棄你不顧,要我讀信,我當時未讀,然信中字字句句,皆都是我由衷之言。信中我曾言,那夜于瀓江府驛舍,你朝我奔來之時,便是我裴右安此生歡愉之始。”
“于我裴右安而言,寧愿千夫所指,萬人唾棄,也不愿你有半分損傷。”
“我的話,你可記住了?”
他放開了嘉芙,盯著,神凝肅,一字一字地道。
嘉芙他許久,慢慢點頭。
裴右安放倒在了枕上,低低地嘆了一聲:“我的傻芙兒,睡吧,我沒事了……”
嘉芙嗚咽了一聲,將臉埋在他的懷里,手抱住了他的腰。
裴右安抱了片刻,將臉抬了起來,低頭,輕吻眼角不斷溢出的淚花,吻沿著的面龐漸漸往下,深深吻住了。
……
昌樂王府的那間囚室里,燭火昏暗,蕭胤棠披頭散發,手戴鐵索,歇斯底里地在囚室里不停地來回走,咆哮怒吼,又用去撞鐵門,發出砰砰的巨響,終于筋疲力盡,最后倒在了地上,大口息之時,鐵門被打開,一道人影,出現在了門外。
蕭胤棠慢慢地抬起頭,死死盯著門口那個披斗篷的人影,漸漸地,發,忽然從地上爬了起來,跪了下去。
“父皇,饒了兒子吧,我錯了——”
他目中蘊淚,朝著那人不住磕頭。
蕭列一一不,低頭看著他,良久,緩緩道:“胤棠,你當初弒朕在先,朕念父子之,饒你命,你賊心不死,又和外人勾結作,如此便罷,今日你竟還……”
他聲音微微抖,停住了。
蕭胤棠停了磕頭,慢慢地,抬起頭:“父皇教訓的是,只是你怎不說你自己太過偏心!裴右安是你的兒子,我便不是了?你為他著想,什麼好的都要給他!當初是我先要的甄氏,你分明已經應了,裴右安一開口,你卻立刻改了主意!父皇你如此厚此薄彼,你心里何來我這個兒子?”
蕭列冷冷道:“黑白顛倒,是非不分,人心不足蛇吞象,說的便是你這種人!朕登基之初,便封你為太子,朕還有何對不住你的地方?倘你持守分本,朕又何以會起廢你之念?朕廢了你,送你回庚州祖地,本盼你靜心思過,你不思悔改,如今還造下這孽,你自取滅亡,天能奈何?”
蕭胤棠定定地著蕭列:“父皇,你這是狠心要兒子去死了?”
蕭列閉目。
蕭胤棠目含淚,膝行朝前幾步,忽厲聲吼道:“父皇,我生在帝王之家,我本就是皇帝。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他猛地從地上站了起來,高高舉起手中鐵索,朝著蕭列一頭撲去,鐵索待要纏上蕭列之時,李元貴從后迅速沖,伴著噗的沉悶一聲,刀刃刺蕭胤棠的口。
蕭胤棠那高大的軀,無聲無息地撲倒在地,搐了片刻,停了下來,口中慢慢涌出鮮,雙目久久圓睜。
李元貴立刻向蕭列下跪。
蕭列閉目了良久,慢慢地睜開眼睛,神蕭瑟,并不去看地上蕭胤棠的尸,轉,朝前慢慢邁步,走了兩步,停下腳步,慢慢歪了過去,靠倒在了一旁的鐵門之上。
……
持續了大半年的昌樂王叛終得以平息。
皇帝出京之時,胡太醫隨駕,在胡太醫的建議下,駕一行在堂邑停留了數日,休養過后,明日預備返京。
傍晚,嘉芙端藥,和一個隨行宮人一道,服侍皇帝吃了藥。李元貴匆匆,面上帶了微微喜,俯對著皇帝低聲道:“奴婢方才得報,已從章氏兄弟之口追查到了廢太子數月前安排在外的余孽一黨,悉數得以捉拿,無一網,衛亦嚴監防各王府,諸事穩妥。”
李元貴稟完,向嘉芙投來激的目,朝點了點頭,隨即站在一旁,垂手而立。
皇帝恍若睡了過去。
嘉芙聞言,閉了閉目,慢慢地吁出了一口長氣,便轉,輕悄退出,行至門口,忽聽后皇帝開口喚了聲自己:“甄氏。”
嘉芙停住了腳步。
皇帝慢慢睜開眼睛,凝視窗欞里的一片金夕,片刻后,啞聲道:“你和右安不必隨朕同行了,你代朕轉告于他,蕭彧這幾年,一直被囚金龍島,他要去,隨時去便是。”
皇帝說完,再次閉上了眼睛。
嘉芙慢慢下跪,朝榻上的皇帝,鄭重叩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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