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珊娘所料的那樣,老太太那里果然打著撒網打漁的念頭——餌多浪費了不怕,只要能撈到魚。
可同時自以為也最是了解珊娘的,知道這孩子講究個臉面,如今這般丟臉地被“丟”出西園,不定小十三兒的擰脾氣上來,就真會拿三四的不肯來。老太太可沒那個耐心去哄著珊娘,于是直接選了個最省力的法子,派大太太去給懦弱的五太太施。只要五太太帶來參加春賞宴,珊娘這麼個給人做庶的,便沒那資格說個“不”字。
之所以又派出七姑娘們拖住珊娘,卻是怕在背后給沒主心骨的五太太出主意壞事的緣故。
于是,等五老爺從外面回來時,就只見前廳上,才剛送走大太太一行人的五太太正對著珊娘一陣愁眉苦臉,珊娘則在細聲安著五太太。
五老爺問清原由,便皺眉道:“不想去不去就是。”
五太太白著張小臉,囁嚅道:“老太太那里……”
“老太太那里我去說。”五老爺拍著脯一力承下這件差事,又對珊娘道:“太太弱,以后家里的應酬,還是你替太太擔下來吧。老太太那里若是太太,就說我說的,太太不好,有什麼事,讓直接跟我說。”
五老爺才剛說完這些話,就看到五太太那里臉又變了。他低頭細一想,忽然意識到,他這強的口吻,聽上去不像是在護著五太太,倒像是指責五太太擔不起事來一樣,忙看著五太太又道:“那些你心煩的事,你不理會便是,萬事總有我呢。”
五太太看著五老爺,不由就是一陣呆怔。
而直直看著五老爺的眼,卻是不自覺就五老爺紅了臉,訥訥說了句什麼,轉便要走。
不知為什麼,五太太的臉也微微有些紅,低垂著頭道:“老爺是好意,只是,老太太那里既然都那麼說了,不去終究不好。我……我和珊娘,就去吧。”
珊娘跟老七、十一、十四說那番話,原就是藏著惡意撒了一地種子的,哪能不想去看一看收獲?!便上前握了太太的手,道:“太太放心,到了那天,我寸步都不離太太。而且我們也只是去坐一坐,老太太那里挑不出個禮數,咱們就回來。”
五老爺聽了,垂了垂頭,忽地一抬頭,道:“春賞宴而已,怕什麼。我跟你們一起去。”
頓時,不僅五太太,連珊娘都震驚了。
這五老爺可是最煩這些俗事的,別說春賞宴,便是除夕祭祖家宴,若不是有桂叔著,不定五老爺都不會出現!
總之,春賞宴那天,五老爺一家,包括侯玦侯瑞,全都收拾得一妥妥當當,分著兩輛馬車,往落梅湖邊的侯家別院趕去。
如今侯玦算是徹底被珊娘收服了,一看到珊娘,他眼里便再沒別人了,只咚咚地跑過去,拉住他姐姐的手,彎起一雙被胖臉得更顯細長的眼,沖著珊娘就是一陣傻樂。
“傻樣!”珊娘嘲著他,倒是沒有掙他的手。
因老爺那里吩咐只備了兩輛車,五太太便以為是家里人們一輛車,男人們一輛車,這會兒見珊娘被侯玦拉著,便也沒多說什麼,就扶著馬媽媽先上了一輛車,然后坐在那里等著珊娘上車。
誰知在后面鉆進車來的,居然是五老爺。
太太嚇了一跳,看向五老爺時,一雙清澈的大眼睛瞪得溜圓。
五老爺卻像是沒看到一般,只隨手帶上車門,然后以手肘支著車上的小桌,看著窗外不吱聲了。
雖說最近五老爺的舉止行為變得很是怪異,但奇怪的,五太太卻發現,好像不知不覺中,竟沒之前那麼害怕他了。這里頻頻眼看向五老爺,卻是沒發現,五老爺的耳朵都被看紅了。
再說珊娘。
珊娘原也以為要跟五太太一車的,正想著就算帶上小尾侯玦,應該也沒什麼,不想那輛車就被爹給捷足先登了。隔著車窗看看已經在車坐定的五太太,恰正好看到五太太微歪著頭,窺向五老爺的眼。珊娘心頭一,便拉著小胖墩去了另一輛馬車。
侯瑞也不知道在干什麼,眾人都已經上了車,他這才姍姍來遲。看了一眼車窗的五老爺,侯瑞腳跟一旋,便毫不猶豫地上了后面的馬車。
五老爺滿意的表示:自家孩子還是很好滴,全都是很有眼滴!
說到這里,不得不提一下侯玦被人扔下河去的后續故事。原本全梅山鎮都知道五老爺夫婦對兒是放養的,可出了這件事后,五老爺的名聲卻是變了,變了“不講道理護犢子”的五老爺。
且說出事之后,珊娘一直沒聽到五老爺那里有什麼靜,直到靜忽然變得老大一個,這才知道,原來五老爺那里不聲不響地命桂叔去了那胖人家里,要拿那家兒子一個“謀殺未遂”之罪。而雖說五老爺不務正業,凡事又跟老太太擰著干,這一生卻終究還是做了幾件老太太如愿之事,比如娶妻生子,再比如,考了個舉子的功名回來。雖然之后不管老太太打也好罵也好求也好,他是堅決不肯上京去再考個進士回來的。總之,五老爺是個有功名之人,偏那胖婦人一家雖然富足,卻和侯家一樣,命里也缺一個“貴”字,哪里扛得住舉人老爺的這一通嚇唬,竟是連上門道歉都沒敢,直接當晚就收拾家當,連夜帶著兒子逃了——把五老爺那個氣啊,他嚇唬人,原是想要個道歉的,結果道歉沒得到,倒鎮子上的人說他“不講道理護犢子過甚”。五老爺一氣,就直接把那家的房子給拆了……
閑話敘,只說珊娘一家來到落梅別莊時,莊子里已經到了不賓客了。
因珊娘一家好歹也是侯家人,算半個主人,不算客人,因此也沒人特別費心招待他們,五老爺便自在地帶著妻兒們,找了一背風的地方,桂叔去找管事的要了屏風帳幔等,在那湖邊給自家圍出一塊“自留地”來——竟當一家子是來踏青的了!
別人看了有趣,也紛紛效仿,一時倒鬧得管事們頭疼不已。老太太那里聽說了,則臉面一陣沉——五老爺一家過來,可都還沒過去給請安呢!
不過老太太也不敢貿然把這脾氣兒子給過去,這會兒府里的客人很多,不定那五老爺哪筋不對,就能當眾下了老太太的臉面,老太太才不會給兒子這麼個機會踩自己的臉呢。
于是老太太就看了一眼吳媽媽。
吳媽媽心領神會,便出來,想著繞過五老爺把五太太和十三姑娘帶過去。
只是,吳媽媽想得很滿,連借口都想了七八條之多,可現實卻是太過骨,再沒想到,五老爺竟是時時粘著那五太太,便是有人跟他說話,他也拿眼角時時守著五太太,只看到稍一靠近,五老爺就跟被人侵占了地盤的獅子似地,豎著一就過來了。
好在老太太的目的不是五太太,只要能把珊娘拐過去就行。
五老爺那里一聽,正中下懷,便又往珊娘的背上扔了一把刀,直接把兒打發出去給老太太請安,甚至還當著吳媽媽的面教著說謊:“你去跟老太太說,你太太崴了腳,行不方便,你就代你太太給老太太請個安吧。再跟老太太說聲抱歉,怕我們要提早走了。”——得,才剛來,就說走的事了。
珊娘默默錯了錯牙,卻也沒法子,想了想,干脆拉過小胖墩和中二哥哥,三個小輩一起過去請安了。
這會兒老太太在別莊的花廳上。珊娘進去時,只見滿眼的珠環翠繞,鼻翼間各種香氣混雜,使得差點沒忍住噴嚏。
這里好不容易忍住了,小胖墩沒忍住,當即打了個響亮的大噴嚏。
而這會兒珊娘原正拿眼角往堂上瞅,正想看看圍著老太太的都是些什麼人——特別是,那袁長卿在不在,不想弟弟就攥著的手打了個大噴嚏。頓時,珊娘嫌棄地放開他,又看著他娘給小胖墩收拾了,然后三人這才上前給老太太請了安。
卻是到底錯過了窺堂上眾人的機會。
而這會兒老太太看向他們的眼,則幾乎都要帶上針刺了,直扎得珊娘的額頭一陣刺痛。這不由就想起前世的這個時候。
那時候,可春風得意了,一邊幫著大太太接待客人,一邊聽著眷們奉承話,一邊自得地以為,全天下是最能干的姑娘……而,事實上,所有的人都在玩,只有是在干活……上一世的,其實真的傻!
所以,這一世的,全然不懼老太太那藏了針刺的眼,盈盈見了一禮后,就拉著哥哥弟弟們要退出去。
不想老太太卻不是那麼好打發的,笑道:“他們男孩子出去野,你一個姑娘家跟著做什麼?有日子沒見你了,也沒說來陪陪你祖母。還是說,你還在生祖母的氣?”
老太太的習慣,越是語調輕,表示越是不悅,這會兒連“祖母”都出來了,可見老太太心里積了不怨氣。
珊娘可不傻,沖著老太太屈膝又是一禮,笑道:“祖母惜,原該來陪祖母說話的,可祖母還不知道,才剛我母親不小心崴了腳,父親很擔心,加上弟弟還小,我怕母親心,得替母親看著弟弟一點呢。”
——哼,要說謊大家一起說好了,要“親切”大家也一起“親切”,誰還怕誰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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