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慎時想娶紅豆, 長興侯與秦氏心里都是清楚的。
但傅慎時中會元的時候,很讓他們落了面子,秦氏便一直著沒提兩人的親事, 在等, 等兒子來求,一則是想讓傅慎時服,二則長樂郡主畢竟份貴重, 沒有哪個婆婆希家里的媳婦不服管教。
秦氏萬萬想不到, 傅慎時一直耐著子不去求,并不是在跟賭氣,而是直接求到了皇帝跟前。
傅慎時什麼事都不跟他們商量, 秦氏心里有些怒氣,即便如此, 圣旨來了,仍舊只能乖順地帶著家眷跪迎。
拿著圣旨, 當眾宣讀:“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天有德,人之合,今翰林院編撰傅謹才高出眾, 品行優良, 尚未婚配。真定府寧王之長樂郡主, 婉有儀, 慧敏賢良, 可為佳偶。著有司擇吉日。姻昏敦睦, 以朕心。欽此。”
長興侯與秦氏跪聆圣旨,傅慎時上前接旨。
秦氏打點過,待人走后,瞧了傅慎時一眼。
長興侯吊著廢掉的一只手臂,肅然地凝視著傅慎時,沉聲道:“隨我去將圣旨供奉好。”
傅慎時大步跟去祠堂,秦氏帶著其他爺們兒和眷一道跟著過去。
供好了圣旨,長興侯出了祠堂,深深地看了傅慎時一眼,道:“跟我來書房。”
秦氏亦隨了過去。
一家三口了書房,獨獨長興侯坐下,傅慎時與秦氏皆站著。
書房里半晌沒有人說話,傅慎時就這樣站在隔扇前,像一顆青松擋著從隔扇方孔里照進來的,拔人。
長興侯緩緩地開了口,抬頭著傅慎時道:“婚姻大事,為何不與父母商量?你可知道這樣傳出去,是為不孝,與你聲有礙。”
秦氏搖搖頭,走到長興侯邊坐下,皺著眉朝傅慎時道:“你這般為……男兒志在天下,不知道你將來怎麼耀門楣!”
傅慎時供了手,冷聲道:“兒子此舉,只為父母親知道,兒子的夫人,是兒子自己求來的,并非父母之命。僅此而已。”
他的夫人,是他歷經千辛萬苦求來的。
秦氏一臉憔悴之,一時愣然,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長興侯的背忽然彎了,面有疲倦之,揮揮手道:“你走吧,既有圣旨,家中自會替你持婚事。”
傅慎時做了深揖,道:“兒子謝過父母親。”
待他走后,長興侯囑咐秦氏道:“你好生辦,家里還有多銀子暫且都拿去給郡主做聘禮,不可皇上以為咱們輕慢郡主。”
秦氏原是很會計較利弊的人,自然不會得罪皇帝和寧王,眼下長樂郡主嫁過來,于侯府大大有益,不過心里有些不舒服傅慎時先斬后奏罷了。
寧王府也迎了圣旨。
紅豆自是歡喜,寧王卻是心酸,自己帶在邊養了幾年的姑娘,又是教騎馬打獵,又是教琴棋書畫,雖然也學太好,到底是他的骨,哪里舍得。
寧王夜里獨酌,醉了。
紅豆次日去請安,聞著酒氣,方知道寧王獨自飲酒,便有了些愧疚之心,這個時代,姑娘嫁了,回娘家不易,何況寧王封地在真定,父兩人再見面更是不容易。
別離是人生必經之苦。
皇帝下了圣旨,長興侯府很快便過了三禮,接下來就是納征。
秦氏很顧著面,依著長興侯的意思,預備下很重的聘禮,比世子傅慎明娶世子夫人的時候還要厚。
長樂郡主份擺在這兒,又是天子賜婚,另兩個倒是沒得比,而且姜氏與三太太都是賢惠之人,并無半點不快。
反倒是分出去的另外兩房頗有微詞,不過二房與三房,自從經了長興侯府幾年前的那場之后,元氣大傷,江河日下,前年就有與長興侯府并回來的意思,還請了老夫人出面,秦氏冷著臉就給拒了。
秦氏替傅慎時備好了聘禮,著人將禮單送過去給他過目。
傅慎時才下了衙門,回院子便略掃了一眼聘禮,家里人大事很是很拎得清,聘禮下得不錯。
不過還不夠。
傅慎時派了前院的時硯出去給王武遞信,請汪先生過來一趟。
汪先生次日就趕到了城里,趁著中午傅慎時休息的空檔,與他在翰林院附近的酒樓里商議聘禮的事。
傅慎時問汪先生:“我請先生備的東西可都備下了?”
汪先生笑著點頭,奉上厚厚的十幾張禮單,道:“您瞧瞧。”
傅慎時一個個地掃過去,頻頻點頭,這些年春園攢下了不錢,全在汪先生名下,侯府也沒有資格占去,他如今將一半的現錢全置辦了聘禮,送去寧王府,以后便是紅豆的嫁妝。
汪先生辦事細致,傅慎時沒有可挑剔的,他道:“就請先生盡快將聘禮都運到我原先的舊宅里去,待我下聘前整理好。”
汪先生起笑道:“必不會耽誤六爺親事。”
傅慎時點一點,與汪先生一道離開。
五月十八,是個良辰吉日,長興侯府準備挑這一日去下聘,傅慎時提前一天將他手里的聘禮單子給了秦氏。
秦氏一看單子,脖子都紅了,這份單子上的聘禮比侯府的多了好幾倍!
問傅慎時:“這是你的私產?!”
傅慎時淡聲道:“友人贈之。母親送去寧王府上便是。”
秦氏想說什麼,忽然發現沒有話可以說,已經拿不住這個孩子了,即便是搬出孝道,他也不吃這一套,他反倒是仗著長興侯府要倚著他維持風,家里人投鼠忌,便越發放肆不羈。
這四年秦氏在外面了許多白眼,由儉奢易由奢儉難,還是寧愿做風風的長興侯夫人。
秦氏收了單子,也沒別的話說。
十八日早晨,侯府去下聘,聘禮占滿了街道,再度萬人空巷——多年了,再沒見過這般氣派的婚事了。
寧王去接聘禮單子的時候,也大吃一驚,他早預料好了,長興侯府家底薄,一萬兩已是很好的心意,沒想到眼的多是各類珍貴的和田玉,譬如羊脂玉簪、戒指一類,還有龍眼大的南珠、東珠和其他珍稀木珠,林林總總略一算,竟有七八萬兩之多!
寧王心里舒服了一些,他招待完侯府的人,下午去找紅豆看聘禮單子的時候,終于說了句傅慎時的好話,他笑著說:“他這才有心了。”
紅豆了幾年的福,并不缺銀錢,對這些東西本無興趣,但是傅慎時的心意,為著這份心意,也開心了許久。
下了聘,隨后便是納征。
紅豆的婚事很多細節都是寧王親自過手,他等占卜了吉日之后,又悄悄地將他在京城的良田給賣了一些,兌換銀票,加到紅豆的嫁妝里去——總要比長興侯府給的聘禮多些才行吧!
五月二十九,兩人親的日子。
前一天晚上,就有宮里的嬤嬤過來給紅豆講夫妻之事,紅豆這方面理論經驗很富,聽著聽著就走神了,腦子里早就出現了兩只小人,不過礙于嬤嬤在,繃著個臉,也沒敢笑,抿著,乖巧害的模樣。
長興侯府里,傅慎時簡直徹夜難眠,他早想過會娶是什麼樣子,可當這一天真正來臨了,他還是張失眠了。
明正大地和自己的妻子在一起,想想都樂得不行,傅慎時委實睡不著,又從床上爬起來,在院子里練劍。
傅慎時練完了劍,忽然覺著還有更重要的事去做。秦氏送來的通房他沒要,但該學的還是得再學學。
他挑燈夜戰,又將有人經脈的醫書和那種書翻看了一遍。
傅慎時等呀等呀,終于等到天上現了第一縷,他要去親迎了。
時硯進了院伺候傅慎時穿戴,秦氏的大丫鬟過來給傅慎時梳頭,挑剔其他細節,一切妥當之后,他便出門,騎著高大的駿馬,帶著迎親隊伍,往十王府去。
十王府里,紅豆也上了厚厚的新娘妝,幾層白,描眉涂口脂,天仙兒也給你畫泥人的臉,丑得認不出自己。
一邊張地攥著帕子,一邊照鏡子腹誹:這才新婚第一天,若嚇死丈夫也算奇聞。
很快外邊有婆子進來報道:“迎親隊伍來了!狀元郎來了!”
紅豆腦袋上被人蓋上了囍帕,低頭站起,扶著丫鬟的手出去,角掛了笑,現在外邊人都傅慎時作“狀元郎”,而不是侯府六郎,甚好甚好。
大業婚還有讓兄弟攔門的規矩,紅豆沒有兄弟,過來替攔門的是幾個皇子。
傅慎時到了大門口,他后跟著四五個人,一個是薛長,另外幾個分別是幾位皇子的小舅子。
一山更比一山高。
攔門的過場,很快就走過去了。
傅慎時進了大廳,給寧王行了禮,紅豆便穿著紅嫁,頂著蓋頭,被人牽出來。
他看不見的臉,便看了看的手,很悉,他便安了心。
寧王剛想開口,就哽咽了,平復了許久,才親自將紅豆到傅慎時手上,克制著道:“從今以后,你們兩個人要相敬如賓,相濡以沫……”
剩下的話,他就說不出口了。
紅豆忍了許久,這會子憋不住了,滾燙的眼淚從囍帕里掉下來,滴在寧王的手上。
前世父母緣薄,這一輩子,寧王待很好很好了。
兩人終究是拜別了寧王,寧王若非是父親,只怕是忍不了這樣的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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