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在刑部明德堂，巽風向白樘說明這兩日監察所得。

因巽風顧及云鬟，所以涉及同趙黼在方府的一節，卻有些猶豫之意。

白樘掃了掃他，垂眸淡問：“可還有什麼說的？”

巽風心頭一凜，便道：“另外有件不相干的事，不知該不該回稟四爺。”

白樘道：“是怎麼樣？”當下，巽風就把無意看見趙黼跟云鬟兩個在方府之出現說了一遍。

白樘聽罷，揚眉抬眸。巽風道：“我看，又是世子爺纏著哥兒，兩個人仿佛有些不睦，我因見勢不妙，便上前攔著了。”

白樘不言語，半晌才道：“可還有別的？”

巽風見他面不改，更對此事并不表明態度，他的心里竟仍有些七上八下，略一想，道：“后來我送崔姑娘回家之時，說方荏之事要及早解決，最好是兩天之有所行最好。”

白樘眉頭皺蹙：他自不是那愚魯之人，當即便聽出了異樣，倘若盼著偵破此案，不過說一句“及早了解”便完了，可是明確點明了日期，那意思便不同了。

崔云鬟雖不曾明說，白樘從巽風這句轉述里頭卻聽出底下一層意思：若是此案兩天無有進展，只怕就要出事。

眼前又出現那孩子的模樣，尤其是在龍門，凄風苦雨，萬山沉寂，盧舍那大佛之下，是一人跪著祈禱，那一幕場景……說不出的震撼。

后來往回之時，香山寺下，提裹著他很大的披風，頭臉上俱有雨意，滿面彷徨無措之，宛若一只離群孤的小小鵪鶉。

他自詡查案無數，閱人無數，一個人是忠是，幾許深淺，只怕看一眼便心中有數，可是對那個孩子，卻只覺得如那一場龍門風雨，淋漓迷濛，霧蘊云重，令人無法看穿看。

白樘沉片刻，忽地問道：“你方才說跟世子有些不睦，這又怎麼說？”

巽風本想多說幾句，礙于云鬟不過是個小孩子，只怕白樘是不愿聽的。

如今見問，忙道：“原本是世子把從儀騙著帶了出來的，也甚是明白，同我說不會招惹世子，不過我看世子那個樣兒……竟不知如何了。”

白樘慢慢道：“世子正當年，又跟哥兒是昔日相識，只怕他玩心不退，何況……哥兒也是個奇異的孩子，只怕世子玩心才更重。”

巽風心頭略寬：“我也這樣覺著，不過這畢竟是在京城，倘若傳了出去，對哥兒又有什麼好？世子若總不收斂，又該怎麼樣？”

白樘聽到這里，方笑了笑，抬眸看向巽風道：“你從來謹慎自，我所吩咐之外的事兒，你從不沾手，如何對哥兒這樣上心了？”

巽風不料他竟問出這點兒上，有些意外，便低下頭去：“只是覺著……”

白樘卻不等他答，就淡然道：“世子雖然鬧，不過……想他會知道分寸，倘若真的鬧出來，自然也有鬧出來的解決法子，以世子的心，既然敢如此胡鬧，總不會不想該如何收場。”

巽風聽了這話，心中微微一沉。

白樘又輕輕地嘆了聲，將桌上的卷宗翻了翻，道：“可知如今最棘手的，并不是世子。”

巽風下心頭微瀾：“四爺想如何料理此事？”

白樘仍是面無表，頃刻才沉聲道：“這幾件案子顯然是互相牽連的，只要一件兒破了，其他的不攻自破。然而我只負責儀之事，大頭尚在由儀那邊兒，衛鐵騎從來烈如火，嫉惡如仇，這案子他接手，自是最好不過的，如今他因缺證供，無法更進一步，未免可惜。”

他慢慢地說了這一番，尋常人自不解其意。然而巽風跟隨良久，即刻抬頭：“四爺的意思是……”

忽然聽他道：“你過來。”

巽風忙上前，白樘低低吩咐了一番，道：“切記的，不可泄半點行蹤。”

巽風因按照白樘吩咐，暗中行事妥當，今日便向白樘回稟。

白樘點頭：“甚好，接下來只看衛鐵騎的就是了。”

正說到這里，外間有個侍從來到，站在門口兒道：“大人，外頭來了個小丫頭，說是崔侯府的什麼珠兒的，要尋咱們巽風大人呢，問是什麼事，只是掉淚，也不肯說，只語無倫次地說什麼急事。”

巽風吃了一驚：“珠兒？”

白樘挑了挑眉，巽風已經回對白樘道：“大人，珠兒是跟隨哥兒的丫頭，竟然找來刑部，必然是有要事……”

白樘早明白他的意思：“你去吧。”

巽風松了口氣，轉疾步往外，白樘瞅著他的背影，面沉沉，卻到底并未再說什麼。

且說巽風出了明德堂后，便如一陣風似的，反把那侍從撇在后了。

他急急地出了刑部大門，果然見面前停著崔侯府的馬車，珠兒站在跟前兒，兩只眼睛紅紅地帶著淚，一見他，忙跑過來。

巽風道：“怎麼竟來這兒了，哥兒呢？”掃了兩眼那馬車，卻見寂寂然地，不似有人。

珠兒低低哭道：“姑娘不見了！”

巽風心里一涼：“你說什麼？到底是怎麼樣，莫慌，同我仔細說來。”

珠兒好歹收了口氣，便帶著哭腔，同巽風道：“我跟往常一般，等姑娘放學……”

儀放學之后，珠兒自等著接人，不料見人來人去，最后稀稀拉拉剩了幾個，卻總不見云鬟。

原本素日云鬟也出來的遲，因此珠兒心里倒并不如何慌張，誰知又等了會子，竟仍是不出來，珠兒有些著急，不住走到門口兒探看。

正沈舒窈要上車，見長脖子張，便說道：“你如何還在這兒？”

珠兒忙上前行禮：“我等我們姑娘呢？沈小姐可看見了？”

沈舒窈道：“最后一堂課都不曾上，我們只以為又回府里去了，怎麼，難道不曾回？”

珠兒心頭一跳，待要回答，卻只說：“想必……想必是回去了，他們忘了跟我說呢。”

沈舒窈打量一會子，就微微一笑道：“是了，或許是如此也未可知。你也不必著急，只先回去看看也就是了。”點了點頭，自上車去了。

珠兒自知道云鬟不會無緣無故自己就回府了去，然而卻不敢跟沈舒窈承認，只因先前經歷過趙黼忽然來到，蠻橫地把人帶走的“前車之鑒”，倘若這次又是如此，卻著急慌張地先在這里張揚起來，以后事揭出來，又怎麼說？

因此珠兒多了個心眼，自己了儀的門房，陪著找了一圈兒，同時派人地回府打聽看有沒有人，那小廝跑回去，半晌才回道：“姐姐，府里并沒見姑娘回去。”

珠兒正也在儀沒找見人，聽果然如此，不免便疑心到了趙黼上。

又因趙黼畢竟是個世子，他若霸道起來，誰人敢說半個“不”字？珠兒本想去找阿澤，可阿澤年，竟不如巽風沉穩能干，又知道巽風是刑部的人，當下便鼓足勇氣，跑來刑部搬救兵。

珠兒哭著說完，道：“我也不知姑娘究竟去了哪里，只先前世子爺每每相擾，昨兒又仿佛得罪了他，故而我怕……我也是沒法子了，又不敢立刻跟家里說，只怕立刻要打死我……”

巽風聽完，心里暗惱，便先安珠兒：“你做的甚好，此事果然不宜張揚，你放心，我同你去世子府看一看就是了，若人果然在那里，就悄無聲息地帶回來便是。”

珠兒聽了這話，才微微定了心，當下巽風騎馬先行，徑直往世子府而來。

可巧這日趙黼跟一干年子弟在府中飲宴，一邊兒吃酒，一邊看庭中兩個壯漢相撲耍子，那兩個漢子都赤上，使盡平生之力相斗，正看的彩，外頭小幺跑進來，道：“世子爺，有個刑部的大爺來了，說找世子有事。”

趙黼也不起，舉杯笑道：“哪個刑部大爺？”

正說著，就見巽風走了進來，冷眼見十幾個年圍著桌子，又是這個熱鬧的形，頓時皺眉止步。

趙黼見是他，早笑道：“原來是巽風，是哪陣風把你吹了來？還是說你聽見我這里有熱鬧，故而特意來了？”

巽風見他這里“高朋滿座”，便知道多半是找錯地方了，且這些貴公子們都是些眼尖利之徒，他哪里還肯泄半句？當下只道：“原本不知世子這兒有客，并無要事，暫且告辭。”

不料趙黼早看出他剛進來的時候面有慍，當下對那兩個相撲大漢道：“給我攔住他！”

那兩個漢子聽見了，雙雙跳上前來攔住，巽風不手，便退后一步：“世子！”

趙黼越發拍手大笑：“給我把他撂倒！誰贏了就賞一百兩！”

那些年們唯恐天下不，見如此熱鬧，都也站起來，紛紛鼓噪，有人竟趁機加碼。兩個相撲士聞言，更是紅了眼似的，猛虎般沖向巽風。

這些人武功最不及巽風，然而是專門習練的擒抱之，巽風深知，倘若被他們抱住了，只怕再也就難了，當下使出輕功夫，縱而起避開兩人攻勢。

不料避開了相撲士，眼前卻一晃，竟見是趙黼悄無聲息躍到了跟前兒，笑道：“何必忙著走？既然來了，就陪著大家伙兒玩一會兒豈不是好？”

巽風擰眉：“世子，我有要急事。”

趙黼玩味說道：“你有要急事來找本世子，卻一言不發走開，這是什麼道理？”

巽風知道他的頑劣異常，若是不說，只怕他必然糾纏不放，何況云鬟既然不在此，只怕事便棘手起來。

當下巽風握住趙黼手臂，把他往旁邊拉了幾步，低低在他耳畔說道：“哥兒不見了，我只當在世子這邊兒。”

趙黼一怔，斂了笑：“原來你以為是我把……哼，敢六爺總是不干好事兒的？有什麼就賴在我上，你如何不去找你們的小爺？據我所知，他可是在儀門口大喇喇地堵過好幾回呢，難保這次是不是又故技重施了。”

巽風皺眉道：“我們爺不會如此不知統，就算要見，也是明正大的，絕不會把人帶走。”

趙黼啐道：“你拐彎罵本世子不夠明不？再說……昨兒得罪了我，我難道還要犯賤，地去見？”

巽風見果然不在此，不跟他多纏：“是我一時想錯，得罪世子了。既然不在此，我去別尋去罷了。”

巽風轉離去，這回趙黼卻并不曾攔著他。

他后那些年們見狀，大為失，又有人問巽風來所為何事，趙黼只道：“這個人沒趣兒的很，見咱們人多，他就怯了，只不用理會。”眾人便不問了。

趙黼回又落了座，眾人便勸酒，又商議去城外打獵之事，趙黼默默聽著，卻有些心不在焉。

巽風出了世子府，正珠兒乘車來到，見他垂頭出來，心已經涼了一半。

巽風打起神來，道：“勿要著急，我再去蔣府看一眼，興許被我們小爺找了去。”

珠兒心里早就慌了，只要跟著同去，巽風知道這會子沒了云鬟，珠兒也不敢就回府去的，就算回去，被人問起來，怕更難以了局，于是便同一塊兒。

如此不多時來至蔣府，里頭阿澤早聽說他來了，便趕出來相見，巽風劈面問道：“你們今兒找過哥兒不曾？”

阿澤呆道：“不曾找過，怎麼了？”

巽風聽了這句，渾皮疙瘩都起來了，從刑部到世子府，再到蔣府，他心中的希一點點破滅，心也越發驚涼起來，此刻才確信：云鬟必然是出事了。

阿澤見他臉泛白，心中驚疑。又見珠兒低著頭哭的不樣子，阿澤便忙道：“哥兒出事了不？哥哥倒是說話呀！”

巽風渾戰栗，卻又生生自制，飛快在心中想了一回，道：“這件事不能瞞了，你即刻去刑部，告知四爺，就說哥兒失蹤了。”

阿澤大道：“說什麼？”

巽風握住他手：“別慌，你只管跟四爺說，四爺自會有安排。我現在去儀再細查一遍，但愿哥兒只是有事在儀耽擱住了，咱們分頭行事。”

但話雖如此，以云鬟的行事，好端端又怎會耽擱在儀之中不出現？何況珠兒已經先找了一遍。

故而巽風聽珠兒說是趙黼可疑，便立刻來了，只因他也知云鬟不是那做驚做怪的，若然不見，必然是外人外力所為。

這會兒里頭白清輝跟蔣勛也聞訊趕出來，見三人這般形，便問究竟，巽風不愿讓他擔心，正搪塞過去，不料白清輝看著珠兒，忽地道：“崔姑娘呢？”

珠兒幾乎死，卻不知如何回答，清輝又看巽風，竟問：“是崔姑娘出事了？”

眼前一團黑漆漆地，耳畔仿佛有車聲。

云鬟無法彈，連說話也都不能，但腦中仍是清醒的。

蜷著子，因目不能視，心中滿滿地恐懼，想要大，偏偏舌頭也是麻木的。

直到此刻，云鬟才確信林稟正跟老吳、宋邰韓敏三人的死有關，因此刻用在上的毒，令渾麻痹，毫無反抗之力。

竭力去想些好的記憶，譬如在鄜州時候那段時，但是眼前晃，卻總是林稟正的臉。

當時在教習室，他地按著的肩頭，復將掌心的一顆藥丸塞進的里，云鬟知道掙扎無效，便只靜靜站著，仰頭看著他而已。

林稟正見竟不反抗，眼神亦清清正正地看著自個兒，面上不由出詫異之。

然而很快，云鬟已有些站不住，眼前景微微模糊。

林稟正將抱住，云鬟甚是想睡，卻竭力睜開眼睛，依稀看他手上一抖，竟仿佛拿了一件兒裳過來，耳畔窸窸窣窣的聲響……仿佛，是他給自己穿上了。

接著，頭發也有些扯痛……云鬟皺眉，想問他要做什麼，卻見林稟正著，目沉沉。

不知過了多久，再度睜開雙眸的時候，云鬟模模糊糊看見面前有一個人，雖沒見過幾面兒卻印象深刻的臉，近在咫尺。

竟是方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