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林稟正含恨帶淚地說了緣由,那邊兒方荏越發疼得渾發抖,幾乎暈厥。
云鬟早已不敢再看,只地閉著雙眸。
可如此一來,耳中聽見的靜卻更鮮明清晰起來,是方荏痛極低吼的呼呼聲,忽然之間猛咳了幾回,原來是林稟正將他口中巾子扯了出來。
方荏顧不得疼,著氣道:“阿正,咱們畢竟師徒一場,有話、且慢慢地說,先前為師或有不對之,向你賠禮罷了,你何苦、何苦鬧得如此?你且聽我的,懸崖勒馬……咱們以后仍……好好相可好?”
林稟正微微歪頭看著他,并不言語。
方荏抬頭,又道:“你且聽話,不管你要什麼,我都會……答應你,就算是、是秋霞……”
林稟正聽到這里,方又抬頭笑了起來。方荏生怕他不信,便忙又賭咒發誓道:“我并非說謊,一言九鼎,我把秋霞、許配給你!以后咱們、咱們就是一家人了,阿正……”
林稟正默然看他,半晌,竟失聲大笑。
云鬟聽到這里,方又緩緩睜開眼睛,卻見林稟正點了點頭,竟回過來向。
昔日的林教習,清冷肅然,從不茍言笑,可此時所見,卻如另一個人似的,上著一跟昔日截然不同的超然冷靜,卻是因極度絕跟瘋狂織、后退無路所致。
林稟正忽地問道:“那日你也看見了,你覺著我同方小姐如何?”
云鬟只是看著他,無法回答。林稟正道:“我跟的確是‘青梅竹馬’……”說到那個詞的時候,滿臉嘲弄之,復冷笑道:“倘若不是因為他……”
方荏聲道:“阿正,為師已經認錯了,秋霞可以給你,你要什麼都,你不要一錯再錯……”
林稟正冷冷道:“我要的,是十二年來沒有你的記憶!你能給我麼?”
云鬟微睜雙眸,這一句話,仿佛也打在的心上。
林稟正走近方荏:“你知錯的太晚了,且我知道,你不過是口頭說說罷了,似你這種人,又怎麼會悔改?倘若悔改,宋邰韓敏他們就也不會死了。”
方荏猛然抬頭:“你……宋邰韓敏,是你所殺?”
林稟正冷笑看他,
方荏道:“為什麼?好端端地你為何……”
林稟正大笑數聲,道:“你不知道麼?你應該最清楚,是你把他們變了你的模樣,他們遲早都會變你一樣的惡魔,如你一般去禍害他人,你難道不清楚?”
方荏臉灰敗,林稟正笑了笑,看著眼底的匕首,又道:“可知,這是我畢生所做的最對的一件事,我更后悔,為什麼我沒有早些手?若早如此,我的痛苦便早也結束了。”
方荏眼中掠過一慌之:“好,他們、他們死了也就罷了,為師不會向外人此事,你放心……”
林稟正搖頭:“事到如今,你當我還會怕什麼?我如今終于什麼也不怕了,不再怕你,不再怕人,也不再想該如何活下去……因為……我可以親手結束我的痛苦,既然無法抹去有你的記憶,那就抹去你這個人如何?”
林稟正說著,便走到方荏跟前兒,不知他做了什麼,方荏復又厲聲了起來,旋即聲音又被堵住。
云鬟慌忙又閉上雙眼,耳畔聽到方荏低低地厲嚎嘶吼,以及林稟正不不慢地,帶笑的說:“是這雙手,這張,還有……這兒……”
仿佛是刀刃破了什麼的響聲,方荏嗚嗚痛的聲,然后是方荏劇烈掙扎起來,因的太激烈,整個人帶翻了太師椅,嘩啦一聲跌在地上。
云鬟不敢睜開眼睛,只嗅到鼻端令人難的腥氣,越來越濃。
或許時間并不長,但對云鬟來說卻極漫長的,接著,耳畔忽然一陣寂靜,靜得怪異。
窸窸窣窣的一陣響,好似接近,云鬟骨悚然,卻聽是林稟正的聲兒:“你可知、我為何要帶你過來?”
云鬟微微睜開眸子,發現是他走了過來,云鬟搖了搖頭,發現自己居然能了,再定睛,見林稟正臉上沾著幾滴,不敢去看方荏如何了,又生怕不留神看見,就只低頭垂眸。
林稟正端詳著:“你如何不答?”
云鬟道:“教習……是想讓我看看他的真面目麼?”
林稟正一笑,嘆道:“你果然是個聰明的孩子。”
云鬟問:“可是我并不明白,為什麼是我。”
林稟正點點頭:“那日,跟你在匯閣前的,是晏王世子趙黼麼?”
云鬟定睛看他,林稟正微笑道:“他好像……甚是喜歡你。”
云鬟轉開頭去,并不答話。
林稟正漠漠嘆道:“這個場,我已經看了,似方荏這種人,背后牽扯千萬縷,又有誰敢他?就連是刑部的白樘,又能怎麼樣,還不是束手無策?”
云鬟聽到這里,便道:“以白四爺的為人,他絕不會坐視,他一定會有法子。”
林稟正笑道:“你畢竟年紀小,不知道方荏背后的何其難纏,你當這十幾年來他的所作所為會一點兒風聲都不麼?不過是知道的人都諱莫如深罷了。何況白樘雖然是個能人,卻絕非完人,你未免對他期太高。”
云鬟皺了皺眉,不再說話。
林稟正又道:“這會兒他們只怕發現你失蹤之事了,且看誰會第一個找來此間,我希不是衛鐵騎,也不是白樘,而是晏王世子。”
云鬟見他一再提起趙黼,便問道:“為什麼?”
林稟正笑道:“因為……因為只有他會將此事鬧出來。”
云鬟仍是不解,林稟正道:“趙黼上京時間雖短,可是名聲卻已經人盡皆知,連皇上都十分縱容他,他又那樣喜歡你,若見你出了事,必然不會善罷甘休。”
云鬟再忍不住:“他并不是喜歡我。”
林稟正擰眉:“嗯?”
云鬟停口,想了一想,方道:“他并非喜歡我,他只是生惡劣罷了。”
或許是從未對任何人說過類似的話,或許是林稟正方才那句了的心事,云鬟輕聲又道:“教習方才說,要的是十二年來沒有方荏的記憶,可知對我來說,要的也是沒有‘他’的記憶。”
林稟正一愣,眼中漸漸地出疑之。
云鬟定了定神,低頭又道:“林教習……本不該走到這一步,你既然知道他的底細,只把證據遞送刑部,我不信白四爺不會理此事,如今……難道絕意不回頭了麼?”
林稟正淡淡道:“回頭?我早就沒有以后,也沒了退路。”
他著云鬟,見孩子眼神清澈干凈,雖然地獄,神卻仍是平靜溫和如許,林稟正手,仿佛要上云鬟的臉,卻又生生停住。
“你很干凈,”凝視著云鬟,林稟正眼中出幾分傷意,“就這樣干干凈凈的長大了最好,只可惜……”
他垂眸想了會兒,忽然道:“你以后,會不會恨我?”
云鬟并不回答,只是不由己地看著這個人,前世,僅僅從一本冊子里記住了“林稟正”這個名字,今生,他卻活生生地就在眼前,或許……將見證他的從生,到死。
這一世的確有許多事改變了,但是這一種改變,并不樂意見到。
眼睛慢慢地紅了。恨他?不……心里曾有過深恨,最后一切,卻都煙消云散,此一生,只想一些缺憾罷了,從開始走到如今,實在想不到的是,原本不屬于生命中的角,也會出現跟前兒,讓再也不能忘。
并不恨林稟正,或許因知道他的“不由己”,也知道他作出那些殺戮舉止之后,是十幾年的心魔纏痛,如今看著,只覺得這真真的是一個可憐人。
林稟正著發紅的雙眸,孩子的雙眼里有淡淡地水,那是一層淚。
他定定地看著,自知道并非因恐懼:“你哭什麼?”
云鬟轉開頭去,眼中的淚早已經墜下:“我也不知。”
林稟正卻已經知道,他不由地手,手指上的臉,忽地發現手上沾,漬蹭在的臉頰上,目驚心。
林稟正手,忙從懷中掏出一塊兒帕子,想要將臉上的拭去,才了一下,便聽見外頭紛的腳步聲,有個聲音道:“刑部公干,所有人都勿要擅!”
與此同時,后的門猛然開,林稟正猛然起回頭,便見一個人出現在門口,著藏藍的公務常服,腰扣玉帶,風姿清肅,正是方才說起的白樘。
林稟正見狀,左手抬起,掌中握著的匕首探出,作勢抵在云鬟頸間。
白樘早將室看的分明,卻見方荏滿是,幾乎不知是死是活,另一側床頭的人是崔云鬟,此刻正也抬頭了過來,毫無瑕疵的臉上有幾道痕,眼睛紅紅地,似有淚。
白樘皺了皺眉,抬手制止旁眾人,目一轉看向林稟正:“林侍讀,你這是做什麼?”
林稟正并不慌:“正如你所見,我做了你們不肯做,也不能做的事。”
白樘道:“你指的是濫殺無辜?”
林稟正一笑:“是不是無辜,白大人你難道不清楚?令公子在由儀幾乎被欺辱,你卻仍能不發一言,你是刑部的兒,尚且如此。”
云鬟聽了這句,忽地想到先前自己未曾得解的一個疑問:再想不通為何由儀的兇殺案會提前一年發生,如今聽了林稟正的回答,似有了答案。
前世因并未手,清輝之事鬧出來,白樘親臨了由儀,只怕從中不知做了什麼事,再往后清輝退學……林稟正竟未曾即刻手。
但是這一回,因阿澤及時相救,清輝也并未鬧,白樘亦不曾出面,一切依然如故,這個……只怕才是林稟正提早殺人的原因。
對清輝而言的變化,對林稟正來說正是“未變”。
而案的提前發生,不是因為事的軌跡有了改變,而恰恰是一切并未改變。
這會兒,椅子上的方荏了一,便又醒轉過來,他微微抬頭,因模模糊糊看見了門口有人,便又要掙扎,然而此刻他的力氣都已經耗費殆盡,便只虛虛地抬了抬手指。
只是無意又見上的傷,方荏才又掙起來,嚨里發出如破了風箱似的聲響:“殺了他……殺了……”雖然微弱,卻滿滿地絕恨意。
白樘不為所,只仍看著林稟正:“林侍讀,方大人已經被你折磨的如此,你何不放下兇,同我去刑部細說前?”
方荏抖著吼道:“殺了他!”
林稟正不理,只盯著白樘:“我如何知道,你會不會秉公置此事?”
白樘略一沉,邁步,林稟正淡淡道:“白大人,我知道你手厲害,別往前再走一步。”
白樘皺了皺眉,終于道:“好,但是你別傷了。”
卻見云鬟竟是出奇的安靜,直到聽了白樘這一句,才慢慢地抬起頭來,想轉頭看,卻又未敢似的。
正在此刻,猛然聽見外頭有人道:“在哪兒!都給我滾開!”
林稟正聽了這個聲音,微微一笑。
白樘還未回頭,就見有個人飛也似的沖到門口,急急張皇地看了進來,目分別從白樘,方荏,林稟正臉上掠過,最后定在云鬟面上,看見時候,眼中才出驚喜加之意,忽地又見臉上帶,那神便陡然又變了,當即就跳了進來。
白樘舉手將他攔下:“世子,稍安勿躁。”
趙黼道:“你讓開!”
白樘喝道:“世子!”按著趙黼肩頭,趙黼掙了掙,居然無法掙。
云鬟聽著兩人爭執的聲音,如鏡花水月,眼前竟又浮現許多悉影像。
雖在此,心卻如在另一重地獄。
只聽林稟正低聲道:“你瞧,我說他甚是喜歡你。”
那鏡花水月微微波,云鬟道:“你錯了。”
林稟正著,見神越發冷靜淡然,對沾的刀刃視若無睹,臉上被他所留的痕尚未來得及拭去,甚是刺眼。
林稟正心頭一:“崔云鬟……”
云鬟抬頭看向他,林稟正忽地說道:“這世道十分齷齪艱難,活著必然辛苦,我帶你一塊兒去好不好?”他甚至微微一笑,笑得竟有幾分溫。
云鬟卻看清他滿眼的悲傷之,這種難以言說的眼神令的心也皺做一團。
林稟正凝視著,口中冷冷道:“都別!”手抬高,刀刃近的頸間,沾的刀尖兒輕輕一抵,滴沾著,順著下。
趙黼駭然停手,口微微起伏,咬牙道:“你敢傷,我必將你碎尸萬段。”
林稟正并不看他,只仍看著云鬟:“你不該怪我,要怪,就怪方荏,若沒有他,這一切都不會發生,或者,你也該怪所有人,若不是他們都寧肯當瞎子聾子,我也絕不會走到這一步。”
林稟正說到這兒的時候,才看一眼白樘,面帶譏誚之:“四爺,我說的對不對。”
話音剛落,林稟正忽然抬手,握著的匕首抬高,復向著云鬟刺下。
與此同時,趙黼拔劍出鞘。
云鬟道:“不要!”
卻已晚了,長劍出鞘,如同一道白虹貫穿室,林稟正的匕首卻并未刺下,只是虛虛停在半空,他著云鬟笑了笑,笑里有幾分難以言說的……究竟是不舍,還是釋然,云鬟不知。
幾乎只一眨眼的瞬間,長劍自他左邊口貫,林稟正踉蹌后退,子一撞,把旁邊方荏連人帶椅子都撞倒在地。
自他口濺出的灑在云鬟上,茫然地睜大雙眸,轉頭要看林稟正。
卻有一人及時將擁住,云鬟正要掙扎,忽覺一只微暖的大手攏過來,遮住的雙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