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是深秋,夜間卻仍有些燠熱之氣。
曹府之中,夏秀珠帶著丫頭晴兒,一路往曹墨書房而來,將到書房之時,聽到里頭有說話的聲音,聽著仿佛是個男子的聲。
本以為并無外客的,夏秀珠聞聲止步,回頭對晴兒低聲道:“這會子了,怎麼還有人在?”
晴兒道:“也并沒有人提起,莫不是二爺?”
夏秀珠又往窗邊走了兩步,見窗戶掩映,那人卻背對自己,可看著并不是曹白的背影。
夏秀珠一笑,才要走開,卻聽那人道:“既然如此,這件事就拜托史大人了。”
曹墨笑道:“無妨,早先理事也已經同我打過招呼了,其實也并非什麼極大的事,只是有些不好聽而已,何苦鬧出去大家臉上無呢,便大事化小,小事化無最好。”
夏秀珠聽是商議公事,心知不能久留,便轉去。
此刻先前那人道:“若是朝廷員都如曹大人這般通達理,懂得同僚相護,那眾人又何苦惶恐不安至此?”
曹墨笑了兩聲,道:“也不怪你們家大人心慌,委實是那白樘有些太不近人了,先前好端端地還要改自古以來的‘八議律’呢,可知朝中百,暗中也無不恨著他?”
夏秀珠聽到“白樘”兩字,因停了步子,又晴兒噤聲。
夏秀珠因出宦之家,兄長又是史,自然知道何為“八議”,既是親,故,賢,能,功,貴,勤,賓。
簡單說來,便是皇親,皇帝故舊,德行出眾之人,有大才干之人,于國有大功,三品以上員及爵一品位之人,勤于政務,國賓之尊。
若是這八種人犯了律法,三法司無權審理,只能先上奏皇帝,在皇帝批之后再行事。
這對一些皇親高來說,自然就如同一張護符一樣。
然而在前段時間,白樘竟上了一道奏疏,大有撼八議之意。
卻聽那來人也隨之道:“這白侍郎也忒多事了,都說他年青位重,將來這刑部尚書之位自也是他的囊中之,難道他不是大兒麼?好端端地竟給自個兒挖坑,還得罪了這許多人,倒不知是為了什麼。”
曹墨冷笑道:“還有更可笑的呢,因皇上不準此,他不死心,不多久竟又上了一道奏折,提的更是很不上臺面的刑律,便是說什麼……須要遏制宦之家蓄養孌寵之風,更若是及良家子,凡九歲以下者,是員則革職,商賈罰沒家產,百姓流放等話……像什麼樣子。”
那人苦道:“可知正是因為如此,我家大人心里掂掇不安呢!生怕給他捉到了,暗中派人仔細打聽,卻聞聽圣上竟并未駁斥……倒是讓人不著頭腦了,故而請史多行疏通才好。”
曹墨道:“放心。所以說他無事生非,正經的人命司等還忙不過來,卻只管這些無足輕重的,何況……論理說來:這也不過是尋常風氣罷了,玩樂而已,你我皆都懂,如今但凡當兒的,豪富之家,甚至各位王爺家里,誰邊兒沒有兩個略清秀點兒的孩子伺候呢?倒要他多管閑事?弄得怨聲載道。”
那人連連贊同。曹墨說的興起,便又道:“我們暗中議論,都說他多半是有疾,不然的話……如何正妻生了公子后不多久亡故了,他一直到如今十多年,兀自是孤家寡人一個,平日里連個花酒都不去喝?不過,看著正經,邊兒原本倒也跟著兩個極出地孩子,私底下究竟怎麼樣,誰又知道呢。”說到最后一句,便不懷好意地笑起來。
那人便也跟著笑了,笑得很是猥瑣。
窗外夏秀珠聽到這里,便皺眉頭:自然也知道白樘其人,只因夏史素來甚是敬重白樘,也以白樘為他朝中前輩般敬,夏秀珠耳聞目染,又聽外頭那些風評,心里自也知道白樘乃是個難得的清正好。
如今見曹墨說的如此不堪,便有些不喜歡。
只是如今當著人,且畢竟又是自個兒的夫君,還要顧惜面。因此夏秀珠只是忍,心里默默地思量,回頭該如何提醒一下曹墨才好。
不料兩人說到這兒,那來人因又小心問道:“是了,我聽聞監察院,那夏史也是個刺頭兒?不知于此事有沒有妨礙?”
夏秀珠萬想不到竟會提到自己的兄長,忙又留神細聽曹墨如何回答。
卻聽曹墨道:“他?你放心就是了,他為人雖然迂腐不知變通,然而是個心實愚笨的,不似白樘等那樣詐明,我稍微哄騙兩句他就聽信了……何況他是我的大舅子,就算是知道了我從眾行事,難道還能為難不?”
兩個人便又相視而笑起來。
夏秀珠原本忍,聽到這里,卻再也不住了,正要走過去質問,晴兒見勢不妙,拉住袖,低聲道:“!”
夏秀珠一頓,兩人在外頭一耽擱,里面便聽見了,曹墨問道:“是誰?”竟快步走到門口。
他踱步出來見是夏秀珠,微微一怔:“是你?你……怎麼會在此?”
直到此刻,他的臉上仍沒什麼驚慌或者心虛的表,只是不悅地看著夏秀珠,仿佛覺著的出現甚是不該,如此而已。
里頭那人也探頭探腦地出來,卻是個著錦緞、微胖的中年男子。
夏秀珠顧不得避嫌,便皺眉道:“爺方才說的話,是有些太過了吧。”
曹墨皺眉,回頭看一眼那人——素來夏秀珠都十分溫順,如今當著外人的面兒,竟如此,曹墨也知道必然是因為聽見他們方才議論夏史,因喝道:“住口!我們商議正經事,用你婦道人家來多?快快回后宅去吧!”
夏秀珠想著方才他那些話,又見他是如此做派,冷冷一眼,轉而行。
晴兒慌里慌張地行了個禮,忙跟上。
兩人去后,那來人便對曹墨道:“尊夫人仿佛有些不快……大人還是留神些,方才也不知聽見了多。若是把我們所說跟夏史盡數告知,只怕大事不妙。”
曹墨道:“婦人小罷了,難道還要忤逆夫君不?放心,并不敢。”
又說了兩句,見天不早,那人便要告辭離去。
曹墨親自相送,還未出廊下,就見丫頭惠兒急忙跑來道:“爺,不知怎地,收拾包袱,要回府去住呢。”
曹墨臉一變,那人也慌了,忙道:“這怎麼說?”
曹墨道:“不妨事,我去看一眼,必不會橫生枝節。”
那人百般叮囑,說話間,就見夏秀珠帶著丫頭晴兒,正往外來,曹墨便人先送此人出門,自己卻攔住夏秀珠,那人無法,遠遠地看了眼,只得先出府而去。
這會兒,被帶上堂來的,卻正是那夜跟曹墨私會之人,——宗正府理事馬啟胥的管家。
馬管家垂著頭,把前說了,又道:“小人臨去前,見曹大人攔住了夫人,兩個人似有口角之爭,曹大人還打了夫人一掌,此后再如何,小人就不知道了……而后不出三日,就傳出夫人無故失蹤的消息,當時小人心里還猜疑來著,只不敢妄自揣測。”
曹墨盯著他,眼中有幾分驚怒之意。
馬管家眼看見了,因低聲又道:“曹大人,你莫要怪小人,侍郎大人在此前就已經查問過小人了,連帶我們家大人的那件事兒……他都知道了,我們家大人都已經認了罪,如今還我怎麼瞞呢?”
曹墨連咽了幾口唾,并不言語。
白樘淡淡冷冷地,道:“曹墨,你還不從實招來?”
曹墨幾乎無地自。
當時他惱怒急,打了夏秀珠一掌,不由分說將拖回了房,兩個人便在房中爭執起來。
曹墨因道:“你想做什麼?這夜半三更,回夏府想如何?”
夏秀珠道:“我便把你今兒所說的,都跟哥哥稟明,讓他知道你是什麼樣人,以后也防備著些。”
曹墨喝道:“你瘋了?我是你的夫君,你竟要推我下水?”
夏秀珠道:“你若當我是夫妻同,就不該利用我來欺瞞哥哥,你今日所做之事,明明有違德,如今你想著哄騙著哥哥,等事發了,難道你不會拉他下水?!”
曹墨見句句明白,便咬牙道:“如今場上,哪個不是八面玲瓏?若不是我在監察院逢迎打點,似你哥哥那種脾氣,早就被人排壞了,你別不知好歹,反來怪我。”
夏秀珠原本還想勸他及早回頭,或許大家仍可以商量,如今見他毫不知錯,反而振振有辭,一時心灰意冷,便搖頭道:“如果奉違就是知道好歹,我寧肯我哥哥仍是你們口中的迂腐不知變通,也不要他跟你們同流合污!”
夏秀珠說罷,便仍要走,曹墨被罵的臉上青青紅紅,又因惱怒,上前拉住罵道:“不知好歹的賤婦!連我的話都不聽了麼?”劈頭蓋臉打了下來。
夏秀珠畢竟是個手無縛之力的婦人,哪里得住他重手,頓時慘起來。
這會兒外頭晴兒跟惠兒守著,都不知如何是,們畢竟是下人,恐怕攔不住發瘋的曹墨,正急得熱鍋上的蚰蜒般,卻見曹白走來問道:“是怎麼了?”
原來曹白本在房讀書,聽聞兄嫂吵鬧,便來看究竟,晴兒如得救星,忙抓住他求救。
這曹白卻跟曹墨不同,雖是庶出,卻是個生良善的書生,又因庶出之故,在曹家每每被薄待,是夏秀珠心慈,見他冬日每每只穿一件薄,時常廚房里送些餿冷之,看不過去,便晴兒格外照顧他些,也是盡兄嫂之職份罷了。
因此曹白十分敬重夏秀珠為人,如今見里頭慘的不像話,他自然忍不住,便不顧一切推開門相救,口中說:“哥哥息怒!”
曹墨原本娶夏秀珠,只是為了籠絡夏史罷了,實則并不把放在眼里,只不過見夏秀珠溫,子和順,便一直容忍,如今見秀珠反抗,便激發他心中暴戾之氣,竟打得頭破流。
曹白見夏秀珠被打得如此,心驚膽戰,忙擋住:“哥哥如何這樣對待嫂子!”
夏秀珠掩面,泣不聲:“我、我必要讓哥哥看看,你是如何相待的。”邁步要走。
曹白自不想讓他兩人反目仇,忙又將拉住:“嫂子何必鬧出去,畢竟是夫妻……”
不料曹墨早知道秀珠平日對待曹白甚好,此刻見曹白為說話,兩人又拉扯著,他便笑道:“你們竟當我是死人不?”
曹白詫異:“哥哥說什麼?”
曹墨上前將他推開:“你滾,我今日要好生教訓這賤人!讓知道誰是這一家之主!”不由分說又拉住秀珠狠打。
曹白見如此,又驚又氣,便去阻攔,曹墨對他也十分沒好氣,被曹白攔了幾下,便當一腳踹過去道:“你這畜生也要造反麼?竟這麼心疼?”
曹白往后跌過去,仍是著:“哥哥不能這樣對待嫂嫂!”
曹墨氣得眼紅,順手把桌上銅燭臺舉起來,用力扔了過去:“再說就連你一塊兒打死!”
不料正曹白爬起來,那銅燭臺何其沉重,又被曹墨狠狠擲,頓時擊中曹白額頭,鮮飛濺,曹白晃了晃,往后便倒。
秀珠眼睜睜看見,幾乎窒息,曹墨也吃了一驚,忙撲上前去了聲,卻見曹白瞪著雙目,滿面鮮,一探鼻息,早已經沒了。
秀珠喃喃道:“你……你殺了二爺?”
曹墨六神無主,秀珠搖搖晃晃起,便往外去,曹墨知道必要回夏府,此事哪里還能得住,便將拉回來。
秀珠先被狠打了一頓,又見曹墨如此兇惡,早就失神落魄,不由說:“殺人了!”
曹墨聽越發出來,探手將脖子掐住,抵在墻上!
那驚魂魄的一夜,從眼前清晰閃過,倒在地上于泊中的曹白,漸漸失去掙扎之力的夏秀珠,以及門口那兩個嚇得半死的丫頭……
丫頭晴兒很是忠心,雖被他威利,只是哭泣搖頭。
曹墨知道留不得,便心腹索把投了井中,日后只說是自盡的,至于惠兒,天生膽小,曹墨又知道要留這樣一個“人證”,故而便容留在邊兒,以妾室抬舉。
他本以為一切都會天無遮掩過去,正如他所說的一樣,夏史為人十分迂腐心實,且又有秀珠的丫頭惠兒作證,——惠兒是夏府出的人,有如此說,夏史又怎會懷疑?
雖然驚了京兆尹,但畢竟都是同朝為的人,且他又跟京兆尹暗中通氣,只說是男私,要顧及夏家跟曹家面,不易鬧大,因此京兆尹的人也不過是走個過場罷了,再加上曹府的人眾口一詞……當即便了結了此事。
誰又能想到,不到半年,便事發了,且落在這樣棘手的一個人手中。
案發的起因,兩人的尸,外加人證,證,都在眼前。
曹墨辯無可辯。
沉默半晌,曹墨道:“我不明白,侍郎是從何時懷疑了下的?”
白樘道:“你想知道?”
曹墨點頭,又道:“侍郎又是如何知道那藏尸之地的?”他親自調教出來的心腹,之所以不曾放他們遠遁,正是因為有絕對的信任他們不會走消息,就算是白樘,也未必會從他們口中問出端倪:何況他們也不是傻子,若不供認,自然無法定罪,若是認了,就是死罪逃不。
難道白樘竟真的是“白閻王”,手眼通天,能看穿冥冥中的一切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