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因被趙黼“要挾”,云鬟無奈答應,卻不料他竟又輕狂起來,待要發作,趙黼已放開,回將劍取了,才走一步,忽地又回頭一笑,道:“快些病好,改日再來看你。”
云鬟原本就有些發熱,因他方才所做,此刻更是通如在炭爐里一般,哪里肯理他?只轉開頭看向別。
一眨眼的功夫,忽地聽珠兒道:“姑娘你怎麼起來了?先前聽你咳嗽,還以為是錯聽呢。”
云鬟忙定睛看去,卻見珠兒急著走到跟前兒,在后,那影子一晃,便消失不見了。
云鬟方松了口氣:“我口……你不必忙了,方才我自個兒喝過茶了。”
珠兒回頭看看桌上的杯子,也不以為意,又打了個哈欠:“我睡得沉,姑娘大點聲我才好。”
云鬟只打發又去睡了,自個兒才也緩緩臥倒,想到方才那一場,恍若夢境。
只拼命按捺著讓自個兒不去回想罷了。
翻之際,驀地又想起趙黼是握著劍來的,云鬟略有些愣怔:平日里并不曾見他佩戴兵,倘若今夜是特意來擾的,又如何竟還要拿著劍呢?
舉手按了按額角,頭有些做疼,耳畔又響起趙黼的話:這次并不是胡鬧的……我擔心你……
云鬟蹙眉想了半晌,只因畢竟是病著的人,神智昏昏,神不濟,來不及深究,便已經撐不住,竟很快又睡了過去。
且說趙黼悄無聲息地出了崔侯府,一路往回而去。
先前他因出來的急,又怕驚了晏王妃,故而也并沒有人備馬,只是一路施展輕功夫狂奔而來,這回去了心事,便索放慢步子,且走且想方才之事。
此刻夜深,天淡銀河垂地,又加宵,街頭上空無一人,委實空曠寂寥,趙黼獨自煢煢,孤單而行。
想到方才種種,腳步越發慢了,因長長地吁了口氣,握著劍伶仃抬頭,便看天際那銀河星斗,星空同夜影均落在眼中,若明若昧。
正在此刻,前頭馬蹄聲響,卻是巡城兵士經過,見有人在,忙跑過來要圍住。
趙黼定睛看去,卻見今夜的巡城兵衛仿佛比往日更多一倍,而那些人認出是他,忙行禮,問道:“世子為何在此?”
趙黼只說:“夜里睡不著,出來走走。”
他還沒問為何添了人手巡邏,那領頭的校尉因說道:“世子若是出來,還是多帶些人手才好。”
這話若是在平時,趙黼定要不屑一顧,此刻卻問道:“為何?”
那校尉道:“世子還不知呢,今兒出了一件大事呢。那西城的吏部的楊主事一家兒被殺了。”說到最后一句,聲音放得極低。
趙黼微震:“一家?”
校尉答道:“可不是呢?鬧得人心惶惶的,三法司的人都出了,連刑部的白侍郎都親自去了現場。聽說……聽說慘不忍睹呢。”
雖然是軍士,然說起此事,仍是面驚悸之,卻又怕給趙黼小看,因道:“故而小人提醒世子殿下,近來可要多留意些。”
趙黼這才明白他們為何加派了人手巡邏,便問:“可知道是什麼人行兇麼?”
校尉搖頭道:“一時又怎會知道?不過聽說,刑部已經接手此事了,也不知怎地,好似不許往外此事……”
校尉說罷,因又問道:“要不要派些人護送世子回府?”
趙黼搖頭,校尉便行禮去,趙黼忽然住他,問道:“你們可知不知道,這會兒白侍郎在不在刑部?”
校尉笑道:“這個我卻是知道的,侍郎大人十天里倒有九天是在刑部的,看時辰,這會子只怕還不曾安歇呢。”
趙黼拱手道:“謝了。”那人忙躬回禮,連說不敢。
趙黼別過這些巡城兵丁,往前又行,在十字街頭站了半晌,便拐往刑部方向。
雖是深夜,刑部門口燈火高挑,侍衛林立,遠遠見有人來,都警覺起來,瞧見是趙黼,才都松了口氣,齊齊見禮。
趙黼道:“你們白侍郎可在?”
侍衛面面相覷,其中一個道:“侍郎在公干,世子是想?”
趙黼道:“我有事兒要見他。”也不必人通報,自己便往里而去。侍衛們因知道這位世子是個不拘的脾氣,只得作罷。
趙黼徑直進了刑部,且走且看,這刑部掌天下之律法,斷人間之黑白,素來威重,此刻又是深夜,一進其中,竟覺一無形的迫之。
雖然趙黼生來不羈且膽大,卻也不由有些心中不適。
兜兜轉轉片刻,正在思忖白樘如今何在,忽聽耳畔有人道:“原來是世子,大半夜的,你如何來這兒了?”
趙黼回頭,卻見一名年笑地從后轉了出來,眉清目秀,紅齒白,笑得暖洋洋地,手中卻也握著一柄劍,竟正是白日見過的任浮生。
趙黼道:“我要找你們白侍郎,你來的正好兒,且請給我帶個路。”
任浮生走到跟前兒,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半天,白日里驚鴻一瞥,彼此又在馬上,沒瞧得十分仔細,如今夜間細看,卻見趙黼比先前在鄜州時候大有不同,容雖未大改,可卻不似昔日那樣落魄軍漢似的打扮了,今夜雖然只散散地一件袍子,卻天然華貴,又多幾許風流灑。
更因歷練了這幾年,氣質上愈發出眾,夜影里仿佛明玉微,又似寶劍生寒。
任浮生便道:“四爺忙著呢,世子有什麼事?要這時候來?”
趙黼道:“自然是火燒眉、命攸關的大事。”說到這里,忽然想起白日任浮生是跟著白樘的,便上前一步問道:“你白日跟著侍郎去案發地了?”
任浮生答道:“是啊,如何?”
趙黼道:“到底是怎麼樣的,你同我細說說。”
任浮生呵呵笑道:“無非是那樣罷了,有什麼可說的,且這些案子何等可怖,怎麼還問呢?”
趙黼見他目躲閃,忽然道:“你不會沒見著吧?”
任浮生窘然,強行道:“不是我不敢,是四爺不讓我進去,我也沒法子。”
趙黼嗤之以鼻,當下不理他,只仍往里去找白樘。
任浮生忙跟上,一邊兒神兮兮說道:“世子,你三更半夜跑來,不是為了這案子吧?唉,你不知道,我去的時候,京兆府兩個捕快都在門外吐呢,一個個面無人的……巽風哥哥是跟著進去了的,他那樣的人,出來之后,臉還是雪白著的呢,你又怎麼對這好奇了?”
正說到這里,便見前方巽風走過來,拱手道:“四爺知道世子來了,請。”
趙黼點頭,當下跟著巽風往前,巽風打量他兩眼,終究忍不住問道:“世子是打哪兒來?”
趙黼張口要答,忽地想到云鬟說“要給你害死”,便淡淡道:“打府里來。怎麼了?”
巽風方不言語,領著趙黼到了地方,便在門口站住。
趙黼邁步后,任浮生因跳過來,對巽風道:“哥哥,你覺著世子怪不怪?半夜不睡,跑來問什麼今日吏部死人那案子。”
巽風道:“他打小兒就怪,如今更怪了。”巽風從來寡言,不覺說了這句,便低低咳嗽了聲道:“這兒有我呢,你去睡吧。”
任浮生去后,巽風凝神細聽里頭,卻正聽見趙黼的聲音,問道:“今兒西城那形,到底是怎麼樣的?”
此刻在,白樘因起迎了趙黼,聽他如此問,便道:“世子為何對這案子如此好奇?”
趙黼道:“因季陶然跟小白……跟令公子本是跟我一路的,后來他兩個就去瞧了,我因好奇,才來問侍郎。”
白樘眼神很是沉靜,道:“只因如此?”
趙黼自然知道這理由無法讓人信服,尤其是對白樘而言,可也顧不得了,索道:“我睡不著,又聽他們傳的奇異,順路過來打聽打聽。”
白樘聽到“順路”二字,目在他的佩劍上掃了眼,卻并不多問。只道:“這案子刑部已經接手,我已經命底下人不許走消息,世子是從哪里聽說傳的奇異?”
趙黼見他總是不答反問,微微有些著急,若換了是其他人,早不依不饒起來,可偏偏對方是白樘,他千重脾氣也只下。
趙黼深吸一口氣道:“總之、總之我就是想弄明白,又不是什麼天大的案子,侍郎何必對我也瞞著?”
白樘目沉沉:“我只是不解,世子怎麼會對此案格外上心,要知道,事出必有因。”
趙黼終于忍不住賭氣道:“你不和我說,我自然也有打聽的法子。”
他站起來要走,白樘忽然道:“世子且坐。”
趙黼回頭,白樘微笑道:“世子的子為何還是這樣跳急躁?”垂眸想了想,便道:“我雖然猜不到世子為何如此關注此事,不過,同世子說知,倒也無妨。”
趙黼聞言,才忙又落座。
原來早上,白樘便得知西城發生案之事,只不過他并未放在心上罷了。畢竟近有京兆府接手。
不多時,又聽說出了事的是吏部之人,此刻白樘雖然有些詫異,仍并不著急,既然涉及吏部,想必都察院的人會出馬。
如此又過了半個時辰,大理寺衛鐵騎竟急急而來,親自同白樘說了此案之。
白樘聞聽,不能相信,又問一遍,衛鐵騎眉頭將要擰一麻花,道:“我因也覺著奇異,也不敢就張揚出去,才來找你過去,此案你最清楚,你去看一眼,便知道是不是了。”
白樘當下便帶著巽風跟任浮生趕去案發之地,這西城是吏部員們聚居之地,遇害的楊主事,出并非是京中人士,只租著一宅院居住,院子也并不大。
此刻因京兆府,都察院,大理寺的人都到了,門外街上更有許多人看究竟,一條街上竟有些擁,白樘下馬,還未進門,就見有兩個京兆府捕快,踉蹌沖出門口,在墻上吐得死去活來。
任浮生從來見不得這些,當下后退,白樘帶著巽風,才進院子,就嗅到一腥氣。
里頭的人見是他來了,都忙讓路,京兆府的蓋捕頭正扶著一棵樹,頹喪落魄,如同見鬼,看見白樘,才勉強站住。
白樘打量院中眾人神,見眾人有的面惶然,有的表嚴峻,有的深鎖眉頭,一臉痛。
他舉步,那腥氣越發濃烈,一直到進了室,看到屋里的形,白樘才明白了衛鐵騎為什麼會請他親臨。
遇害的是吏部的楊主事跟楊夫人兩個,而現場,已經不能用一個“慘不忍睹”來形容,怪不得京兆府的人都不了,也怪不得雖然來了這許多公差,卻沒有人愿意留在室,只有兩名京兆府的仵作在門口上,可看著現場這形,卻也都不知如何下手,勉強站定,神也是絕恍惚的。
巽風看了一眼,便站住腳,不再。
刑部之中,燈火之下,趙黼靜靜聽著白樘講述,雖是夏日,周卻寒氣森森,雙手忍不住握。
白樘卻仍是面無表,眼前回想起當時的形,其實那時候,連白樘幾乎也無法,只因臥房的地上,鮮淋漓,幾乎沒有落腳之了,怪不得那腥氣,直沖出去。
白樘道:“那兇手,先綁了楊主事,又強暴了楊夫人……楊主事的眼皮……已被割掉,兇手是強著他看著這一幕……”
趙黼頭一,白樘道:“楊主事上傷,不可勝數,是遭過廢人待才至斷氣。楊夫人……”從來沉穩如他,此刻竟也沒有法子詳述當時的慘狀,簡直如人間地獄。
趙黼是經歷過殺場征戰的,然而戰場之上,極快決生死,雖是刀劍影橫飛,卻從來不曾有什麼“殺”之舉,此刻雖不曾目睹場景,只聽得白樘說,就已眼皮跳,有些骨悚然。
趙黼無法再聽下去,只道:“這個案子,有什麼異常麼?”
白樘見如此問,臉微微變化:“是。”
趙黼定睛看他,白樘緩緩地吐了口氣,停了停才道:“這案子,很類似我先前辦過的……可是那案的真兇,早就落網,且已經于三年前被斬首了。”
趙黼皺眉:“這是什麼意思?莫非今日的案子,是那被斬首的兇手所做?”
白樘搖頭:“不可能,那兇手是我親自監斬,絕無差錯。”
趙黼道:“那就是兇手另有其人。是了,你為何說此類案子?今日的案子跟你先前所辦過的,究竟有什麼相同之?”
白樘邊浮起一很淡的笑,笑影里漾著些苦之意:“相同之?世子你可聽說過‘鴛鴦殺’麼?”
趙黼耳畔“嗡”地一聲,雙手握拳道:“此事轟京城,天下皆知,兇手還是侍郎親自擒獲的,我雖然僻居別地,也是知道的。”
白樘道:“據我看來,今日這案子,便如先前那鴛鴦殺的犯案手段,一模一樣。”
趙黼道:“你……你當真?”
被害的楊主事跟楊夫人,可謂是一對兒極恩的夫妻,親數年,從未紅過臉,雖楊夫人并無所出,主事卻從無外心,兩人相敬如賓,向來為眾人稱羨。
再加上當年“鴛鴦殺”的手段從來都兇殘無比,聳人聽聞,犯案模式卻是差不多,都是綁了男子,強暴婦人,然后殺。
故而衛鐵騎一眼看見這場面,便立刻想找白樘,只因衛鐵騎也是參與過“鴛鴦殺”之案的,他們經年累月查案的人,自然有一天生本能,一看現場,便嗅到異常。
更何況,除了這一些外……讓白樘確信是“鴛鴦殺”犯案的另一個理由,卻也是讓他最驚心魄、無法忽視的。
正趙黼道:“只怕是侍郎多心,天底下的混賬王八蛋多著是,或許出現另一個畜生犯案呢?手法略有相似,但未必就跟鴛鴦殺有關。”
白樘凝視著趙黼,這種探究的眼神,讓趙黼心中一震,他雖自忖白樘不會看穿自個兒的心意,可被這種眼神注視,卻仍人心里不安。
他強行克制,才勉強按捺住想要移開目的沖。
卻聽白樘道:“另外還有一件事,我不得不認真在意。”
趙黼道:“是什麼?”
白樘一眼不眨地看著他,眼底漸漸地又出幾分若有所思之意:“我想,這也是世子最想知道的。”
趙黼頭又是一,如坐針氈:此刻他忽地有些后悔自己今夜來此,眼前這人太過心清目明,通的令人心驚。
只聽白樘道:“季陶然跟清輝雖跟著去了,卻被攔著不曾,是以他兩個如今尚不知此事。世子既然夤夜來問,如我所說,必有其因——所以我也不瞞世子,世子可知道我的意思了?”
都是極聰明的人,不必說破。趙黼道:“若有我能相助之,義不容辭。”
白樘點頭,才說道:“讓我確信是鴛鴦殺手段的另一件事,是……”
眼前又浮現那遍地泊的兇案現場,以及那幾乎令人無法直視的尸,當時他下所有驚悸跟不適,凝眸細看,目移過楊夫人赤的尸首,掠至那雙眸駭然圓睜的臉……便見到在的額頭,竟有一個用鮮寫的字。
眼前燈火搖曳,白樘微微閉眸,曾見的那鮮淋漓的字跡卻越發醒目。
趙黼問:“留下的……是何字?”
——“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