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聞其聲,眼見其人,竟似是“砌下落梅如雪,拂了一還滿”。
云鬟看著趙黼,半晌便轉開目,微微嘆了聲。
趙黼踱步來至前,歪頭打量,見今兒只穿著荼白的對襟褂子,配著淺褐留仙,竟是素凈的過分。
頭發松松地挽著烏云,斜著一支珍珠簪子,素手上戴著一個并不罕見的糙小金戒指,除此之外,通竟再無其他首飾,連個耳墜子都不曾有,竟果然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
趙黼湊近看了會,點頭道:“你還是沒有穿耳呢?”
云鬟蹙眉,覺著他這句話約異樣。
趙黼卻又嘖嘖地挑剔道:“手上戴的那是什麼?哪里撿來的破爛兒東西?”
云鬟不由了手,了一把那戒指,這自然是崔承先前送的,云鬟素日本不戴著,只昨晚上因想著不知要在家廟住多日子,故而特意翻出來戴上,也算是個念想兒。
趙黼見不答,偏又問道:“我給你的那簪子呢?”
云鬟不看他,只眉睫微,忍不住略抱了懷中的包袱。趙黼靠得這樣近,如何看不出來,雙眸盯著云鬟,那眼睛也一點點亮了起來,笑道:“是帶著呢?”
云鬟手指著包袱,不敢再,只淡淡道:“不曾。”
趙黼含笑打量了片刻,忽然手將的包袱奪了過去,笑道:“何必問你?我看看就知道了。”
云鬟著急:“你做什麼?”舉手要奪回來,趙黼卻已經舉著包袱,敏捷地后退出去,笑道:“我瞧瞧又有什麼打的?”
云鬟提了擺追過去,急道:“你別翻我的東西!”
趙黼已經躥到后桌邊兒,飛快地打開包袱,先映眼簾的,卻是一只葦編小牛犢兒,正憨頭憨腦地瞪著他,趙黼一愣,不想竟先看到這東西,拿出來瞧了眼,笑道:“這是什麼古怪玩意兒?”倒也不以為意,隨手放在桌上。
云鬟此刻已經追了過來,見他把牛犢兒放下,就忙拿起來抱在懷中,又去攔他。
趙黼一手擋著,總不讓靠前,一邊兒手指翻,見無非是幾件換洗的裳,往下,竟還有幾件小……他愣了愣,不由手,回頭看云鬟,卻見云鬟紅著臉,滿面惱。
趙黼咳嗽了聲,訕訕笑道:“你沒帶我送的簪子?”
云鬟咬了咬,一言不發,眼中幾分冷意。
趙黼抓了抓眉角,不死心又問道:“真沒帶?”
云鬟走上前來,便要把包袱收起來,趙黼因見了的東西,知道若還翻,只怕真惹怒了了,當下不再。
頃刻,云鬟收了包袱,仍把小牛也放了進去,扭便要走。趙黼見狀,急跳前幾步攔住:“你去哪兒呢?”
云鬟垂著眼皮兒,靜靜道:“我回府去。”
趙黼道:“不是要把你送到家廟麼?”
云鬟道:“我去家廟。”
趙黼見神雖淡,卻含惱怒之意,便笑道:“別去那地方,你就自在在這兒住一段時日吧。”
云鬟抬眸看他,方冷冷道:“世子這是何意,青天白日的,是擄劫良家子?”
趙黼噗地笑道:“我雖有此心,只是你這良家子不是好相與的,我怕傷著自個兒。”
云鬟懶怠同他斗口齒,邁步要從他側過。
趙黼張開手,偏攔住,云鬟往右側去,可怎能跟他的手相比?竟像是被束在漁網中的魚兒,這廳門口雖就在跟前兒,卻無論如何也走不出一步了。
云鬟再好脾,此刻也不住大怒了,當下把包袱狠狠往地下一摔:“世子,你到底想做什麼?”
包袱墜地,發出“咚”地一聲,聲音雖小,趙黼卻已聽見了,垂眸看了眼,道:“我是為了你好,不是歹意,你何必發這樣大脾氣呢?”
云鬟道:“我自好端端地,用不著誰對我好,世子把好心收一收,我就謝天謝地了。”
趙黼瞅了一會子,點頭笑道:“我知道你對我心有見,是以我做的什麼都是不好的,都會害你,是不是?”
說罷俯,竟把地上的包袱撿起來,撣了撣皮兒上的微塵,只是左手托著包袱底兒,暗中輕輕地了,隔著包袱,在各裳之外,另有一有些地。
趙黼眼底又出幾分明亮來,抬眸看著云鬟,笑道:“這小牛犢兒是哪來的?誰送你的?”
云鬟聽聞,忙又把包袱扯了回來。
趙黼挑眉道:“誰還跟你搶不?我若要,一千個也有。”
云鬟被他磨得沒了法子,扭過頭去,低低道:“你到底想如何?我是奉命去家廟的,你做什麼又這樣,你若想害我,何必費這許多心思,直接手給人一個痛快。”
趙黼斂了笑,頃刻方慢慢說道:“我說是為了你好,你只是不信,我說什麼也無用,等過了這段時候,你才知道我的心呢。”
云鬟哼了聲,道:“我并不想知道世子的心怎麼樣。”
趙黼眼睛看著,深深地吸了口氣,卻又長長地吐了出來,點點頭,走開兩步。
此刻日滿堂,兩個人都站在太里,夏日的甚是強烈,兩個人的影皆披著明熾的金,角發端,有,竟著些虛幻之意。
趙黼道:“家廟那邊兒你不用擔心,我都替你安排好了,你只安心住在這兒就。”
云鬟已沒了言語,橫豎不管說一千次一萬句,磨破說干嚨,趙黼竟只有一招,就是“不聽”,他竟從不肯聽所說,只“我行我素”。
忽地趙黼問道:“你可知這是哪兒?”
云鬟仍是不答,趙黼回頭看,忽地又笑了笑,眸子在芒里,略出幾分溫之意:“這是世子府呢,你別跟我高聲兒鬧了,可知隔了三重院落,就是我母妃的住了?”
云鬟微微一愣:“你把我帶來這兒做什麼?”
趙黼道:“不帶你來這兒,又把你放哪兒?自然是放在我邊兒最為安心了。”
云鬟大不解,趙黼又端詳著:“你又以為這是哪兒?你以為我要……”
云鬟扭開頭去,一個字也不肯說了。自然是深知趙黼為人的,從來是個百無忌的狠角,前天他夜闖崔侯府,已經是十足驚世駭俗,興許……是因不忿被那樣對待,故而借著這個機會,把地“劫”了過來,竟不知要用什麼法子來對付——畢竟以此人的手段,作出什麼來也不足為意。
可是萬想不到,這竟是世子府,他又坦誠王妃就在左近,這……到底是有何意?難道要明目張膽的行兇不?
趙黼見不答,便笑道:“你隨我來,我給你安置了住。”
云鬟如在霧中,到底想不通他葫蘆里賣的什麼藥,趙黼上前拉了拉的袖,云鬟將袖子扯回來,仍是瞪著他。
趙黼對上這雙清水明眸,雖然知無,可被如此嗔視,卻又是一個“東邊日出西邊雨,道是無卻有”,他心底竟有幾分漣漪漾,無法按捺。
趙黼便笑道:“昨兒晚上過去,竟沒好生看清楚,今兒瞧得仔細,這兩年來,阿鬟竟越發出落,如何越來越好看了呢?”
云鬟才要斥他,又懶得費口舌。趙黼忽然若有所思:“怪不得先前我母妃設宴,季呆子高興的手舞足蹈的,只可惜,他竟是白高興了一場了。”
說到這兒,忽然又一探手,把的包袱復搶了過去:“你若不跟上,我就再打開翻找。”
云鬟冷笑,趙黼見這招兒沒有用,便又傾過來,道:“你若不跟上,我就抱你……進去。”
這張容就在眼前,清晰的太過,幾乎能看見他瞳仁之中倒映著的的小小影子。
然而趙黼雖是笑地,但這句話卻并非說說而已。
趙黼抱著包袱,得意洋洋地領著云鬟來到室,卻見并不是孩兒的閨房,卻似是男人的住所,屋并無任何一樣兒閨閣之。
云鬟正莫名,趙黼道:“以后你就住在這兒。”又握著的手腕,拉到柜跟前兒:“這兒是你的裳。”
柜打開,里頭竟都是些男子的服飾,云鬟默默看著,暗中吸了口氣:“我不明白。”
趙黼道:“還記得上回帶你出去的時候?這幾日你就是我的小書了。”他說完之后,便把裳翻了翻,掣出一件冰藍縐紗的圓領袍,自作主張道:“先穿這件兒吧。”
日影高照,街頭上人卻依舊不。
趙黼撐著一把傘,邊走邊對云鬟道:“雖然想把你鎖起來,可又怕你格外記恨我,帶你出來逛逛,你一高興,興許就喜歡了呢?”
先前在世子府換了裳,趙黼便扯著往外走,云鬟心中難免張,這畢竟并非等閑之地,趙黼邊兒又不乏眼明心亮之徒,他的膽子到底多大?何況如今王妃更在府。
趙黼瞧出幾分來,便道:“不必怕,只管跟著六爺,誰敢為難你試試。”
幸而云鬟是個恬淡不驚的子,便輕輕搖了搖頭:“你也太敢胡鬧了,不怕給王妃知道?”
趙黼笑道:“我邊兒若是多個丫頭的話,母妃自然會立刻知道,多個小廝又算什麼?”他便帶著云鬟,大搖大擺地出了世子府,果然無人敢多言。
因云鬟不會騎馬,兩人便只乘車而行,行到那熱鬧地方才停了。
沿街而行,因來往人多,也沒有人格外留意他們兩個,云鬟心里提著的那口氣慢慢松了下來,才轉頭打量周遭。
見那路邊兒上,各種客棧,當鋪,小吃棚鋪,酒肆茶樓,店,米鋪干果,以及日常用等,無有不全。
忽地見一個攤子,竟擺著各的玩,除了七巧板,孔明鎖等外,亦有的泥人兒,銅錢團獅子,布老虎,不倒翁,也有葦編的各小,無不惟妙惟肖,十分趣致。
云鬟不住多看了一會子,趙黼湊過來看了眼,道:“你那小牛犢子,到底是誰給的?是不是季呆子?”
云鬟不理,只頻頻看那子抱魚吊燈籠,見兩個白戴著肚兜兒的娃娃擁著一條金紅鯉魚,頓時就想起在鄜州時候,跟阿寶狗娃他們在河畔玩耍撈魚的場景,不覺有些恍惚。
趙黼順著看去,舉手拿了,看了眼道:“的很。”云鬟轉便走。
才走了十數步,后趙黼趕上來,不由分說把一塞在懷中,云鬟舉手捧住,卻見是那子抱魚燈,不由詫異:“你……”
正在此刻,就聽有人招呼道:“世子爺!”
趙黼聽了這聲音,不由笑道:“怎麼又是他?”轉過去,卻見有一名著湖藍袍的青年走了過來,向著趙黼拱手行禮。
云鬟在旁一看,果然是認得的,正是上回趙黼把從儀騙出來后,兩人在酒樓上吃酒,見過的王振。
王振行禮過后,一眼看見云鬟抱著小燈籠,站在趙黼側,因時隔兩年多,未免記得不清了,只覺得有些眼。
趙黼也不說,只問道:“你如何在這兒呢?”
王振笑道:“跟人約了去暢音閣聽戲呢,世子是去哪兒?”
趙黼道:“隨便出來走走。”
王振便眉飛舞道:“不如一塊兒聽戲去,今兒在唱的正是紅遍半個京城的薛小生。”
趙黼懶懶道:“我不聽那些哼哼嘰嘰的。”
王振忙道:“我倒是忘了,昨兒世子家里請客,也已經是請過他的了,必然是不稀罕的。”
趙黼撇了撇,不想跟他多啰嗦,才要作別,目一見,卻見云鬟有些呆呆地著王振,仿佛是個吃驚的表,又像是有話要說。
趙黼低頭問道:“你怎麼了?”
云鬟回過神來,搖頭道:“沒什麼。”
王振見他對著“小廝”說話如此溫和,心里打了個突,又看云鬟兩眼,這才記起是兩年多前曾見過的那“書”。
趙黼見云鬟抱著那鯉魚燈,出幾分心不在焉,他略一思量,便對王振道:“走的有些累了,跟你去坐著歇會兒也好。”
王振大喜,忙張羅著相陪引路,又道:“天兒熱,我來打傘吧。”便將趙黼手中傘接了過去,給他擎著。
趙黼卻把云鬟一拉,讓也站在蔭涼底下。
王振心中嘖嘖稱奇,不知這兩人到底是何關系。
不一會兒,來至暢音閣,王振早跟人有約,小二領著到了樓上極好的位置,他的那朋友等了半天,忽見竟把晏王世子領了來,自嚇了一跳,忙畢恭畢敬地請坐了正位。
趙黼不免又把云鬟拉過來,云鬟推開他,只站在他旁。
王振跟那人簇擁著趙黼,便說幾句閑話,又夸這戲子唱得甚佳等話,趙黼意不在此,只時不時看一眼云鬟,卻見正全神貫注地打量底下戲臺。
閑話片刻,并不見戲開場,趙黼便道:“是怎麼了?等半天了!”
王振忙站起,他的朋友按住他,親自下去問,半晌回來,臉上冒汗,小心翼翼道:“今兒可真不湊巧,底下人說,恒王爺今日請這人進府唱戲,登不了臺了。”
王振暗暗苦,卻只得順著說到:“原來是王爺有請,倒是我……弄錯了,罷了,那就改日再看吧。”
趙黼翻了個白眼,才要起走開,一抬頭,卻見云鬟人已經走到欄桿旁邊兒,蹙著眉,眼中出憂慮之,仍是不住打量那臺上。
趙黼駐足,想了想,因說道:“人走了不曾?”
那人道:“還沒有,王府的人在外頭等著呢……”
趙黼便道:“你下去,傳我的話,不許去,給爺唱完了再去。”
那人嚇了一跳,不敢做聲,王振忙陪說:“世子,是恒王爺……”
趙黼重又大馬金刀地坐了,哼道:“又如何?就算是圣上來,也先唱完了這場。王府的人若攔著,就說本世子在這兒呢,看他們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