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趙黼一聲令下，把王振跟那人嚇得魂不附，兩個面面相覷，不想竟到這樣燙手的鐵蒺藜，何止燙手，簡直是燒的通紅。

趙黼把眼一橫：“怎麼，還要我親自去說？”

王振無法，忙拉著那人雙雙去了。這會子云鬟因聽見了，便也回頭來看他，趙黼笑道：“你什麼時候聽戲了？”

云鬟知方才被他看了去，便低頭看著那鯉魚燈，道：“先前聽們說，王妃所請的戲甚好。”

趙黼問道：“聽誰說的？”

云鬟一頓：“是蓉兒說的。”

趙黼道：“不止吧？你方才說的是‘們’。”

云鬟不料他這樣細：“還有沈家姐姐。”

趙黼聽了，眉頭微蹙，眼睛上看，緩緩地呼了口氣：“們還說什麼別的了不曾？”

云鬟本要否認，想了一想，便道：“說是王妃很是喜歡舒窈姐姐。”

趙黼聞言笑了笑，深看云鬟，卻到底并沒說什麼。

正在此刻，忽地聽底下有些吵嚷之聲，接著樓梯上腳步聲慌，是王振跑了上來，氣吁吁道：“王府的人不信呢。”

果然聽樓下有人吵嚷：“不必找這許多借口，王爺你去，是抬舉你，幾次三番、推三阻四的是怎麼樣，還拿晏王世子出來做幌子，當我們都是死人不？趁著能好生說話的時候，快些乖乖的……”

云鬟聽了這句，面上已經出微慍之，只是畢竟是王爺府的人，又能如何？

趙黼起瞧了一眼，果然見一個王府長隨打扮的人，站在臺子旁邊，指手畫腳地在說。

他便雙臂一探，半俯在欄桿邊兒上，似笑非笑道：“說的是把誰做幌子呢？”

底下那長隨正氣焰囂張，仗勢把那些人罵的狗淋頭，猛然聽見半空里這個聲音，急回仰頭一看，見二樓正座兒前有個人伏在欄桿上，雙手搭在一塊兒，正笑地過來。

雖是隨意的作，但給人的覺，卻像是一只舒懶腰的豹子，不急不緩地靜靜盯著人。

那長隨萬想不到果然是真，頓時有些慌了，忙先躬跪地：“不想果然是世子在此，是小人眼瞎了沒看見。”

趙黼笑哼了聲：“不打，你這不是看見了嗎，若是再晚一步，就真個兒要眼瞎了。”

長隨點頭道：“是，是，委實是不知道，加上王爺催得……”

趙黼仍是漫不經心般，吩咐道：“我也不為難你，這人是我留下了，你回去自跟二叔說就是了。”

長隨雖然懼怕恒王，但面前這個更也不是好相與的，只得著頭皮答應了，帶人溜溜離去。

此刻底下滿堂的人，都仰頭癡癡呆呆地看著趙黼，平日里都聽說晏王世子是個兇狠之人，誰知今日相見，竟是如此金頭玉腦，氣質容貌俱佳之人，這樣無意間往欄桿上一靠，淡淡將人斥退之態，竟十足優雅風流。

趙黼見眾人都仰過來，不由“嗤”了聲：“都愣著做什麼？趕唱啊。”

眾人才反應過來，忙歸位的歸位，張羅的張羅，后臺也才開始有鑼鼓聲響傳了出來。

趙黼后退一步，重又落座，將靠在椅背上之時，便順勢仰頭看后的云鬟，眉眼帶笑：“這下兒你可以好好兒看戲了。”

云鬟垂眸，正對上他揚首回的模樣，這如同頑似的作，加上他臉上的笑容，竟讓的心在剎那了一，就仿佛冬日堅實冰冷的地層，不知為何戰栗了一下兒。

趙黼著笑了一笑，才又坐定了看戲。

旁邊王振按著口，不敢出聲，方才他有些擔心恒王府的長隨看見自個兒，于是匆匆跟戲班班頭代之后，便豕突狼奔地跑了上來。

此刻，王振在后看著趙黼的背影，因皮相生得極好，縱然是背影也十分秀卓然。

他又看旁邊的云鬟，卻見這“書”段纖弱，面容清麗，冰藍的縐紗袍，越發襯得有些飄然仙氣，大概是年紀不大的緣故，瞧著上有些男兒的冷冽，又略有些孩兒般的弱，竟是雌雄難辨。

王振往椅子里了，不自又看趙黼，漸漸眼神有些變化，心中想：“世子莫非……真的好了這一口兒麼？”

正在心里嘀咕，忽然趙黼回過頭來，毫無預兆地直直看向他。

猝不及防，王振嚇了一跳，一時驚慌失措，眼睛都不知如何躲閃才好。

趙黼卻笑道：“王振，你多麼？”

王振呆了呆，忙搖頭如撥浪鼓，趙黼才道：“好，我喜歡不多的人。”舉手把云鬟往旁拉了一把，讓站在自個兒側，方又轉回頭去。

王振竟出了一冷汗，忙掏出帕子來拭，當下再也不敢從背后看他了。

此刻底下已經彈唱起來，不多時，只聽得人聲鼓噪，趙黼定睛俯視，卻見一名裊裊婷婷的青上了場，果然扮相是極艷耀目，行間步移花搖，婀娜窈窕，更勝子，回眸時雙眼含，竟有傾國傾城之，還未開腔，就已經顛倒眾生了。

趙黼挑了挑眉，淡掃了一眼旁邊的云鬟，卻見聚會神正看。

今日演得是《趙盼兒風月救風塵》，乃是一出老戲，這上場的正是趙盼兒，念白道：“妾趙盼兒是也。恰待做些針指生活。只聽的有人門。我開開這門試看則。”

一把嗓子，滴滴地，又清人，趙黼不由也留了心。

而自打這花旦開腔，頓時之間滿座寂然，都屏息靜氣似的聽他。

云鬟站在他側，漸漸地眼底出幾分很淡的笑意來。自從在街頭上聽王振說起“薛小生”，當然就想起先前在客棧萍水相逢的薛君生，心底暗中猜測：難道就是他？

正好兒趙黼起意，因來到此，又聽恒王爺有請，心中便早認定了七八分，忍不住又為薛君生擔憂。

不料趙黼竟生生攔了下來，雖不便出口，可云鬟心中卻有些激趙黼此舉的，尤其是聽那長隨在底下不三不四地說了那幾句后。

此刻見他上臺，濃妝艷抹的油彩底下，依稀可見昔日廓，又聽這樣嗓子，云鬟本來看戲是假，認人是真，誰知這會子，不由竟也聽得了神。

又聽那臺上唱道：“你也合三思，然后再思可矣。你如今年紀小，我與你慢慢的別尋個姻配……”

說話間，這“趙盼兒”抬眸上看，猛地看見樓上趙黼，倒也罷了，誰知目輕轉瞬間，又見到趙黼旁的云鬟，致的蘭花指微微一僵，唱腔都變了一個調兒。

云鬟察覺，不由又有些張，卻見他蓮步輕移，轉了個兒，口中仍唱著，卻復回頭抬眸悄看云鬟。

四目相對，云鬟看見那雙重彩描摹的眸子底下，漸漸地從震驚轉作孜孜地喜悅，這種喜悅傳到跟前兒，竟引得也忍不住面微笑。

正喜歡中，忽地覺著邊一冷意，云鬟心下一凜，忙回頭看向趙黼，卻見他并沒瞧自己，正仍面無表看著臺上而已。

云鬟微微松了口氣，當下才又斂了心神看戲。

半個時辰后，這一出戲才落幕，底下客人早哄鬧鼓掌起來，薛君生拜謝過后，便后臺。

王振兩人正要恭送趙黼離開，忽地趙黼淡淡問道：“這戲子什麼來著？”

王振忙道：“他的戲名做‘薛小生’，本名仿佛是薛君生。”

趙黼道：“這名字也是古怪，把他上來給我瞧瞧。”

王振一怔，他的友人見過先前趙黼三兩句斥退恒王府長隨的風采，哪兒敢違逆，早忙跑下去人。

云鬟看著趙黼，卻見他垂著眼皮，也不知在想什麼。

頃刻，果然便聽見樓梯聲響，那人在前，后跟著的正是薛君生，尚未卸妝，只把外面一層戲服了，因要來見世子，便中之外匆忙披了一件天青袍子。

薛君生上前，行禮之時，目先看向云鬟，眼中仍是驚喜加。

故友重逢，云鬟不住也回看他，礙于眾人在跟前兒，卻不好上前招呼。

此即趙黼打量薛君生，卻見他未曾卸妝，雖了臺上的之氣，卻仍是個絕代佳人似的，尤其是雙眸，十分勾魂。

趙黼不由嘖嘖：“果然生得極好，怪不得我二叔這樣急想請你進府呢。”

薛君生聞言，微微一，就深低了頭，雖然隔著油墨看不清底下神，卻也能看出他的不安之意。

云鬟掃一眼趙黼，卻聽他又道：“下九流的東西，既然了這行，就知道會怎麼樣，下次恒王府來請你的時候，勸你還是乖乖地從命，不要這樣矯，惹怒了恒王，只怕下場堪憂。”

薛君生越發不能言，然而頭上的珠花兒卻已在微微抖。

王振本以為趙黼人是來夸贊的，不料竟說了這幾句，十分莫名駭然，又見薛君生如此，心中便有些同，不知他到底是怎麼惹到這個霸王的。

忽聽那“書”道：“世子，打人莫打臉。”

趙黼抬眼，瞇起雙眸。

云鬟道：“‘人各有志，不能強求’。雖然高高在上者不懂這話，但人心之所想之所向，卻是任誰也阻擋不了的。”

王振悚然而驚，此刻竟恨自己多長了雙耳朵，生了兩條，先前怎麼竟想不開要勸他來聽戲呢？如今倒又摻和進這樣一場戲，他想看看趙黼如今是何神，卻又無膽。

薛君生微睜雙眸看著云鬟，不知為何，雙眼之中水閃爍。

趙黼凝視云鬟半晌，眼底云布，雷霆加。

云鬟自看的分明，卻仍只是面淡然。

如此過了片刻，掌聲輕拍，竟是趙黼擊掌笑道：“好，好，果然不愧是本世子的書，聽聽，說的何其有理，簡直發人深省，王振你說是不是？”

王振只覺自個兒一會兒如在峰頂，一會兒又落深谷，聞言忙也跟著笑道：“是是是，果然是極有道理……別一格。”

趙黼又看薛君生：“你還不來謝過，人家為你‘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呢。”

薛君生愣了愣，便又看云鬟，因上前行禮，道：“多謝……”

趙黼道：“‘哥兒’。”

薛君生深吸一口氣，道：“多謝哥兒。”

云鬟道：“京城居，大不易，不知道薛公子聽說過這話不曾？”

薛君生眼中的淚幾乎跌出來，生生忍住：“曾有人跟我說過，只可惜我并沒聽從。”

云鬟不忍看他，只是聲音已放的和緩：“既然已經來了，那就隨遇而安罷了，還請……善自珍重。”

薛君生低下頭去：“是。”

云鬟回道：“世子，是時候該走了。”

趙黼正一眼不眨地看著兩人說話，此刻便緩緩起，又對王振兩人道：“你們如何還不走？”王振聽了，如蒙大赦，忙行禮，拉著朋友飛跑而去。

趙黼踱步走到薛君生跟前兒，仔細看了幾眼：“這就落淚了？有什麼呢……就哭起來？像是了天大委屈一樣，這樣哭弱，又進什麼京？”

薛君生忙道：“并沒有，是……是油彩花了眼了。”

趙黼笑里有幾分嘲弄之意：“省省罷了，以后苦還多著呢，只怕你的眼淚都不夠用。”

出了暢音閣，趙黼見云鬟跟在后，便握住的手，拉著越過人群回到車上，因走得急，云鬟幾乎跟不上，手中的子抱魚燈籠亦晃個不停。

才進了車，趙黼便道：“我說他兩句，你就不用了？你跟他倒是幾時認得的？就出這幅惺惺相惜的姿態來了？”

云鬟有些息未定：“世子心疑，直問我就是了，何必為難無辜之人？”

趙黼道：“我問你，你倒是肯說呢？”

云鬟道：“此事并沒什麼不能對人言，當日我上京來，在的時候，因客棧藏尸案認得的薛家哥哥，那案子多承他相助，此事娘，珠兒，巽風，甚至白侍郎也自知道。”

字字清晰，趙黼垂眸想了半晌，才恍然笑起來：“原來如此，我當你怎麼認得這種人……竟是路上遇見的。”

日從簾子外進來，明亮的芒里有塵埃舞，跟細細地微聲，頃刻，卻又逐漸落定。

趙黼瞥著云鬟，見臉兒有些微紅，想是方才奔跑累著之故。

他在懷中了會兒，掏出一塊兒帕子，便要給汗，口中道：“你若早跟我提，我便明白了。”

云鬟舉手擋住：“無緣無故的，我跟世子說這些做什麼？”

趙黼語塞，住帕子，掀起車簾子假作看風景的。

忽聽云鬟道：“世子……”

趙黼想不到會主跟喚自己，忙回頭來：“怎麼？”

云鬟盯著手上的燈籠，紅肚兜的娃兒喜笑開，一臉天真無邪，眼前不由浮現方才薛君生含淚的雙眼，以及當日在相遇，風雨之中，那看著溫可親的年，雖能為有限，卻仍竭力相護。

云鬟張了張口，幾度才問：“世子先前說恒王……他會不會為難薛哥哥？”

趙黼眨眨眼，嗤之以鼻：“今兒雖然被我攔住了，保不準明兒，或者哪一日，我那二叔是個極重的人，葷腥不忌的，你那薛哥哥生得又千百，我看……”

云鬟深深垂首。

趙黼忽地有些察覺的用意：“你為何這樣問我？”

云鬟輕聲道：“只是覺著，有些可憐罷了。”一句話說出，竟有種“同是天涯淪落人”之。

趙黼聽到“可憐”二字，便往前微微傾過來，著下頜一抬，道：“你方才說人各有志，那你的心之所向所想，又在哪里？”

云鬟目閃爍：“世子知道，不管在哪兒，總不是在這兒。”

趙黼一口氣，手上微微用力：“你不惜把他跟你相比？那種卑賤的人，也值得你這樣？”

云鬟道：“我原本也覺著他卑賤，可是想來想去，卻覺著我從來不比他高貴。”

趙黼頭了，眼底出怒：“你……你當我也是恒王那樣的人？恒王府姬妾群，妖艷婦，數不勝數，我是那種人？”

云鬟道：“我雖自比薛哥哥，卻并沒把世子比恒王。”

趙黼道：“你上不這樣說，心底難保不曾這樣想。”

云鬟道：“我只是想，世子跟恒王，雖然品不同，卻也有相似之，都是皇親貴胄，都慣以勢人，恒王要請薛哥哥進府，他無法反抗，世子要我進世子府，難道我有半分選擇？”

趙黼瞳仁有些收，緩緩松手，仍是含惱帶慍的：“我是為了你好才如此，恒王他去是為了……”底下那句齷齪的話，自然說不出來。

車窗外喧囂的聲響漸漸沒了，只剩下馬蹄聲跟車轆轆，攪兩般心境。

云鬟凝視趙黼，忽然問道：“是不是……出了什麼事了？”

趙黼為人雖輕狂不羈，可這一次，卻著實太破格了，云鬟不免想起那一夜他持劍夜闖崔侯府，當時他也是說“并非胡鬧”，而這人若做壞事，是從來做的理直氣壯，從不會多找理由的。

這兩樣破格舉止加起來，不由讓疑心有什麼不對。

趙黼目沉：“我只是……不想嚇到你。此事……”他忽然又有些急躁，“你不要以為我總是壞的，這一次我真的不想你傷著，你好歹信我一次！”

車回了世子府，才下車，門上小廝因道：“方才有位季公子跟白公子來見世子，聽說不在本要走的，是王妃知道了，傳了進去，正在里頭說話呢。”

趙黼跟云鬟面面相覷，云鬟便想回避，不料趙黼拉著道：“怕什麼？早晚要見的，今兒正好，你跟我來。”

這會兒季陶然跟白清輝都在面見王妃，這會兒去，豈不是要“六國大封相”了麼？

云鬟止步道：“不要鬧！”竟不肯去。

正在兩下相持，忽然聽前方有人道：“世子！”原來是季陶然跟白清輝兩人見過了晏王妃，正要出府而去，兩下里竟了個正著！

趙黼不由笑道：“咦，這會兒不想見也要見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