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前的含笑開的正好,甜香郁郁馥馥,隨風不時室,醺人醉。
一只雀兒似被花香所引,抓在花枝子上,垂頭啄那花心,叨了兩下兒,忽地見廊下來了一人,便匆匆忙忙“哨”地飛走了。
小丫頭靈雨捧著托盤,里頭五彩蓋盅盛著新熬好的姜湯,才走到門口,就聽見里頭道:“不然你先睡會兒,是不是今兒起太早,又拉著逛那半天,累著了?快歇會兒養養神。”
靈雨自然聽出這是世子的聲音,只不過難以想象罷了。
世子素來對人,不是冷言冷語,就是高聲大氣,何曾有這種近似溫哄勸的聲調兒?縱然是對王妃,也只是尋常的母子應答,不曾做的如此。
靈雨腳下一頓,不知該不該這會子進去,先前也聽說了,世子新收了一個書,年紀雖然不大,但生得俊秀好看非常,比孩兒還貌三分,且世子甚是寵,才來第一日,就帶著進進出出,片刻不離兒,顯然十分中意。
先前王妃召見的時候,靈雨因不在邊兒,是以不曾看見,后來聽王妃旁的人都也贊揚,心里愈發好奇。
正躊躇中,里頭世子道:“是誰?”
靈雨忙道:“回世子爺,奴婢送了姜湯來。”
趙黼道:“快進來。磨蹭什麼?”
靈雨不敢怠慢,忙低頭端著走了進來,轉到里間兒,稍稍抬頭看了眼,果然見趙黼站在桌邊兒,他旁是個看似不過十二三歲的年,正坐著,也不看人,只是定定地,惘然出神。
世子本是個極難得的人,王妃更逾命。們這些人私底下也沒議論,比如前些日子前來赴宴的許多家姑娘小姐里,竟覺著挑不出那容更絕、能配得上世子的……
誰知如今看了這人,容秀麗倒在其次,通的氣質,竟儼然不食人間煙火一般,可是雖清清冷冷,卻無端人心疼憐惜。
一眼看去,就仿佛不愿再從“他”上挪開目了似的。
趙黼道:“怎麼這半天才來?”
靈雨放下托盤,因見云鬟呆愣愣的,便試探著問道:“我來喂哥兒喝吧?”
云鬟不應聲,趙黼探手去取碗,隨口道:“我來就是了。”
靈雨越發嚇一跳,忙道:“世子留神燙手……還是奴婢來妥當。”
趙黼掃了靈雨一眼,才想起來不能做的太過,便慢慢負手道:“那你來吧。”
靈雨端了湯碗,緩緩跪在地上伺候,見云鬟仍是不錯眼珠兒,也不看人,便輕聲道:“哥兒張口,趁熱喝了才好。”
輕輕吹了吹湯勺,將姜湯送到邊,微微一傾,湯水便順著、越過下頜流了下來。
如此一來,云鬟若有所覺,垂眸之時,忽地看見眼前人,著那容神,驀地站起。
靈雨猝不及防,被一,一碗姜湯頓時被打翻,竟灑了云鬟半袍子,淋淋地在上。
這姜湯到底還是熱的,夏日裳又單薄,盡數灑落必然燙著了,靈雨心突突跳,不知該如何是好,忙掏出帕子拭:“奴婢該死!哥兒……可燙壞了?”
云鬟卻并未在意,只仍微睜雙眸,盯著看。
不料趙黼見狀大怒:“混賬!”上前一掌摑了出去。
帕子墜在地上,靈雨斜倒在地上,心驚膽戰,這一刻,卻不知自個兒是在為燙壞了人擔心,還是為將被世子懲罰恐懼。
云鬟聽趙黼喝罵,越發清醒了三分,定睛看了他一會子:“你做什麼?”
趙黼皺眉起的袍擺:“是不是燙壞了?”
云鬟后退:“世子!”
趙黼手勢一僵,醒悟過來,忙辯解:“我、我并沒有別的意思。”他因急之故,忘了避忌,見云鬟回避,面上竟約有些薄紅。
對上云鬟含著冷冷的眼神,趙黼惱怒,回頭指著靈雨道:“來人!把這賤婢拉出去!”
靈雨伏地:“世子饒命。”
云鬟目轉,忽地說:“是我自個兒失了手,跟有什麼干系?”
趙黼道:“還不是伺候不周?”
云鬟道:“我哪里得到人來伺候了?”
趙黼聽這話不對,便哼道:“我是一片好心,傷了你,這樣愚鈍的丫頭,留著做什麼?”
云鬟輕嘆,溫聲求道:“我好端端地,并沒傷著,還求世子網開一面,別罰。”
趙黼轉頭,見那上仍淋淋地,的皮本就的很,大熱天一碗火辣辣地湯水撒過去,豈會不疼?可竟還為了這丫頭求。
趙黼回看靈雨,叱道:“蠢材,還愣著干什麼?還不去取燙傷藥膏來?”
靈雨磕過頭,才忙退了出去。
云鬟抬眸,見那影消失門口,眼中芒,卻后退一步,復又緩緩落座。
趙黼憂心:“你讓我看一眼究竟燙得如何了?”
云鬟搖頭,垂眸看上,此刻才也覺著那有些辣辣地疼。
趙黼道:“方才我是因傷著你,氣急了才這樣。”
云鬟仍不答話,趙黼怕不快,便哄道:“是我母妃那邊兒的人,我房里沒這些,你若喜歡,我把要了來給你,可好?”
云鬟聽到這里,方道:“世子我來,是當書的,人伺候已經是逾矩了。何況也是活生生的人,不是件兒,世子不要說的這般。”
趙黼道:“好好好,你是菩薩。我‘請’來跟著你,這樣可使得?”
云鬟道:“我不要……”
趙黼笑問:“你也怪手笨?”
云鬟淡淡道:“的手并不笨。可是跟著我,命會不好。”
趙黼深鎖眉頭,此刻外間靈雨復又回來,果然取了一支燙傷膏來,趙黼自然很想自個兒手,只是不得,便仍含怒對靈雨道:“你伺候著!別再鬧出事兒來了。”
靈雨戰戰兢兢答應,要扶著云鬟往,趙黼道:“傷的那樣,又什麼?就在這兒了。”一邊兒吩咐,一邊兒邁步出門,便站在廊下,背對著屋里。
室,靈雨同云鬟兩人彼此相看,云鬟瞧見臉上掌印未退,心里更是過意不去:“你不必怕……是我的錯,世子爺不會再責罰你。”
靈雨聽了這句,眼中便涌出淚來。當下小心起袍子,底下薄薄的絹被打了,在傷,靈雨忍著淚,小心給褪下,果然見晶瑩如玉的上留一團深紅,已經微微地腫了起來,因這的皮格外細白膩,便更顯得目驚心了。
云鬟見泫然滴,便輕聲安道:“不礙事,不疼的。”
靈雨咬,忙先去飛快地洗了手,才回來將那藥膏小心翼翼給好了。
趙黼在外站了半日,卻見有一只黃小雀,從前方那含笑花叢里跳了出去,又躥到假山上,蹦了蹦,最后唿哨一聲,飛到了玉蘭樹枝子上。
趙黼散散漫漫看著,耳畔聽到后靈雨的輕嘶聲,云鬟安的那一句……他很想回親自看一眼,卻明知不可。
面上雖看著并無波瀾,只負在腰后的手,卻已經不知了千百回。
又過一刻鐘,靈雨幫云鬟換妥了衫,方退到門口,行禮道:“回世子,已是好了。”
趙黼回掃了一眼,徑直,卻見云鬟已經換了一淡霜的羽紗袍子,垂手站在桌旁。趙黼拉著袖問道:“傷的如何?”
云鬟道:“并沒傷著。”
趙黼白一眼:“讓我看一眼又能怎麼樣?”
云鬟不語,只看著靈雨。趙黼會意,便道:“你先下去吧。”
靈雨退后,云鬟因覺著上沙沙地有些疼,便靠近桌邊兒,復又緩緩坐了。
趙黼便也拉了一個墩子在跟前坐了,上下打量的模樣,雖然說小時候常常見穿著一小小道袍做男打扮,可如今年長了幾歲,氣質風韻自然跟先前大不同,可是卻更加……
趙黼看了會兒,心里忽地冒出些奇異念頭,竟微微覺著有些臉熱,又見云鬟定睛看著自個兒,他便笑著以手扇風,道:“得虧你是個孩兒,若真是……”猛然覺著這句不好,急急轉了話鋒,笑道:“那得禍害多良家子。”
云鬟漠無表,轉開頭去,仿佛在思量什麼。
趙黼不住趴在桌上,就近看,越看越覺喜歡,便問道:“從方才開始就一直不做聲,到底是在想什麼呢?害得我以為你病了。”
說話間尚且不足意,便出手指來,輕輕地勾著的袖,有一下沒一下地拉扯,仿佛想把擱在桌上的手臂拉到自個兒跟前。
云鬟雖察覺這作,卻不以為意,只又看了趙黼半晌。
這眼神過于冷靜了些,看的趙黼有些心里不安:“怎麼了?”
云鬟閉眸靜氣,又想了片刻:“世子……我有個不之請。”
趙黼眼珠一轉:“是什麼?”
云鬟緩緩道:“我……我想見白侍郎。”
趙黼臉上原本還有笑意,聽了這句,那笑卻如被風吹散了似的,極快消失。
是夜,云鬟便歇在趙黼給安置的臥房之中,卻正在他隔壁。
雖說并不肯要靈雨,趙黼卻仍是把那丫頭從王妃要了過來——自從他年紀漸長,邊兒就再也不肯留侍,這還是他頭一次開口討人。
王妃笑了一陣兒,道:“只以為要一直玩鬧下去呢,這好歹是要開竅了。”因怕靈雨年紀小不懂事,不僅送了靈雨過來,還送了另一個姿上乘的侍,名喚流蘇。
趙黼見狀心煩,本要打發流蘇回去,轉念一想不便做的太,只好暫時將兩人都留下。
云鬟見他如此自作主張,無話可說,靈雨倒是極喜歡似的,在趙黼面前虛應個卯,卻總在邊兒轉來轉去,夜間,又給白日燙傷重上了藥,看那傷恢復了幾分,才松了口氣。
永夜無眠,更深夜半,窗下有蟲聲低唱,也有夜梟遠啼,狗吠深巷。
燈影伴著月,映的床簾上一片恍惚,云鬟舉手輕輕過額角,忽地想起白日趙黼拿手來探的形。
那時他問道:“是怎麼了,為什麼要見白樘?”
云鬟道:“我有件事,要同侍郎大人商議。”
趙黼道:“有什麼事不能跟我商議,反去找他?你且跟我說就是了。”
云鬟輕喚道:“我想見侍郎大人,是為了正經事。世子是在擔心什麼?”
趙黼賭氣道:“我又擔心什麼?不過是氣不過,為什麼非要找他?有什麼事不能找我?”
云鬟道:“世子全。”趙黼氣不過,拂袖去了。
此刻,明知道他就在一壁之隔,雖看不見人,卻似能覺到他就在彼。
而這種覺,人心里悚然不安。
云鬟翻了個,模模糊糊將要睡著之時,耳畔忽地聽到有人道:“娘娘!”
怔了怔,因半睡著,不由己,那聲音竟越發清晰了,是個孩子帶著哭腔兒道:“娘娘,您撐著些兒……”
轉瞬間,眼前影流轉,云鬟子猛然一,仿佛又回到腹疼在床,痛不生那日。
耳畔是嘈雜混的哭泣聲,嘆息聲,跟風拍窗扇的嘩啦啦聲響合在一起。
藥石無效,無人理會,正是如被諸神所棄、絕之時。
有人道:“不、不能再這樣耽擱下去了,不然娘娘就真保不住了。”
終于聽出來了,的確是靈雨的聲音。
卻是曉晴哭道:“可是大夫又不中用,偏王妃也不在府里,無法做主,又能怎麼樣?”
靈雨道:“必要想法兒出來。我就不信……你們在這兒好生看著娘娘,不許外人一手指頭,聽見了麼?”
沒有人答應,只曉晴哽咽著低低應了聲。
靈雨擰眉喝道:“都聽好了,先前王爺是如何寵娘娘的你們不是沒看見,若娘娘有個好歹,出了這院子的人我不敢說,可但凡是這院子里的,有一個算一個,你們當王爺會饒了你們?”
眾人聽了這話,才各自畏懼。靈雨道:“王爺的手段你們也都知道……我勸你們,現在還不肯效力,以后就沒效力的機會了!”
靈雨說完,邁步出門,才走兩步,就見如茗跟王妃屋的一個嬤嬤迎面而來。
如茗因問道:“娘娘怎麼了?可服了藥了?”
靈雨道:“雖然服了藥,可更疼得厲害了,已經暈過去兩次。”
如茗急道:“這是怎麼說?竟要如何是好呢?會不會有事?”
靈雨不愿跟多耽擱,只說:“娘娘福大,不會有事的。”
靈雨點點頭,邁步要走,后那嬤嬤忽地道:“照奴婢看,這形有些兇險,倒不如先準備一下后事,算是沖一沖,倒也妥當。”
靈雨臉煞白,回頭看向兩人,口起伏不定。
如茗便道:“嬤嬤別瞎說……”又對靈雨道:“這也是為了娘娘好的意思,妹妹別往心里去。”
靈雨瞪了兩人半晌,扭往外,腳步如飛來到二門上,因夜深,門早關了,靈雨拼命拍打了會子,外頭才有人道:“干什麼呢?深更半夜的。”
靈雨道:“門外是誰?”
那人道:“王府巡侍趙峰。”
靈雨忍著哭泣之意:“娘娘病了,你把門打開。”
趙峰遲疑不肯,靈雨厲聲道:“若娘娘有個三長兩短,你擔待的起嗎?”
那趙峰才有些搖,忙去了人拿鑰匙來,把鎖打開。
靈雨滿面淚痕,見門外站著一名高大侍衛,手中挑著燈籠,便忙跑出去,拉著道:“快快帶我出王府!”
杜峰嚇了一跳:“做什麼?”
靈雨道:“這兒的人不頂用……去京兆府!”
杜峰越發吃驚,不敢擅,旁邊那拿鑰匙的家奴也掂掇說:“怎麼鬧得這樣?”
靈雨把淚咽下:“你們聽好,別因為王爺不在府里,一個個就發橫作妖了,我們娘娘命大,活著還好,若真個兒沒了救,我拼一口氣也要把你們都咬死,王爺也饒不了你們!”
杜峰見淚流滿面,心里有些畏怕,也有些同:“我們并不敢,里頭是怎麼了誰知道?你、你到底去哪里,我陪著就是了?”
靈雨深吸一口氣:“京兆府季尹是娘娘的表親,我要去找他。”邁步要走的功夫,忽然搖頭:“不對,這會子要找個能得住的人……”
那兩個人面面相覷,不知怎麼樣。靈雨眼前微亮,把心一橫:“去刑部!事到如今,只能去刑部……這會子侍郎一定在!”
杜峰道:“姑娘說的是白侍郎麼?王府宅的事,他縱然在,又管什麼用?”
靈雨斬釘截鐵道:“侍郎若是不管,那我就擊鼓報案……有人要毒害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