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刑部之中,白樘正要走開,清輝道:“孩兒也有要事跟父親說。”
白樘只得暫時止步,聽他說:“父親先前傳了府衙的幾個捕快來,可記得其中一個‘盧離’的?”
對“盧離”之事,白樘從未對他們提過,不由正道:“怎麼?”
清輝轉頭,蔣勛便道:“四爺,先前我……曾經看見過林稟正林先生跟盧捕快兩個人,他們是認得的。”
白樘略覺意外:“你看見過?他們在做什麼?”
蔣勛道:“并沒什麼,只是兩個人說了幾句話,也并沒聽見說的是什麼。”
這對白樘而言,自然又是個新的線索。只是目下來不及細理此事了:“知道了,我如今有事,回頭再詳說。”
清輝見他神大不同尋常,便問:“父親,是出什麼事了?”此刻還以為是又有案發生了。
白樘腳下一頓,心中轉念,便對清輝道:“我擔心哥兒是出事了,要去世子府走一趟。”
清輝還未說話,阿澤因聽見了,頓時跳上前來:“四爺說什麼!哥兒……”對上白樘眼神,方住口。
白樘道:“不要吵嚷。待我去看了究竟再說。”說罷,便徑直帶人去了。
阿澤聽說云鬟有事,早著急起來,本也要隨他去的,可是又因要跟著清輝,便只得怏怏地按捺。
清輝的意思其實同他一樣,只不過因想著白樘既然去了,自然是一個能頂一萬,別人跟著徒勞礙事。
清輝飛快一想,道:“咱們去京兆府。”
先前清輝跟季陶然在世子府相見云鬟,阿澤和蔣勛并不曾跟著,故而不曾跟照面。加上季陶然跟清輝又知道此事非常,因此也不曾跟他兩個說。
就算后來,云鬟在趙黼相陪之下來到刑部,也只是清輝一個人單見過的。因此他們實不知云鬟如今在世子府的事兒。
頃刻到了府衙,還未下車,就聽見門上糟糟地,阿澤人在馬上,看的分明,先打馬過去:“世子!”
原來竟是趙黼在京兆府門口上,揪著一個兒的領,不知怎麼樣。
趙黼置若罔聞,也不理會似的,厲聲道:“明明是你們府衙的人……快點把人出來!”
那文嚇得面無人,不知道怎麼樣,幾個侍衛圍著,也不敢手罷了,一時之間,里頭也驚了,連府尹也聞訊出來。
趙黼當下把跟前那人放開,只上前住府尹:“你府衙的人跑到我府上,把人拐走,你快些給老子一個代。”
京兆尹竟不知何事,才要出聲,便聽有人在后喚了聲:“世子!”
趙六聽了這個聲音,回過來,卻見是清輝帶著蔣勛快步來至跟前。
京兆府從上到下自然都認得清輝,只不知這會子跟晏王世子廝混在一塊兒到底是如何罷了。
清輝打量趙黼,見他一副氣急敗壞的模樣,便問:“是怎麼?”
趙黼眼角微紅,滿目怒意:“崔……不見了,門上說是給京兆府的人帶走的,他們竟說不曾派過人去。”說著,又要上前。
清輝把忙他拉住,府尹見他能“制住”世子,略松了口氣,便問:“小白公子如何來了?”忽然想到白清輝素來跟季陶然親,便問:“可是來找季公子的?”
清輝行禮道:“大人,他可在這兒麼?”
府尹因在堂,竟不知,就看左右,左右也有些為難,還是門上一個人道:“可惜來的不巧,季公子頭前走了。”
清輝心想季陶然大概是回了學里、或家中,正心盤算該如何問起“盧離”。
不料那門子因見他來勢匆匆,怕是有事,便多道:“若早一個時辰來倒好,那會兒季公子還不曾走呢。”
清輝不語,那人又訕訕道:“后來仿佛是有事兒,跟衙門里的一位哥兒忙忙碌碌地去了。”
府尹只當無事,才要把他揮退,清輝猛抬頭問道:“是跟府衙的一個人?不知可記得是誰?”
那門子笑笑:“自然是記得的,是盧捕快,季公子雖在府衙出時間不常,跟他倒是有些絡的。”
清輝變,卻并不說別的,只問:“我尋季公子有要事,不知他們去了何?”
這回那門子卻答不上來了,笑道:“這個就不知道了,只是……聽他們說什麼……‘出事,快去’之類的,也沒聽清楚。”
清輝倒退一步,臉已然雪白。
趙黼知道他是個有心思之人,故而方才白清輝問這些人話,他才忍著不曾,如今見清輝是這個模樣,又想到去世子府接走了云鬟的也是什麼府衙的人,頓時也有些想通。
趙黼便冷道:“這盧離又是什麼人?”
先前被他揪著的那文大著膽子回答道:“是京兆府的一名捕快。可、可是他犯了事?”
趙黼才要說,清輝又拉他一把,低低道:“此事不易張揚,我父親先前去了你府,如今只快快找到父親,由他做主吧。”
正商議,就見白樘同兩個侍衛飛馬而來,清輝跟趙黼一看,忙迎上前去。
原來白樘親去世子府門上,極快地將門上眾人問了一番。
有個門上仆人鼻青臉腫,苦道:“先前世子也問過我們,沒說兩句,就把我們踹翻了……還說找不到人,我們都要死呢。”說著了臉,心有余悸,又道:“嚇得我們都忘了,世子走后我們才想起來,那京兆府的捕快在外頭等的時候,還跟我們說話來著,聽他的口吻,竟跟貴公子和季公子都十分悉,因此我們才沒了戒備。”
白樘又道:“莫慌,只要找到了人,你們便無事。他們可說了要去哪兒?”
幾個人面面相覷,有一個小廝忽然道:“是了,小子出來上車之前,曾問過一句話,說什麼‘姨母跟泰兒到底怎麼樣’之類的話……還提到‘侯爺’,只是小人沒聽的十分明白。”
此刻三方人馬在京兆府門口“會師”,白清輝早把季陶然也被盧離“接”走之事也同白樘說了。
白樘面微冷,并不答話,卻向著京兆尹拱手道:“請大人即刻召集三班差人,立即滿城搜索盧離,但凡是他平日里常去的地方一定要搜遍,若是發現盧離,即刻將他帶到刑部,不可怠慢疏忽。”
京兆尹雖不知如何,卻忙命人把蓋捕頭回來,誰知捕快們思來想去,竟都想不出盧離平日去什麼地方。
那蓋捕頭同阿澤兩個,忙先火速帶人去往盧離家中搜索。
到了地方,卻見大門關著,撬開鎖之后,卻見里頭,門窗俱關的嚴嚴實實,靜寂無人,只有地上一堆兒雀兒見了人進來,都紛紛飛離。
眾捕快聚到堂屋門口,將屋門推開,猛覺得一森之氣撲面而來,夾雜著一種難以形容的氣息。
眾人定睛看去,有幾個捕快冷不防,踉蹌后退。
原來正堂之中,竟停放著一烏黑油亮的棺木,蓋捕頭大著膽子上前,又兩個捕快把棺蓋打開。
兩個人抖著上前,小心翼翼推開棺木,頓時撲鼻一惡臭,定睛細看,便見是張氏平躺其中,臉鐵青,面上有幾片尸斑,竟是已經死了!
頓時便有好幾個捕快忍不住,轉邊跑邊大吐,蓋捕頭跟著狂奔出廳,見阿澤白著臉也在旁邊息,兩人面面相覷,都看見對方臉上驚魂未定的表。
眾差人都不敢再靠近那棺木,蓋捕頭只忙催人快點搜查其他房間,不管是臥室還是廂房等,都找不到盧離的痕跡。
而所有的房間,都是干干凈凈,收拾的整潔非常,簡直不似有人住過的一樣。
消息傳回,白樘心頭一,不知為何……心里竟有個古怪的念頭:這一次,是他害了崔云鬟了。
白樘沉默肅然,忽地有人來到跟前兒,抬眸時,卻見是趙黼。
趙黼原先狂怒不已,聽聞張娘子停尸堂中,盧離不見蹤跡,他卻反而極快地冷靜下來,神淡冷,就仿佛萬事都毫不關心似的。
白樘見他忽然一反常態,微覺詫異。
此刻趙黼來到跟前兒,便道:“侍郎……可有什麼法子?”
白樘垂眸不答,若有“想法兒”,早就用出來,何至于干坐。
趙黼頭一,忽然道:“其實,不打,因為不管如何……不會死。”這一句話,卻仿佛擰出了黃蓮子一樣。
白樘眉頭微蹙:“世子……”
長安坊中的埋伏被人窺破,那城外家廟的安排顯然也落了空,如今,盧離居然在天化日之下,接連把季陶然跟崔云鬟兩個都劫走藏匿起來。
照此看來,他十有八九就是“鴛鴦殺”。
他竟然如此大膽把季陶然也劫走了……以鴛鴦殺的手段,那種超乎常人想象的殘忍跟心思,人幾乎無法去推想,在兩個人的上究竟會發生什麼。
連白樘,也不住心里空恍起來,尤其是想到那孩子可能是因為他的緣故,而遭遇那些種種不堪……
心湖如同落了許多急雨,又似被狂風掀起波瀾,白樘的手按在桌上,微微用力,指骨都有些泛白。
直到趙黼說道:“四爺,你聽我的——你一定可以破案,一定可以找到崔云鬟,若說這京城里有人能找到,那這個人,一定是你,必須是你。所以我求你……好好想想,快些……想一想。”
他幾乎是咬牙切齒般說出這句話,雙眼因為忍了太多的驚怒痛悸而泛紅,卻狠狠地、又似無比信任而確定地看著白樘。
——這是趙黼第二次對白樘說“你一定會破案”這句話。
白樘對上年水火織的眸子,忽然間覺著,這并不是一種請求,而是一種……莫名的斷語。
雨散云收,風清月朗,白樘閉起雙眸,再睜開之時,眸已經恢復了往日的沉靜無波。
云鬟仿佛做了一個詭異而可怖的夢。
好像又回到了前世,在家廟中被擄走的那一刻。
滿目黑暗,昏昏沉沉地,不知過了多久,才有些意識恢復,睜開眼時所見,是雜狹窄的陌生柴房。
而那人蒙面靠了過來,雖然曾對白樘說過自己沒看見那兇手的臉,可其實從心底而言……只是竭力避免去回想罷了。
因為縱然只是看著那雙眼睛,就已經能到他上那冷之意,而他的眼神,淡然冷靜,凝視著的時候,不像是看著一個人……而像是看著什麼件兒,或……一個將死的件。
被那種眼神注視,就仿佛世間最深的黑夜降臨。
當看到靈雨送來的那信的時候,云鬟幾乎失去理智。
重活此生,加上原本就子淡,只怕沒什麼東西能讓當場哭出來,除了那信上的一句話:——長安坊埋伏已被窺破,宣平侯夫婦有難。
似失足墜淚海,云鬟眼前即刻浮現藍夫人跟阿泰的模樣,幾乎無法呼吸,來不及多想,淚先洶涌而出。
當時藍夫人不再如先前般悒郁,且更有了阿泰之后,云鬟看著那小小活潑的孩子,心中滿是無邊激,更是暗中慶幸:總算,上天對于這個飽折磨的婦人,開了恩。
目睹藍夫人的柳暗花明,得見天,云鬟心里也暖暖地,這樣妥帖,無比用。
就算知道自個兒或許一生都遇不到這樣的“幸”,但喜歡的人如斯安好,便已無所求。
可一旦想到鴛鴦殺那些手段,想到宣平侯夫婦甚至包括那小小孩兒會遭那些不可想象,云鬟寧肯自己當場死去。
倘若他們一家因此遭遇不幸,卻都是的過錯了。
如果不是向著白樘長安坊會發生案,白樘就不會去埋伏,如果沒有埋伏,那兇手依舊會選擇在長安坊行事……然后,就到。
云鬟恨不得咬碎自己的舌頭,當時為什麼要告訴白樘……長安坊的事?與其會引發這種后果,寧肯就坐等鴛鴦殺找上門來。
淚如泉涌,淚朦朧中,云鬟才發現自己竟磕磕絆絆來到了晏王妃宴客的院子外。
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告訴趙黼,求趙黼相助。
然而當站定,從模糊淚眼看去,那窗扇里頭,是趙黼背對自己坐著,而對面是沈舒窈,同晏王妃說了一句什麼后,便含笑低頭。
晏王妃喜的眉開眼笑……四個人,歡天喜地,其樂融融。
淚仍是無聲又極快地從眼中墜落,云鬟卻站住了腳。
此刻聽到那門口的嬤嬤在對靈雨說:“你們如何在這兒了?快快離開,王妃正宴請相府兩位姑娘,別打擾了……什麼?不行!天大的事兒也不行,怎麼就沒個眉眼高低呢!”
云鬟深吸了一口氣,定睛看著前方:是啊,怎麼竟沒個眉眼高低?
明明是想遠離的人,如何現在竟只想著來求他?
何況如今他正是春風得意的時候,對面坐著的是他將來的王妃,也是如今晏王妃看中的人,正是大好時,何必來攪局。
云鬟微微抬首,最后看了一眼那一幕十分和諧的合家歡場景,轉拔疾步出府!
那京兆府的來人正在門口兒,似乎在跟門上說話,見出來了,便忙迎上來。
云鬟眼中帶淚,來不及細看,低頭拭淚問道:“這信是誰送的?”
那人道:“季公子我來送信兒的,季公子跟我極好……”
聲音有些輕,云鬟拾級而下,一邊兒吩咐說道:“且帶我去宣平侯府……不,先去刑部。”因想著這會不知形,縱然去了侯府也無濟于事,如今所能依仗的人,只有白樘。
那人顯然有備而來,請云鬟上了車,便也上車而行。
車行轆轆,云鬟淚眼未干,仍是為著宣平侯一家揪心。
只是聽著外頭喧鬧聲響,忽然想起來:“表哥是從哪里得來消息的?”
因一念至此,又覺著心里有什麼被,似哪里不對。
扶額回想方才種種,從世子府,逐漸往外,當回憶定格在門口那捕快上之時,就仿佛睡夢中的人忽然睜開雙眼,而看見近在咫尺對著自己的,是一片淋淋閃著的刀刃。
云鬟才要出車廂,腦中忽地昏昏沉沉起來,試著掙扎,手足卻漸漸無力。
就如同做了一個漫長可怖的夢,但當夢醒睜眼的時候,迎來的卻并非曙,而是更深的黑暗。
那雙令心頭戰栗的眼睛就浮在面前,冷淡而漠然,似看著一個將死之的眼神。
云鬟猛地一,那人近近地凝視著,忽地笑說:“崔云鬟?”
前生今世,記憶毫無差地重疊在一起,這真是至為可怖的形,令幾乎忍不住厲聲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