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王妃心中暗自驚跳,忙收回目,又笑問:“是了,是犯了什麼錯兒,如何就要跪祠堂呢?”
崔老夫人從起初就有些吃不準晏王妃來意如何,又見趙黼在云鬟房中,更是意外中的意外,暗幸先前不曾說的太過分。
本以為晏王妃必然也聽說了云鬟那些傳聞,因此先前還故意撇清來著,可現在瞧這景,竟仿佛不是。
崔老夫人著頭皮道:“只不過是……小孩子頑劣罷了。”
晏王妃笑道:“我知道侯府的家規向來是嚴謹的,您老自然也是為了孩子們好著想,只不過我瞧這孩子子骨單弱,倒是不住這樣折騰呢。”
崔老夫人聞言,心中靈一,便道:“王妃說的是,我原本也是想嚇唬嚇唬,罰跪一個半個時辰就是了,只沒想到這孩子這樣氣,竟弄得如此,如今倒是我心疼起來,以后再也不敢這樣罰了。”說著便呵呵笑了起來,崔印薛姨娘等也只得隨之而笑。
晏王妃又看了云鬟幾眼,見始終靜默垂眸,晏王妃也不多言,便道:“老夫人說的是,既然如此,我們且不打擾了,還是讓好生歇息,好生休養罷了,年紀輕輕的孩兒,以后好日子也還長著呢,別真個兒垮了子才是。”
崔老夫人心頭震驚,卻越發會意,立即正吩咐崔印道:“可請好了大夫不曾?務必留神仔細照料,倘若再有個閃失,我是萬萬不依的。”
崔印跟羅氏等垂頭稱是,當下又恭送了兩人出門,晏王妃將往外之時,見趙黼仍站在原地不,便道:“黼兒!”
趙黼這才又看云鬟一眼,轉隨去了。
崔印羅氏送出院子,晏王妃命他們止步,只帶著趙黼,由崔老夫人陪著往外,趙黼見們兩人總是說些閑話等,便咳嗽了聲。
晏王妃掃他一眼,仍面如常,只顧寒暄,趙黼忍不住道:“母妃,孩兒前日跟你說的話,可還記得?”
晏王妃道:“什麼話?”
趙黼自然不信王妃是忘了,見如此,心中一想,便不再多言。
只在晏王妃跟崔老夫人作別之時,趙黼因對老夫人道:“我知道崔云鬟因何被罰,不過是外頭那些流言蜚語罷了,什麼跟男人拋頭面,種種不堪的,都是放屁,前段時間都是本世子陪著,難道很不堪麼?”
崔老夫人瞠目結舌,無法答話。
晏王妃橫他一眼,只若無其事地跟崔老夫人道了別,便帶趙黼自去了。
兩人回到世子府,晏王妃喝道:“你給我進來。”
因進了堂,屏退左右,晏王妃看著趙黼,喝道:“你先前怎麼胡鬧,我只當你是有數的,這次如何做的如此破格?人家畢竟是好端端公侯家的小姐,如何你說留在邊兒就留在邊兒了?你竟還不怕張揚出去!若崔侯府認真追究起來,你當會無事?”
趙黼冷哼道:“他們府里是怎麼對待崔云鬟的,想必母妃也看出幾分了,他們倘若當真是肯為做主的,就不會讓孤零零跪一夜祠堂了,這可是公侯之家能干出來的事兒?”
晏王妃皺皺眉:“如今我只說你,你別總賴別人,他們再怎麼對待,都只是他們自家人,你卻始終是個外男。”
趙黼道:“這有什麼,若他們真覺著玷辱了的清白,我不是甩手就走的人,橫豎先前也跟母妃說了,就順勢娶了,豈不是兩全。”
晏王妃哭笑不得,啐道:“呸!我真是開了眼,原本以為你一一毫心意都不在這兒之事上,誰想固執起來,比十頭牛還犟,你到底從什麼時候看上人家孩兒的?再說,你縱然真喜歡,也不該用那種法子。”
趙黼聽晏王妃口吻和下來,想了想,就說:“母妃說的是,我的確……用錯了法子,也錯了好些……只如今我想通了,以后必對好好的,母妃今兒如何不跟那老太婆說提親的事兒?”
晏王妃起初見他正說來,還也打起神認真來聽,忽然聽到最后一句,便斥道:“三句話沒說完,就又歪了!咱們畢竟是王府,就算看上個人,也不用這樣急吼吼是上趕著要討,你難道連個三六聘也不懂?”
且晏王妃也知道,今兒他們母子親臨崔侯府,趙黼又同云鬟是那個形,晏王妃且格外說了幾句疼惜的話,以崔老夫人的為人,只怕早就想明白了,又何須這麼快說出什麼來。
何況……
晏王妃嘆了口氣,又道:“你當真喜歡崔家的丫頭?”
趙黼眨了眨眼,點頭。晏王妃眼底出幾分悵然:“原本怕你不在這上頭用心,如今看來,倒該擔心你在這上頭太用心。”
趙黼不言語,晏王妃默默地出了會兒神,便道:“你可還記得,前兒我去太子府,跟張將軍夫人說的那些話?有關張府小姐可繁的?”
趙黼一聽便明白了:“那個聒噪丫頭?母妃會喜歡那種子?”
晏王妃皺眉道:“我先前自然是更喜歡沈舒窈那種子,倘若不是不識抬舉……相比而言,可繁雖然子外向些,然而論起家世,卻并不比沈相差多呢。你可明白?”
趙黼道:“孩兒明白母妃的心意。”
晏王妃道:“原先我只想你能在京站穩基,因此一心想撮合沈家的姑娘跟你,他們家里必然也是喜歡的……怎奈節外生枝。原本以為張家跟你外祖父有些齟齬,因此不大想跟他們來往,沒想到他們竟很有修好之意,你細想,你好在軍中建功立業,張瑞寧又是一等驃騎將軍,倘若果然結了姻緣,對你豈非如虎添翼?”
趙黼笑了笑,晏王妃又道:“何況這崔家,崔印素來風流名頭在外,雖襲了爵,但其實并無實權,對你是半點兒也幫不上,細細想來,或許還可能拖你后呢,至于這云鬟丫頭,倒的確是個秀外慧中的……”想到那日云鬟淡然替趙黼圓謊,一字一句背誦“大學”之態,不覺嘆了口氣,又道:“只可惜一來子看著弱,二來有些太過清冷了,倘若娶了為世子妃,只怕在后宅里對你不會有什麼助力之……這些,都是母妃替你思量所得,你可細想。”
晏王妃說完,外頭忽地有人來報說沈相府的兩位姑娘來了,王妃看了趙黼一眼:“們又來做什麼?”當下命傳。
趙黼見狀,便退了出去,往外走的時候,正看見侍領著沈舒窈跟沈妙英兩人往里面來,趙黼遠遠看去,目在沈舒窈面上一停,復又淡淡一笑,負手自去了。
他回到房中,才落座,丫頭送了茶上來。
趙黼因想事,并未留意,那人卻并不曾離開,趙黼道:“這兒不用伺候了。”停了停,因又道:“從今兒后你們仍會王妃邊去吧,我這兒不用了。”
那丫頭低低應了聲,卻遲疑問道:“世子……”
趙黼這才抬頭,卻見是靈雨在跟前兒,被他目一掃,不由后退一步。趙黼盯著:“什麼事,說罷。”
靈雨聞言,才終于問道:“世子,哥兒……哥兒這許多日子都不見了,可是……不回來了?他可還好麼?”
自從云鬟離去,府里頭對于“小子”的猜測便時常有之,有人說他因事怒了世子,被驅逐了,有人說世子新鮮勁兒過去,便不要了,還有人說是小子跟著人跑了……
然而心懷憂慮、敢當面來問的,卻只靈雨一個。
趙黼嘆了口氣:“放心,好端端地。”
靈雨一喜:“他現在在哪兒呢?”
趙黼皺皺眉:“不遠。”
靈雨雖知道不能再多問他,只是按捺不住心中關切,便小心翼翼問道:“以后……他還會跟著世子回來麼?”
趙黼心頭一,看了半晌,笑道:“不錯,還會跟著我回來的,以后……回來了,就不會再走了。”
靈雨大喜:“那實在太好了,謝謝世子!”忙行了個禮,后退到門口,轉便跑出去了。
趙黼人在屋里,著外頭靈雨翩然跑過的影,慢慢地面上的笑意卻斂了。
這日,羅氏因帶云鬟前往建威將軍府。
因季陶然還在養傷,羅氏幾乎每日都要去一遭兒,季陶然心里偏惦記云鬟,羅氏知曉,便索帶云鬟一同前往。
兩人同乘一輛八寶車,搖搖而行。自打晏王妃跟趙黼親臨之后,崔侯府對待云鬟的態度果然大為不同,誰不知道晏王妃起先曾有意挑選世子妃?雖請了許多名門淑媛過世子府去,然而親自登門的,卻只此一家。
雖然眾人尚且不敢猜就相中了云鬟為世子妃,可畢竟有這一則在,誰又敢怠慢半分?
可羅氏看著云鬟的神舉止,卻并不比昔日歡愉半分,羅氏是個心里有數的,便說道:“鬟兒,世子對你……到底是怎麼樣?”
類似的話,崔老夫人也曾旁敲側擊過,云鬟只道:“跟世子并沒什麼干系,他怎麼想著實不知道,以后只再不見他了。”如此而已。
崔老夫人也不敢再過分問。
羅氏見云鬟沉默,便道:“母親并不是你,或者替人探聽什麼。只是……那日你在祠堂里跟承兒說過的話,我都聽見了。”
云鬟這才抬頭,羅氏眼圈兒微紅,垂眸笑笑:“我本以為你子冷,對我也始終見外著,實在想不到,你是那樣有心的孩子……我原本還想,陶然是個極不錯的孩子,他對你又對別的孩兒不同,倘若你將來跟了他,倒是極好的一歸宿……”
季陶然對羅氏來說自然是“心肝寶貝”一般,簡直比崔承更是疼,能說出此話,已經極為難得,也算是掏心掏肺為云鬟好了。
云鬟忙道:“母親……表哥自然極好,是我配不上他。”
原本羅氏心里也是這樣想的,只因最疼季陶然,所以心就如晏王妃疼趙黼一樣,都想給他配個最好的人家,配個最難的的子。只因那日聽見云鬟規勸崔承,才知道這孩子是個外冷熱、且極清楚的人。
羅氏笑笑,不由抬手一招,云鬟會意,便挪過來靠坐了,羅氏抱著道:“不管如何,只盼你得個極溫、能疼你的人,一生安泰,也就罷了。”
兩人來至將軍府,季夫人接了進去,羅氏因知道季陶然想見云鬟,就只略坐片刻就借故離開,只去找姊妹說話了。
季陶然見了,自然喜歡:“你來的晚了些,清輝方才離開呢。若早一會子,就能跟他見著了。”
云鬟見他臉雖然有些泛白,可神已經恢復了大半兒,心中欣,便笑道:“怎麼總說這孩子氣的話,我跟小白公子見的什麼。”
季陶然道:“可知清輝心里也擔憂你?”
云鬟便看他:“擔憂我什麼?”
季陶然自知失言,便抬手一攏,轉開話題道:“你額上的傷痕幾乎看不出來了,這我可就放心了。”
云鬟了額角,雖然人人說看不出來了,但手一,那道疤痕卻仍淺淺地凸出,仿佛銘刻的記憶,再無法消退。
正說話間,外頭忽然報說晏王世子來見,季陶然一聽,有些吃驚,忙對云鬟道:“世子如何這會子又來。”
原來上回云鬟來做客,便是中道給趙黼擄了去,害得季陶然百般遮掩,擔驚怕,因此如今想到前車之鑒,生怕他又來這招兒罷了。
云鬟也正想到此,忙道:“我回去找母親。”竟不等趙黼前來,便忙起,沿著廊下便往季夫人房中而去。
后季陶然急得說:“等世子去了,我人再去請妹妹過來!”
誰知趙黼卻是個極長的,那小廝進來報的時候,他早已經跟在其后,小廝前腳未曾出門,他后腳已經來了。
云鬟轉過回廊,才要出門,因走得急,差點兒就跟外頭的趙黼相撞,兩個人各自收勢,目相對,此刻彼此的意思……卻跟先前大為不同了。
時仿佛有那麼一刻的凝滯,連過往的風也都靜默了似的。
云鬟垂眸往旁邊避讓一步:“世子先請。”
季陶然預防著趙黼作,云鬟心里也忌憚,豈知趙黼今兒原本真的只是來探的,來到門上才知道崔侯夫人也在,因此這會兒真是:有意栽花花不開,無心柳柳蔭。
趙黼邁步往,將走未走的功夫,忽然說道:“崔云鬟,我有幾句話想同你說。”
云鬟道:“這兒是將軍府,并不是說話的地方。”
趙黼道:“那你說哪里適宜?”
云鬟擰眉:“還有什麼可說的?”
趙黼著后小丫頭玉蘭道:“你先退下。”
玉蘭怯怯看云鬟,見不做聲,便行了個禮,果然先走了出門,從側邊角門轉出,走到聽雨軒外,不敢再離開,便只站住,踮腳揚首地往回看。
正不知所措中,忽然聽后有人道:“你是崔侯府的人?”
玉蘭一驚,回頭之時,卻見后站著個年公子,生得清冷如雪,雙眸如寒江水一般,玉蘭忙行禮道:“小白公子!”
話說趙黼跟云鬟在院外夾道中站定,自季陶然院中的一棵枇杷樹探出頭來,狹長的葉片隨風搖擺,地上映出細碎的影,斑斑駁駁。
因院墻高,前頭的廳堂又遮著,這夾道里格外蔭涼。
云鬟墻站著,枇杷樹的碎蔭灑落滿頭滿,臉上神,時而明亮燦爛,時而翳微冷,小小地淡金的花朵一簇簇地,因枝頭搭下來,有的幾乎掠到鬢邊,竟如天然的簪花陪襯,倒是相得益彰。
趙黼仰頭看看那長葉片,忽然說道:“我曾說過,六爺最喜歡你笑,你可還記得?”
云鬟不知他為何冒出這句,只得點頭。
趙黼道:“我從來不曾見你笑得開懷的模樣,除了那日。在鄜州河畔,你瞧著那些小孩子嬉水捉魚……”
當時只顧看著河面,卻不想他在旁邊只看著。
云鬟打斷他道:“世子,我不懂你的話。”
趙黼道:“先前不管我如何相待,你只淡淡地,你真正恨上我,是因為季陶然,對麼?”
這話聽在別人耳中,只怕并不會懂是何意,可在云鬟聽來,卻如冰河坼開一半,嘩啦啦地寒冰傾瀉撞,袖底的手掌不由微微握。
趙黼道:“你怪是我害死了他?”
云鬟仍是垂眸不語——先前揭破此事的是,只因那時候跪了一夜祠堂,心力瘁,已不想跟他假裝下去,才索撕破。
可事到如今,趙黼一邊兒說著,心底一邊兒止不住地便想起以前種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