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紅姑娘原本在揚州為，阮氏則是的婢。

當時，楊老大是青樓里的公，后因犯了錯兒，被樓里趕了出去。

春紅當阮氏如姊妹一般，從小兒也多虧是護著，阮氏才不曾被樓里的媽媽賣了，因阮氏漸漸大了，越發在樓里留不住，便打算要贖。

春紅雖舍不得，卻也不忍見留在這火坑，朝不保夕的。因此竟拿了銀子資助。

本想給阮氏挑個好人家，于心里想，至吃穿不愁的殷實之家才好。

誰知阮氏竟鬼使神差地看中了吳老實。

春紅見吳老實要相貌沒有相貌，要家世沒有家世，什麼才學之類就不必提了，更連兩個錢兒都沒有，簡直是個下下之選，心里自是不喜。

可也畢竟是阮氏自己看好了的，且又中意，春紅拗不過，只得隨。

后來春紅因年紀大了，便從揚州來至會稽，兩個人私下里見了幾回，春紅見阮氏打扮寒酸，自然越發不喜歡，然而見吳老實待還好，倒也罷了。

誰知楊老大偏也在此撐船為生，一次，無意中見到了阮氏，自以為有把柄在手，便想要挾。

也曾跟吳老實不三不四地說了幾句，吳老實雖然有些無能，怎奈跟阮氏是極好的，竟得跟楊老大打了起來。

阮氏知道之后，生怕再鬧出去，十分恐懼，私下里跟春紅商議。

春紅便不必擔心，心里暗想法子解決。

此后，春紅暗中吩咐婢領楊老大過來，自個兒同他說起此事，他閉不許。

按照春紅所想，便多給楊老大幾兩銀子封口而已，也并沒有大事。

不料楊老大先前在揚州之所以被趕出去，就是因為不守規矩，他又從來都垂涎春紅，此刻見有求于自己，哪里肯放過這個機會？

迷心竅，竟非要求歡。

春紅自然不愿，又狠狠地打了兩個耳刮子，指著罵道：“你看清楚你那賊眉鼠眼的樣兒，什麼下作東西，也敢沾我的兒！”

然而楊老大油鹽不進，捂著臉便道：“不過是個婊子罷了，有什麼矜貴的？你若不許，咱們就嚷出去，看看是誰更難看。”

春紅本是個有些烈的，當下幾乎就要樓里的人進來，將他狠打一頓了事，然而又怕急了這無賴，讓他魚死網破，倒是無所謂，豈不是害了阮氏跟吳老實？

春紅為了讓他住，只得含恨委屈，任憑楊老大發泄了一番，苦忍了過去。

在春紅看來，一次就罷了，從此自然兩不相干，誰知楊老大食髓知味，自此之后，每每又來廝纏。

他也知道自己上不了臺盤，怕給樓里媽媽看見了趕打出去，便地來，春紅若是不從，便拿出阮氏兩口子來威脅。

他的為人齷齪，作又，一旦得手，便百般凌辱折磨，不可細數。

春紅苦了數回，心里實在恨怒加，忍無可忍。

知這樣是沒有頭兒的，暗暗算計了幾日，終究籌劃了個一了百了的法子，決定手殺之，免除后患。

那日換了男裝，提了食盒，酒水里自然纏了迷藥——這種東西青樓里當然是常見易得的，便站在岸上招呼。

楊老大認出來，只以為是有求于自己，便喜不自地請上船，春紅使出哄人的本領，把楊老大哄得連吃數杯，終究醉倒，彈不得。

當初在揚州他當公的時候，就沒欺負春紅阮氏等，如今新仇舊恨，春紅哪里能按捺得住，趁機殺了個痛快！

此后府疑心到了吳老實，是春紅料想不到的……然而因從來都看不上吳老實，倒也不放在心上，寧肯吳老實死了，以阮氏的容貌品行，自然可以再找更好的。

那天阮氏來找，問是不是所殺，倒也并沒瞞，反將殺人經過同阮氏說了。

阮氏便垂淚道：“姐姐，有沒有法子救救我家大哥？”

春紅怒道：“難道我是孫悟空麼？竟有七十二變？那種窩囊廢，自個兒家里有事都解決不得，反我出手，如今死了倒也干凈。”也是個心的，氣頭上，便也顧不得了。

一句話，惹得阮氏哭了起來，因此默默地離開。

至于后來云鬟因旺兒散播消息，說是子殺人，韓伯曹帶人又把阮氏捉拿過去，就更在春紅意料之外了。

而阮氏自忖一切都是因自己引起的，一來連累了春紅，二來帶罪了吳老實，到了這種地步，竟順勢承認了是犯案。

春紅聞訊，心里有些恨鐵不鋼，雖然不忍，但是又有什麼法子？

心中只想：“我對你們也是仁至義盡了，你本來有大好活路，偏偏不肯走……如今到如此，就別怪我狠心了。”

韓伯曹因跟春紅相好，一旦發現此案跟有關，自然暗中問起此事。

春紅做的是這迎來送往的行當，更見慣了些無無義的景，加上韓伯曹是這個份，哪里肯承認，只用假意說笑。

韓伯曹見不肯正經說話，便道：“你不用瞞著了，我先前去烏篷船上，就嗅到了你用的幽香氣息，且還有人目睹是子行兇。”

春紅似笑非笑道：“既然如此，韓大捕頭為什麼不敢進把我拉了去？判我死罪？”

韓伯曹道：“你難道不知道我的心？莫說現在我也吃不準，就算真的是你犯的案子……”

春紅道：“怎麼樣？”

韓伯曹道：“我自然會不計一切，為你周旋。”

春紅狐疑看他，仍不肯認。

韓伯曹又道：“先前來樓里的那個謝的年，他不是個尋常之人，乃是個最眼明心亮的，先前張三郎跟店王娘子通，他只看了一眼，就說的頭頭是道，分毫不差，你當他今日只是來找樂子的麼？”

原來韓伯曹畢竟是個多年的捕頭，做事從來眼觀六路，方才來的路上，其實已經瞧見了云鬟跟旺兒，只當做沒看見的罷了。

先前來時，又問了底下的公們，知道果然有個長相俊秀難得的小公子來過，他豈能不驚心？

春紅聽了，因忖度道：“原來那孩子果然來者不善？我還嘆那樣好的相貌氣質，那樣小的年紀，怎麼偏不學好呢。”說著又笑。

韓伯曹皺眉道：“他年紀雖小，卻是個極棘手的，他既然敢來，定然是疑心了你了。”

春紅頓時便想起云鬟打量自個兒的眼神，果然驚心起來。

韓伯曹又催問道：“你趁早兒跟我細說，我尚能幫你。”

不料春紅很是倔強，竟仍是不肯說，一直到那天阮氏過堂，春紅喬裝去看，被云鬟攔個正著……韓伯曹替解圍之后，來到樓里，才得知道這事的種種。

外頭雨仍不停，酒館，韓伯曹說罷，便笑道：“總是這樣多心，但凡相信我，早點兒把此事告訴，我自然替解決了那天殺的楊老大，哪里用得到親自手，如今竟鬧得再也回不了頭。”

云鬟聽了這些，自是十分意外，想不到原來春紅跟阮氏竟是如此。

雖然都是出風塵，可是看兩人的做派，這般互為依仗維護，肯為了彼此而死……卻竟很有義烈之風。

云鬟不由慨，聽了韓伯曹這話，思忖片刻，便道：“春紅姑娘只怕并不是不想告訴捕頭，然而捕頭畢竟是公門中人，若是告訴了你，你豈不為難，若你真的為了做出那些事來，豈不又是害了你……”

韓伯曹原本只當春紅并不信自己，猛地聽了云鬟的話，才楞道：“你的意思是……、是為了我好才瞞著不說？”

云鬟道：“我也并不能十分確信，只不過……以春紅姑娘的為人，又看對待阮氏之深厚義，這許多年來，只怕也該明白捕頭的心意了，畢竟人非草木孰能無，若說是為了捕頭避嫌，為了捕頭著想，……倒也是有的。”

韓伯曹呆了半晌，信手抓了一碗酒要喝，手卻抖個不停，碗里也是空的，他忙把壇子抱過來，要倒酒，卻驀地停下。

眼中神萬變，一剎那，便想起昔日跟春紅的種種相來。

云鬟在對面，眼睜睜地看他的眼睛愈發紅了，便喚道：“韓捕頭……”

韓伯曹置若罔聞，只喃喃道：“我原本以為對我半點意都沒有，原來、原來……”驀地閉了眼，眼底的淚便沁了出來。

云鬟跟春紅只見了那兩次，一次是在胭脂閣里，只是個輕浮青樓娼的姿態，一次是從公堂里追出來，又是個自私無的模樣，然而聽韓伯曹說起跟阮氏的過往，才知道原來果然春紅說的對：“你什麼也不知道。”

什麼也不知道，原來看人，果然并不能僅僅看表面而已。

春紅竟肯投案自首，其心理到底如何，云鬟自然無法細推測，然而在公堂上將所有罪行都兜攬下來，反而把阮氏跟吳老實推了出去，甚至不承認跟阮氏認得，可見是一心維護阮氏夫婦的。

這份義氣烈，又豈是尋常子所有的？

原本以為韓伯曹喜歡這子，不過是被青樓娼所而已，可現在想想，只怕韓伯曹喜歡……的確是有因的。

韓伯曹無心再喝殘酒，起道：“我先去了……改日……若還有空，再去見兄弟罷。”抬手在云鬟肩頭輕輕一按，急急忙忙出去了。

云鬟回頭，見他也不撐傘，就那樣義無反顧地一頭扎進雨里，本要住，轉念卻也罷了。

旺兒見他兩個在一桌上長篇大論，探頭想聽兩句，又知道韓伯曹厲害，便只得胡看雨。

如今見他走了，才忙轉過來道：“主子，你跟韓捕頭說什麼了？如何他半點兒也不曾怪咱們？”

云鬟嘆息：“他畢竟不是十惡不赦的大壞人。”

旺兒努了努，有些不大明白，云鬟心里滋味難明，低頭看著杯中的酒，舉起來稍微嘬了口，卻覺一辛辣卷舌而來，忙又放下。

旺兒捂著笑：“主子，這個做‘燒刀子’，聽說還是你們北邊兒傳來的呢，你可別逞強。”

云鬟默默道：“罷了，咱們回去吧。”

旺兒忙撐起傘來，便陪著云鬟出了店，一路慢慢地往回而行。

云鬟在那酒館里坐了半晌，雖不曾吃酒，卻了酒氣，更加上聽了韓伯曹春紅等的恨糾葛，真是悵然若失，又有些醺然醉。

正走間，地上一塊兒溜溜地青石凸出來，云鬟正神不守舍，失腳踩上，一個趔趄，旺兒正撐著傘，一時沒防備，待要來攙扶已經晚了。

眼見要狠狠摔一跤，卻不知怎地，后有個人上來，就著的手肘及時一扶。

云鬟方堪堪站住了，忙道：“多謝……”

傘下影暗淡，云鬟只看見那天青的麻布袍子，腳下踩著一雙黑麂皮靴子，待要抬頭，那人已經松手，轉自去了。

云鬟怔了怔，待要回頭看，旺兒已地扶住的手：“我的小主子，你可要留神些兒，若是跌壞了，回去定要打我呢！”當下不敢松手，拉著便走。

云鬟只得打起神來，也隨他去了。

這場雨到了下午，便漸漸收了，終于出了日頭，日映著地上水，更有些肅殺之意了。

次日，云鬟也不肯去衙門聽審，只聽旺兒打聽回來的信，說是鄭盛世判了春紅斬立決，只等得了刑部回文后便執行。

云鬟雖知道自己并未做錯，畢竟春紅犯了法，“殺人者死”，但心里仍是有些不用，便一整天也沒有外出。

至晚間，陳叔從鋪子里回來，因見云鬟有些郁郁的，知道心里不痛快，便道：“近來店里進了幾匹上好的布料，眼見年下了，明兒讓娘陪著你過去，好歹挑兩匹，做兩件新裳。”

云鬟從來不在意著打扮等，隨口道：“不用，我裳都有的。”

陳叔道：“若不做，就只買現的也使得，對了，有個新鮮事兒呢，還記得隔壁那王掌柜的麼？”

那王掌柜家，自從被揭破王娘子跟張三郎，便很沒臉似的，一直關了鋪子并未面。

云鬟才問：“是了，他們家里到底如何了？”

陳叔笑道：“今兒我才聽說，原來他不做了，把鋪子盤了出去，領著那媳婦回鄉下里去了。”

云鬟一愣，陳叔道：“今兒我看見了隔壁鋪子的新主人，倒也是咱們北邊的客人，瞧著甚是周到，才來，就先把周圍幾家鋪子都拜會了，我瞧那談吐舉止，倒是個明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