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忽然有胭脂閣的人來報，說是樓出了案。

因春汛期間，白清輝跟縣丞一早便出城去視察渠等狀況，云鬟又聽說霍城已經帶人趕往，當下便也喚了兩名公差并仵作，同往胭脂閣而來。

進了樓中，卻見霍城已經帶人站在廳中，正在同公跟鴇母說話，見云鬟來到，忙行禮道：“典史。”又飛快地將案說了一番。

原來，先前有人發現，胭脂閣的頭牌姑娘春蘭忽然不見了，房中竟只有一大灘鮮，當下眾人驚起來，在樓找了一番未果，便忙出來報。

霍城道：“方才我也命人各搜了一遭兒，并沒發現春蘭姑娘的蹤跡，正人盤問外間的小廝，看是不是被人暗害，或者帶了出去。”

云鬟點了點頭，道：“帶我去春蘭姑娘房中一看。”

那鴇母親自領路，一邊兒含憂訴苦道：“我們春蘭，平日里是最乖巧懂事的，且還是正當紅呢，每次出來接客，從這上面下樓的時候，不管是新客舊客，眼睛都在上呢……樓里萬萬不能缺了，如今竟不知怎麼了，小史來了就好了，快給我們看看。”

云鬟邊走，邊打量周圍，樓上樓下一時都掃過了。鴇母領著來到二樓一間房跟前，云鬟不覺怔住：原來，這正是昔日因為烏篷船殺人案件前來，見到春紅姑娘所住的那間房。

這鴇母倒也是個機靈之人，記得當初云鬟未曾進衙門之前曾來過此，如今見有些怔忪之意，便笑道：“這自然就是昔日春紅住過的，只有我們樓里最當紅的頭牌姑娘才能住呢。典史請。”說著推開了門。

果然便嗅到一淡淡地腥氣。云鬟走到里間兒，迎面便見地上有很大的一灘，猩紅刺眼，旁邊床榻褥子上也星星點點沾染著。

看這現場，就仿佛是有人在榻上，然后被人拿刀刺傷，最后死在地上流鮮一般。

云鬟走到跟前兒，見那泊的邊緣才有些干涸之意，便問：“何時發現的？”

鴇母道：“半個時辰……不對，是一個時辰前，春蘭相好的歐大爺來找，誰知道看見這樣，嚇得半死！”

云鬟在屋里里外外，通走了一遍，梳妝臺上各件兒，榻上窗外等盡數看過。

那鴇母在旁盯著，仍是問道：“小史可看出什麼來了？我們春蘭到底是怎麼樣了呢？可還活著？人在哪里？”

云鬟并未回答，門口霍城道：“這位媽媽，謝典史雖然能耐，可也并不是神仙，哪里能看一眼就認出來的？”

那鴇母便訕訕地道：“原本是我太心急了。”

說話間，云鬟出來，因掃著底下眾人，便對霍城道：“霍捕頭，這屋里有些古怪，你有沒有發現？”

霍城道：“有何古怪？”

云鬟道：“除了地上的那攤跡，以及被褥上零星點點外，其他地方并沒有沾染……”

霍城有些不明，云鬟解釋道：“假設春蘭被人刺傷，從榻上跌落地下，那麼上的灑落下來，被褥上應該一塌糊涂，總該留下什麼掙扎的痕跡之類，然而我方才看過，所有跡都極為完整，并沒有被過的痕跡，尤其是被褥上的，就仿佛是……”云鬟皺眉，言又止。

霍城卻已恍然：“我方才一看那許多，整個人就驚呆了，只當是死了人，哪里還會留意這些細節？”

自打霍城上任，便并沒有出什麼人命案子，他雖然是個能干之人，面對這些兇案現場，卻到底是經驗不足。

云鬟斂了思緒，道：“我也是因為忽然想起以前的一件案子，有所罷了。”

原來云鬟方才看里頭之時，忽然便想起鄜州的時候黃誠所經手的那“城隍鬼殺人”案子，當時兇手殺人之時，對方竭力掙扎，便留下許多跡甚至手印在被褥上，兇手因怕留下手印，便不似鬼殺之象，便特意卷走了那被褥，卻也因此反而留下破綻，難逃黃誠雙眼。

但是云鬟看著方才春蘭姑娘的房中，卻仿佛是兇手特意而為，不僅被褥上的跡完好，地上的泊也有些古怪……

云鬟思慮片刻，便問那鴇母：“既然如此，先前進出春蘭姑娘房中的人，可都記得有誰？”

鴇母回頭了聲，伺候春蘭的丫頭夢兒便走了過來，低著頭，戰戰兢兢道：“先前……給姑娘送了湯，姑娘說困了，要睡，人不許打擾，因此我是最后一個離開姑娘房中的。此后，我便在下頭廚房做些雜事，并沒留意樓上了。”

云鬟問道：“你確信你離開時候，姑娘就在房中？”

霍城道：“我先前也問過其他人，都說并沒見可疑人等出沒。”

鴇母在旁聽了，不由拉出哭腔，道：“自從春紅遭了事，春蘭是樓里最當紅的，如何好端端地又飛來這等禍事？一個大活人平白不見，難道就被鬼吃了麼？”

云鬟道：“春蘭姑娘平日里在樓里人緣如何？”

鴇母道：“因當紅，這里的姊妹們自然也有些嫉妒之意，不過我教的好，大家從來也都極安分守己……莫非典史懷疑是樓里有人殺害了春蘭？”

云鬟搖了搖頭，卻走開兩步，來到春蘭旁邊的房間，卻見有個樓里的姑娘正站在那里，手里握著一把葵花籽不停地嗑。

云鬟道：“方才鴇母說起春蘭姑娘當紅之時，姑娘好像很不以為然？”

鴇母在后，忙問道：“還不快回答典史的話？”

這姑娘上上下下打量云鬟一會兒，笑道：“你是懷疑我殺了人麼？還是別費心了，跟我不相干，我原先有相好兒在呢。顧不得別的呢。”

笑說了這句，又道：“不過，不過看在你長得這樣俊秀的份兒上，我指給你……你只去找那房里的翠羽，可是最眼紅春蘭，若說這樓里有人想殺了春蘭，只怕才是第一個。”

鴇母啐了口：“別只顧瞎說！”又對云鬟道：“這丫頭說的對，一個時辰前的確是有客的，只是聽聞出了事，才嚇得跑了。”

霍城早就去尋那翠羽，推開房門，卻見那子正坐在梳妝臺前打扮，仿佛對外頭所有都毫不關心。

只見了霍城進來，才一笑起，道：“霍捕頭，怎麼不進來坐呢？可知道我最喜歡你們當捕頭的人了。”

才要上前撒，就見云鬟出現門口，翠羽挑眉，道：“你是先前來找過春紅姐的那孩子。”

云鬟舉手行禮：“我今日來是為了春蘭失蹤的案子。不知姑娘可聽見隔壁有什麼靜不曾？”

翠羽噗嗤一笑，道：“我沒事兒聽的靜做什麼？那小蹄子的聲兒，我聽著便犯膈應，還聽不夠呢！”

霍城道：“好生回答典史的話。”

翠羽向他拋了個眼，道：“是，捕頭大人。”聲音竟嗲十足，說著，又回頭去照鏡子，抬手扶鬢邊的簪花，十分喜悅似的。

云鬟著，忽地問道：“方才那屋里的姑娘說自己有客人，姐姐這屋里……先前是不是也有客人？”

翠羽手一停，有片刻的停頓，繼而才回頭笑道：“我這兒并沒有人在。”

云鬟目上移，打量鬢邊的那金燦燦的角花：“這朵金花，想必是姑娘新得了的？”

翠羽目有些游弋，鴇母在后看了眼，道：“這是哪個大爺送的？我如何不知道呢？”

翠羽竟不能答，云鬟道：“這個花兒，我方才在隔壁春蘭房中，也看見過一套，有角，發頂，跟耳墜子，姐姐的這朵，卻很不打眼了。”

翠羽聞聽，面上竟浮出惱怒之，抬手將那金花摘下來，狠狠地甩在桌上。

云鬟道：“若我猜的不錯，這花兒的做工，竟是徐記的手藝，……該是徐府徐大爺送給姐姐的吧？”

翠羽咽了口唾沫，賭氣道：“是又怎麼樣？”

云鬟問道：“徐大爺方才可來過？”

鴇母一頭霧水：“徐大爺先前的確來過，……是了，他幾時走的？”

翠羽啞口無言，只是擰眉擺了擺手，仿佛十分懊惱。

霍城問道：“典史，這是何意？你指的是徐沉舟徐爺？他跟春蘭姑娘被殺之事有關？”

云鬟淡淡道：“并沒見著尸，如何能說被殺？”

霍城也不著頭腦：“可是那……”

云鬟回頭，低低問了霍城一句，霍城點頭道：“是……所以我們沒靠前兒。”

云鬟思忖片刻，復低低向著霍城叮囑了一句，霍城答應，忙出門。

云鬟在翠羽的房中來回踱了兩步，走到窗口上看了一眼，才問道：“方才霍捕頭說，他先來一步，搜尋春蘭姑娘的時候，也來過你的房中，當時你房中有客人在？那客人，必然就是徐沉舟徐爺了？”

翠羽咳嗽了聲，悻悻道：“你都知道了，還用問我？”

鴇母陪笑道：“典史如何只管問這個，徐爺可跟春蘭的事兒毫關系都沒有。”徐沉舟畢竟是使錢的大戶，鴇母自然不敢得罪，何況徐沉舟先前又是捕頭，哪里肯疑心他。

說話間，云鬟走到門口，往樓下看去，果然見霍城跑出來，向做了個手勢。

云鬟一笑回來，腳步挪間，翠羽的目也隨著走而不由自主地斜移。

末了，云鬟走到那半垂著的里間兒帳子前，住了腳。

翠羽眼睛都直了，云鬟輕輕嘆了口氣，淡淡看著那靜靜垂落的帳子，道：“徐爺……可在？”

話音剛落，便聽到有人低笑了聲，滴滴地說道：“果然給你說對了，真的瞞不住，又何苦鬧得這樣，把我的房間都弄臟了。”

鴇母聞聽這聲，頓時也靈魂出竅，正不知所措。卻又聽一個男子笑道：“我就是想親眼看一看，你不也看了一場好熱鬧呢？”

說話間，便見一男一從帳子后走了出來，子婀娜，竟是先前“生死不知下落不明”的春蘭姑娘。

男子材高大，臉容雖俊，奈何因近來縱過度，眼圈兒微微發青，自然正是徐沉舟。

鴇母已經大驚大喜地走過來：“這、這是怎麼一回事？”

春蘭掃了徐沉舟一眼，便笑道：“媽媽，你隨我來，我跟你說。”拉著往外。

室，云鬟淡看徐沉舟，冷道：“徐爺，這也是能胡鬧的麼？你可知道，你如此虛報假案，是能被罪的。”

徐沉舟不以為然，道：“報案的并不是我，我也并沒做什麼，你要如何拿我？”

云鬟想了想，果然如此。搖搖頭，轉走。

不料徐沉舟一把握住的手腕，用力將拽了回來，單臂擎起抵在壁上，將人困住其中。

云鬟并不如何驚怕，只是皺眉：“徐爺，你這是做什麼？”

徐沉舟道：“你是怎麼看破的？”

云鬟淡聲道：“我沒時間陪著徐爺玩耍。”

徐沉舟輕笑了聲，忽地俯下來，曖聲道：“可是我卻很想你陪著我玩耍……你難道不知道？”他的口中尚有酒氣，上脂氣極重。

云鬟道：“徐爺上的氣息很熏人，可否放手。”

徐沉舟眉峰斜挑，他自然知道他上的氣息不好聞，然而上卻一如既往的干凈，就如同在徐沉舟記憶中那一場初雪，干凈無瑕的，讓人眷、近乎貪。

徐沉舟不覺湊近了，深深地呼吸，依稀嗅到似是青竹山泉般清冽，令人不心曠神怡，突出的結了，徐沉舟邁步往前……

正恍惚中，忽聽云鬟說：“人心，那是什麼東西？”

徐沉舟一愣，見云鬟抬眸，此時此刻，就算最污濁的青樓中，的雙眸依舊明澈純粹：“這句話，徐爺只怕還記得吧。”

徐沉舟瞇起雙眸：“又怎麼樣？”

云鬟道：“當時我質問徐爺，徐爺便是如此回答的，你曾說你不知人心為何，更不知良知為何，那現在的徐爺，是不是已經知道了。”

徐沉舟冷笑：“我知道什麼？”

云鬟靜靜看著他：“你若是不知，那就仍做回以前那個無心不羈的徐家大爺，你若是知道、若是記得那些故去之人，你就不該如此自甘沉淪。”

徐沉舟的手有些微，卻往前一步，咬牙道：“你憑什麼這樣說？”

這人上的氣息，跟此刻有些邪獰的氣勢，竟讓云鬟心中一晃，仿佛有個影子也同時浮了出來，便是如此擒著的雙手，困住不放，寒聲質問。

察覺臉不對，徐沉舟眼神越發幽深，越發低下頭來，離云鬟的臉近了些，口中喃喃道：“小凰……你到底……是什麼人？”

酒氣夾雜著荒之氣，撲面而來。

往事翻涌，無法制，亦無法掙，幾乎分不清此刻彼時，云鬟閉起雙眸，低呼出聲。

徐沉舟正向著那清雪一般的臉上吻落，耳畔猛地聽見口而出的那句話，頓時僵住。

他睜大雙眸，無法置信：“你、你方才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