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遼軍多半都在冬天行,開春之后草木茂盛,他們通常只做小攻擊。
又因先前那一場決戰,大挫了遼軍銳氣,再加上云州軍士氣日益高漲,齊州宜州也都整肅軍容,威懾之力更勝從前,遼人不敢直攖其鋒,竟前所未有地安分起來。
在這種況下,趙黼才決定請命南調,而做出這個決定,自然是有兩個原因。
這一日,孟驚鴻要回京去,張振竟也隨行。
雖然先前有趙黼的話,但是對張振來說,不能舍棄放心的第一個,自是妹子張可繁。
這妮子自打來了云州,眼看也是半年時候了,期間京城家中連連飛來好幾封信,都是問長問短,又催他快些護送可繁回去。
因此張振便打定主意,要先送可繁好生回京,再回頭跟趙黼于南邊匯合。
可對可繁而言,心里雖也想念家人,可卻難舍外頭這廣闊好玩兒的天地,又聽說趙黼南下,自然不得就地跟著。
奈何趙黼心里恨不得一腳將踹回京城,再加上若還在外頭瘋玩,只怕果然是大沒有統了,在張振一番勸說下,只得答應回京。
但是正相反的是,蔣勛卻反而要隨著趙黼南下了。
原來蔣勛終于做了決定,自請留在世子趙黼邊。對此孟驚鴻雖然有些詫異,可心里也暗覺贊同,因私下里問道:“你如何想留下?”
蔣勛道:“雖然大人甚是厚待,可蔣勛覺著,留在世子邊兒,經過幾場實戰淬煉,才算真正的行伍中人,也定然大有裨益。”
孟驚鴻含笑點頭道:“難得,你竟有這等志向。不過……你也須知道,打仗不是鬧著玩兒的,隨時有命之憂。何況南邊兒的地方形勢更為復雜,我心里其實是不想你過去吃苦的。”
蔣勛道:“多謝大人恤憫之心,但當初既然選擇了從軍,便早已有馬革裹尸的覺悟。”
孟驚鴻不由容,打量了蔣勛半晌,方道:“很好,既然你如此說了,我也不再多言,只是有件事你且記住……”說罷,在蔣勛耳畔低語幾句。
蔣勛詫異道:“這……是為何?”
孟驚鴻道:“總歸你記得就是了。可知不僅是兵部,朝許多人,都盯著這位世子殿下呢。”抬手在他肩頭輕輕拍了拍,含笑道,“你且記得我的話,好自為之。”
因此這天,蔣勛竟要跟張可繁道別。他雖自覺可繁比先前已經大有長進,趙黼沒理由再趕走,然而這一次,卻是可繁的“堂哥”做主,因此他這個外人自然不便說什麼。
可繁先是同趙黼道別,趙黼心里暗喜,面上依舊漠無表,只說道:“好生回去吧,孩兒畢竟該有個孩兒樣。來此胡鬧的事兒,回去對誰也別提起,須知道一傳十十傳百的道理。”
可繁大為,又喜道:“世子哥哥,沒想到你這樣替我著想。不如你跟我哥哥說說,帶我南下吧。”
趙黼抬頭看天:“當我什麼也沒說。”轉飄然離去。
可繁不舍,還要再去多說兩句話,蔣勛卻走了過來,喚道:“繁弟。”
張可繁只得止步,著蔣勛的臉之時,才忽然又有些離愁別緒涌出,便道:“蔣大哥,你真的要隨世子南下打仗?”
蔣勛點點頭,著的雙眼:“我原本以為你也會一塊兒去,雖然不能,可未嘗不是件好事,你的武功畢竟基尚淺,去了只怕有危險。”
可繁有些蔫頭耷腦的,蔣勛想了想,從懷中掏出一串石榴果似的朱紅瑪瑙手串,道:“這是我娘留下的東西,我一直帶在旁,如今便送給你當個念想……以后也不知能不能再見了,你看著玉,好歹也能想起我來。”
可繁呆了呆,忙推辭道:“這樣珍貴的東西,我如何能要?”
蔣勛道:“除了這個,我也沒別的能送出手的,只是以后你回了京,且記得仍要勤學苦練,別一離了我,就懈怠下來,以后莫要被人笑了。”
他雖不知可繁的真實份,這幾句話,卻著實深意切。可繁不由紅了雙眼,張了張,便是個要哭的模樣。
蔣勛忙道:“別哭,世子最憎人不就哭呢。”
可繁只好忍住,點頭說道:“蔣大哥,你去打仗,也要多保重自己,我在京城等著你們凱旋回去呢。”
蔣勛也用力點頭,兩人四目相對,蔣勛忽然一把抱住可繁,在耳畔道:“繁弟,別立刻就忘了我。”
可繁本是一驚,待要掙扎,卻又也地把蔣勛抱住,眼中的淚就也掉下來,哽咽道:“蔣大哥,我會記得你的。”。
眾目睽睽下,因是兵士離別,其他人倒也并不覺格外訝異,只是那邊兒話別的趙黼跟張振兩人瞧著這一幕,張振焦心之極,便要過去干涉。
趙黼一把拉住他道:“人家正正經經地告別,你過去棒打鴛鴦似的,反而了行跡,又讓你妹子何以堪呢。”
張振咬牙切齒,又嘆道:“得虧云州沒認得的,不然的話,張家的臉也都丟盡了。”
“嘿嘿,”趙黼不自笑了聲,忽地見趙振眼神不對,忙又咳嗽了聲,道:“沒事兒,他們畢竟是年氣盛,豈不聞梁山伯與祝英臺的故事?嘖嘖,這會子可真像是十八相送啊。”
張振的眼神越發不對,刀似的飛著趙黼,心里已經猜到張可繁“落得”這個境地,只怕跟這人不了干系,可事已至此,卻也無可奈何。
趙黼卻忽然道:“哎?不對啊,我忽然想起一件事兒。”
張振勉強道:“何事?”
趙黼看著張可繁跟蔣勛兩個,琢磨著小聲說道:“可繁雖是個孩兒,可此事你知我知,蔣勛卻是不知道的……怎麼我看他……神舉止都有些古怪呢?”
張振聞言一怔,半晌反應過來,便抖了抖。
兩人對視一眼,只得裝作若無其事地,各自轉頭看向別。
送別了這一行人后,不多久,也到了趙黼該南下的時候,晏王夫婦自然及舍不得,但所謂“好男兒志在四方”,又是趙黼主請命,只得由他去闖。
晏王妃因擔心再遇兇險,連日來每每想到,便流淚不止。
趙莊為安王妃,無法,便道:“凡事且往好的地方想,你只想著,黼兒去的是江南,自古以來這江南便多出,倘若黼兒在那里有什麼良緣奇遇呢?豈不是都不必你我費心給他打量了?他的眼界高,口味高,挑中的人,自然比你我所選的更好,你說這豈不是一件好事?”
晏王妃聽了,不由破涕為笑,道:“照王爺說來,果然竟是一件好事了?”雖知道趙莊是的話,心里卻也忍不住有了一念想,便喃喃道:“只盼上天垂憐,讓這孩子些災患,多照拂照拂他才好。”說著,忍不住又眼紅垂淚。
這一番趙黼南下,只帶了三個云州軍中的校尉,其他的軍中心腹眾人,卻都留下來聽從趙莊使喚,畢竟云州地方險要,毫也松懈不得,有京的眼線,外也有遼人虎視眈眈。
若遼人趁機再起事端的話,也好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不至于左支右絀,照應不暇。
除了這三人外,趙黼隨所帶的,一個雷揚,還有一個卻是杜云鶴。
原來先前杜云鶴自辭了鄜州大營的監軍一職,仍來晏王府聽命,這一番也是趙莊親自叮囑他跟隨趙黼的,只因杜云鶴年長,心思深沉些,又是舊時相識,對晏王極忠的人,有他在趙黼邊兒,也多一層放心。
趙黼帶人四月中出發,一路披星戴月,餐風宿,如此趕慢趕,到達錢塘之時,已經是七月下旬。
正是夏日炎炎的午后,趙黼人在馬上,遙遠山巒,眼睜睜地看著一團淡烏云從山邊兒上籠了下來,接著,細細的小雨從天而降,即刻便淋了滿頭。
趙黼不由哈哈大笑:“這什麼鬼天氣,反復無常。”
因練兵之故,兵部跟吏部有命,本州知府不敢怠慢,命錢塘旁邊兒的余杭,海寧,永興,上虞,會稽五縣竭力配合,不得有違。
而那些隨調來練的士兵,多半來自山東山西,河南河北等中原腹地,除了家在河畔或者沿海人家外,多半都不會水,幸而正是夏日,人喜近水,正好痛快演練起來。
余杭、海寧兩個縣是負責安置士兵的,早安排妥當,時刻派人打聽著晏王世子駕臨日期,這天,兩名縣令便親自出來迎接。
又過三日,永興,上虞跟會稽的知縣也都來到,跟趙黼以及將們面,問詢事等。
幾個才進廳相見,趙黼一眼便先看見白清輝,著服,卻比昔日看著有些穩重之意了,只那清冷的氣質仍舊未改分毫。
耐著子聽過眾人寒暄問禮之后,趙黼便走到白清輝跟前兒,著笑道:“我心想著得閑要去找你呢,不想你竟來了。”
相比較趙黼的熱絡,白清輝卻仍是淡淡地,拱手行禮道:“不敢勞世子。今日下是跟眾位同僚一塊兒前來,按矩而為,公事公辦罷了。”
周圍海寧永興等縣看是這般形,不覺咋舌。
原本事先因要安置駐兵,所以這負責配合應對的五個縣的大人們也過幾回面,眾人雖都是芝麻,卻也畢竟是一方之主,五個人之中只白清輝年紀最小,但偏偏是個最冷淡的。
又因眾人不知道白清輝的來頭,只聽說他雖年紀輕輕,但去到會稽后,聲卻佳,因此才不十分排揎他。
然而畢竟因白清輝是個不說話的子,這幾個人背地里只當他“年傲氣”,看不起他們似的……頗有幾句微詞。
如今見趙黼竟跟白清輝乃是舊識,而面對大名鼎鼎的晏王世子,白知縣仍是那副“憑你如何,我自巋然不”的冷漠臉。
四人面面相覷,心頭震驚之余,不由才明白:原來白知縣果然并不是有意慢待他們,而是天生如此。
當下眾人才心平氣和,再看清輝之時,眼神和善了許多。
趙黼卻不理白清輝的“公事公辦”,一邊握住他手腕,一邊兒對其他人揮揮手道:“沒什麼事兒了,就都散了吧。”
眾人退后,白清輝問道:“世子可還有事吩咐?”
趙黼斜睨他,忽地笑道:“小白,你是怎麼了,雖說一別經年,難道就不認得我了不?”
白清輝淡淡道:“請世子見諒,如今出任外,諸事繁雜,又因要配合練兵,委實不敢懈怠。”
趙黼嘆道:“得虧才一年多不見,或再久些,只怕你果然不認人了。”
正說到這,便見有個人影在門口探頭,趙黼一見,笑道:“你不認得我不打,不如再看看,你可認得他?”
白清輝回頭,正見蔣勛從門外跑了進來,清輝雙眉揚起,眼中出幾分明亮,竟往前走了一步。
而蔣勛早跑了上前,握著手看了片刻,便用力將清輝抱住。
趙黼點頭笑道:“這下兒不公事公辦了?還是果然親疏有別,我竟比不上這個實心傻子。”
當日,竟不肯放白清輝回會稽,便留他在營中,三個人圍著桌子吃了晚飯,蔣勛便問別后形,清輝只輕描淡寫略說兩句。
蔣勛卻又口若懸河地說他的遭遇……竟還提起了張可繁。
白清輝聽他提及可繁的時候,口吻甚是親,不覺也有幾分留意,便多問了兩句,又看蔣勛容煥發之態,若有所思。
趙黼在旁喝著茶,冷眼瞧著他們兩個,又聽蔣勛雙眼發說什麼“繁弟甚好”等話,心里只想笑。
當夜蔣勛便拉了白清輝同寢,因久別重逢,嘰嘰呱呱又說了半宿話。
次日,清輝才自告別,回了會稽。
等趙黼跟從上到下的將士們絡后,已經從夏日轉到深秋,那些原本如旱鴨子般的士兵,經過風里雨里、爬滾打的磨練,多半也都懂了幾分水,也學了好些水上作戰的訣竅。
眼見錢塘大將臨,當下暫命原地歇息整頓,不再下水。
是日,外頭又是冷雨瀟瀟,趙黼外頭巡了一趟營地,正要回房,忽然想到一事,便門上備馬。
那隨從問道:“下這樣大雨,世子要去哪里?”
趙黼吩咐道:“你個向導,我要往會稽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