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云鬟前往金行的時候,因心神恍惚,只顧留意趙黼的蹤跡,卻不想竟忽略了另一面兒。
正如趙黼先前所說,鬼刀的殘部的確在盯著徐記,只是一來因為霍城十分盡責,加上徐記本也防范很是森嚴,竟讓他們沒有十足的把握順利行事。
正在暗中偵查之時,卻見云鬟來見徐沉舟。
鬼刀眾人自然聽說過這個頗有些名頭的“謝典史”,也自知道之前那一次行便是為所壞,因此即刻就盯上了。
誰知云鬟心驚意地,一路而行,模模糊糊察覺有人綴著自己,還一心以為是趙黼呢。
可鬼刀暗中跟蹤之人,聽見那一聲,便以為是有所發現,只得現,順勢將人擄走。
因此竟是兩下兒都岔了。
群寇正愁無法下手大鬧一場,聽說滿城皆在找人,將計就計設下贖金換人的計策。
因知道謝典史在本地很有名,且同知縣最好,又跟徐家兩個公子大有,便開口討要一萬兩黃金,限于次日落日之前,到北錢塘口,又命不許驚兵。
他們已打定主意,就將此事哄鬧出去,若是徐家不肯給,或者報來剿滅,便殺了云鬟,橫豎大鬧一場。
誰知徐家果然竟籌集妥當,六箱黃金嚴嚴地運到錢塘。
黃金來至錢塘之后,鬼刀安接應之人查驗過,又不許任何徐府的侍衛小廝跟從,只把黃金搬上小舟,到江中易。
當下便分了三條扁舟,迤邐而來。
江面遼闊,一覽無余,自然可以看清楚江上岸上是否有兵調,可如今目所見,毫無異樣。
而鬼刀幫藏漁船上的那十幾個人見徐家果然依約行事,大為意外。
正仔細觀,忽聽得水波涌,水底有人翻冒了出來,卻是他們安排在岸上觀之人。
那賊接應了徐家送贖金的人,等他們上了小舟,就也一路泅水跟隨,因水絕佳,竟先一步而至。
此刻爬上船,笑說道:“徐家的人倒是聽話,我方才查驗過了,果然是黃澄澄地赤金無疑。按照大哥吩咐的,讓他們只用小舟運過來。也沒有什麼府的人跟隨。”
群賊聽說果然如此,都得意大笑。
為首那人回頭看一眼云鬟,卻見靜靜地靠在船邊兒坐著,神不悲不喜,亦毫無懼怕之。
那首領便笑說:“沒想到這謝典史竟果然值一萬兩黃金,早知道,就該跟徐家討三萬兩,便宜他們了。”
先前滿臉橫那漢子胡四跟著說:“大哥,真的要把他出去?”
首領便道:“黃金是要,人也是要的,這徐家害了咱們好幾個弟兄,聽說先前晏王世子還跟本地的白知縣大有,可見他們都是一路貨!徐家陷我們弟兄在前,又是那該死的世子把咱們趕盡殺絕的,可見這會稽跟咱們果然有不共戴天之仇,如今收了黃金,回頭再招兵買馬,等兵強馬壯后,回來殺他個地覆天翻。”
說著,又看一眼云鬟道:“待會兒便割了這小子的頭,讓他們帶回去,也給那白知縣一個警示!也讓這地方的人知道,咱們的人還沒死絕呢,凡是得罪了的,就是這般下場。”
先頭那胡四還有些不舍之意,卻也不敢說什麼,只是大覺著可惜。
這一會子,就見那三條扁舟已經靠近過來了。
群賊因聽了那哨探的回復,已經將舟上的黃金視做己,便耀武揚威起來,喝令小舟靠在漁船旁邊,方便搬運。
那首領之人仍心懷警戒,一邊兒人看了云鬟,一邊兒便盯著這舟上的三個人。
卻見為首一人,形高大,正是徐家的大公子徐沉舟,此刻站在舟上,拱手說道:“我們按照閣下等的要求,急籌集了一萬兩黃金,如今還請把人好生付我們帶走,多謝。”
那首領自然認得徐沉舟,便笑道:“徐大公子,沒想到你竟敢親自來押送,怎麼,是怕我們吞了金子,不給人麼?”
徐沉舟道:“大王縱橫海上,自然是一諾千金的,不至于哄騙我等小民。”
群賊見他十分謙恭,均都得意大笑,首領道:“把他拉過來!”
滿面橫那胡四忙回頭,就把云鬟拉了起來,又故意將刀放在肩頭。
徐沉舟一眼看見發微散,臉上帶傷,襟又似被撕破了,頓時臉微變:“你們……”
首領笑道:“我常聽人說徐大公子是個風流人,又是男通吃,莫非果然跟這謝典史有些?不然的話,你是個一不拔的生意人,如何竟為了區區這樣一個人,敢出一萬兩黃金?”
徐沉舟頭微,才若無其事似的說道:“謝典史是朝廷之人,跟白知縣又素來好,我等雖然財,卻也不敢跟朝廷中人為敵。請大王寬容。”
這首領原先也曾這樣想,聽他如此說,便笑道:“說的可憐見兒的,既如此,你便來接了他去吧。”
徐沉舟聞聽,果然便從舟上跳上船來。
才要過去云鬟邊,兩個賊已經舉刀住他,徐沉舟道:“這是做什麼?”
首領使了個眼,又有兩個賊人跳下船,便去打開舟上的箱子。
箱蓋開時,只見滿目澄黃耀眼,果然是赤金無疑!群賊又是大笑。
徐沉舟皺眉道:“黃金就在眼前,大王何不放人?”
首領斜睨著他,笑道:“我本來以為只殺一個謝典史就罷了,沒想到你竟親自前來,徐大,你可別怪我,你們兩個,就當一對兒冤死鬼吧。”
說著,便示意底下的賊人將黃金搬上來。
徐沉舟見他出爾反爾,只是鎖眉頭,看一眼云鬟,卻見只是淡淡地垂著眼皮兒,仍是波瀾不驚。
然而徐沉舟卻無法對架在頸間的那大環刀視而不見,只是心頭干著急罷了。
徐沉舟便道:“大王,有事好商量,你要多金子,我家仍能出得起,何必非要鬧出人命來。”
首領見他如此說,不由道:“你們的金子我要,命我也要,等改日我們殺回會稽,整個徐家也是囊中之,何必跟你在這兒討價還價?”
此刻群賊哄笑去搬舟上的黃金,卻見旁邊那舟上的“船夫”,竟自躬搬起一個箱子。
有一名賊徒揮刀喝道:“你做什麼?”
那人卻巍巍地舉起來,竟似要往船上送。
眾賊見他如此識趣,便呵呵一笑,有兩個賊忙去接手。
誰知仿佛是因為這黃金太沉,這人勉強舉起來,竟力有不逮,抖著將要撒手。
箱子傾斜,上面兩塊黃金滾落下來,噗通噗通兩聲,掉進水里!
群賊見狀,盡數驚呼喝罵,那拽著云鬟的胡四不也松開手,抻長脖子看。
頓時漁船上早搶過五六個匪賊來,七手八腳地要去搬箱子,又喝罵那人:“不長眼的東西!混忙你娘的什麼?誰要你多手?”
誰知不罵則已,一罵,那人越發沒了力氣,頓時半箱的黃金傾斜,那耀眼的金錠如下餃子似的往水里大落。
滿船的賊均怪起來,也顧不上罵這人,有幾個縱跳水里,不顧一切便去撈金子。
押著徐沉舟的那兩個賊也看呆了,猶豫著也要趕過去。
徐沉舟見機不可失,手肘往后一撞,將兩人撞開。
拉著云鬟的胡四正也跟著怒罵那“笨手笨腳”的船夫,聞聲回頭,卻見徐沉舟跳過來,一腳踹中他腰間,順勢便把云鬟搶了起來。
先前,那為首的賊寇正也盯著紛紛掉水里的金子,痛心疾首之極,又指著那搬金子的船夫道:“他故意的!快快宰了這廝!”
誰知話音未落,就見眼前人影一晃。
竟是那原本搬金子都手的船夫,此刻形一飛沖天,人在空中,似大鵬展翅,單手揚起,就見一道劍如白虹貫日,直掠下來。
電火石間,令人目不暇給,無法反應,第二艘船上的人也有了靜,雙手一揚,手底銳閃爍,側的兩名下船搬金子的賊人無聲無息各自倒下,跌水中。
此人一言不發,“嗖”地跳上船,二話不說起手來,眨眼間,已經連傷數人。
那賊首還來不及反應,就被那自舟上襲來的“船夫”住,倉促中后退出去。
勉強抵擋兩招,便覺對方并不像是尋常高手,定睛看時,卻對上一張煞神似的臉,不由魂飛魄散。
原來此人曾是鬼刀的一名頭目,在趙黼率領新軍攻打鬼刀巢之時曾見識過的,趙黼從暗礁上飛躍上首船之時,他正跟在鬼刀幫主的旁,對那一幕格外的印象深刻,簡直如最深的噩夢。
本以為趙黼領旨回京去了,所以有恃無恐,躊躇滿志打算卷土重來,又哪里會想到,竟會在此刻又見到此人!
只來得及沙啞微弱地了聲:“你是……趙……”
一語未了,頭寒痛,最后所見,便是對方一雙明浚冷澈的雙眸,冷冷地看著他。
鮮狂奔,賊首往后便倒!
眾賊見狀,有負隅頑抗者,有忙不迭逃走者,那胡四從地上爬起來,大罵著揮刀沖向徐沉舟。
這會兒趙黼同他尚隔著十數步遠,腳尖一挑,便把地上那賊首散落的刀挑起,微微用力,那刀凌厲破空,自胡四后心穿,前出刀刃。
胡四張口結舌,搖搖晃晃,往前撲倒。
只不過剎那之間,船的甲板上,已經滿是鮮,幾乎無落腳之地。有幾個賊人見勢不妙,忙都翻下水。
這會兒徐沉舟護著云鬟,也擊倒了一個攻過來的賊匪,因見船上糟糟地,便顧不得,回才要抱起云鬟,卻有一個人比他更快。
這人閃過來,便將云鬟抱住,順勢躍起,竟輕輕地跳到來時的那一葉扁舟上。
徐沉舟站在漁船上回首,卻見那人已經去了斗笠蓑,正小心翼翼將云鬟放在舟上,自始至終,目竟都只在面上。
先前云鬟見眾人大開殺戒,只得閉雙眸,忽覺子騰空而起,接著落在一。
云鬟左右看了眼,卻見人在扁舟之上,左右都是水,目轉,不期然對上跟前之人的雙眼,頓時之間,兩個人都驚怔住了。
誰知正在此刻,扁舟用力晃,竟如同要翻了一樣。
徐沉舟顧不得,大:“水下有人!”
云鬟因手腳都被困著,被如此一晃,不由己撞在旁邊兒船板上,趙黼大怒,一邊兒竭力穩住小舟,一邊兒拔劍,俯往水下刺去。
就見一從船底冒了上來,趙黼正要回頭再看云鬟如何,忽見眼中出駭然之。
趙黼心知不妙,還未反應,水下有個人影沖上來,用力揪住他的手臂,往下一拉!
這舟子極小,不住兩人如此相抗,若十分用力,即刻便翻了,趙黼見小舟隨他傾斜,把心一橫,不退反進,縱一躍,便隨著那水下的賊寇也落了水!
小舟顛簸數下,終于又慢慢穩住,云鬟無法置信,掙扎挪著靠近小舟旁邊,低頭瞪向底下江水,卻見水面平靜,并不見有人出現。
翕,云鬟不由輕聲喚道:“世子……”
并無人應答,只有旁邊漁船上,殺聲仍舊未止。
云鬟正盯著看,忽地覺著船一抖,卻是徐沉舟跳上來,握著一把撿來的刀,將一個想要翻上來的水賊殺落。
云鬟不理別的,只顧盯著水上看,慢慢地竟見一縷鮮紅跡涌上來,卻又很快消散在水流之中。
云鬟聲道:“趙黼?”
江水泛出一種將涼的蒼灰,平靜的就仿佛沒有人消失過,也不曾有過什麼鮮,云鬟只覺得心慌之極,不由大聲道:“趙黼!”
徐沉舟在旁提刀提防著有賊人再沖上來,聞聲看去,卻見雙手仍被捆在后,卻只顧傾著江面,蒼白的臉上,長睫抖,眼圈兒竟是微微泛紅。
而云鬟才了一聲,就見水花涌,有個人從水底浮了上來。
因被江水浸潤,那容越發鮮明,劍眉更似如同墨畫,偏雙眸依舊粲然無比,又因在水中浸過,漉漉地便看過來。
眉頭不自地皺蹙,卻又微微展開,云鬟不能置信地看著他。
趙黼忽地靠近舟邊兒,仰頭著近在咫尺的:“你我?”
云鬟定定地看了他半晌,眼眶越發紅了,眼底似有什麼在閃,卻又忍住,似無事地轉開頭去。
不料趙黼抬起手來,竟將脖頸輕輕勾住,一揚首,便銜住了那因驚慌而有些抖、卻偏強自按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