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旺兒從外回來,見珠兒正在哄著小鯉魚玩耍,他便上前也逗弄了會子,那孩子已經會笑,便看著他笑得很是可。
兩夫妻喜歡了半天,旺兒見屋無人,便悄悄地問珠兒道:“娘子,這新搬來咱們園子里的公子,真的是那個……傳說中打敗了遼國人,又打敗了江夏水賊的晏王世子嗎?”
珠兒見他滿面驚慌虔誠之,便道:“這許多天了,莫非你還不知道?今兒又是從哪里聽了風來了。”
旺兒跺腳道:“謝叔吩咐過,他們都不敢嚼舌,我是出去辦事兒聽外頭人說的,原來衙門里的捕快哥哥們曾見過世子,認得正是他呢。今兒我出門,嚇了我一跳……外頭圍著好多人想看稀奇呢。”
珠兒不由失笑:“有什麼稀奇的,也沒有三頭六臂哪吒似的。”
旺兒舉起手來往上拜了拜,道:“阿彌陀佛,雖不是三頭六臂,卻也比哪吒還厲害呢?生得是這個不凡的模樣兒,又果然是天家皇親的氣質,當初我一看見他,心里就知道絕不是平常人。”
珠兒是聽他說起馬家案那夜,他曾“欺哄”過一個外地的“青年公子”,當下笑道:“你說那晚上?那次你不是說他生得很兇惡,一看就不是好人麼?”
旺兒忙捂著的,訕笑道:“那時候我不知道他是誰,如今這不是知道了麼?說來也怪……當時看著的確有些怕人,可如今認得了,越看越人敬。”
珠兒見他吹捧趙黼,卻斂了笑,竟又輕輕地嘆了口氣:“你懂什麼。”
旺兒琢磨了半晌,又道:“我是如同做夢一般呢,也不知是哪一世里修來的福,能跟了主子,又能認得天神般的世子……真是夢里也要笑醒了過來。”
珠兒哭笑不得,低聲道:“勸你說兩句罷了,尤其是當著主子的面兒,萬萬別多,知道嗎?”
旺兒呆問:“這是為什麼?主子跟世子不是極好的麼?”
珠兒悄問道:“你哪里看出極好來了?”
旺兒想了想,說道:“前兒主子遇難,還是世子親自給送回來的,世子跟知縣大人是極好的,偏偏不住縣衙,卻住咱們這兒,……是了,這兩日主子病了,不都是世子伺候著的麼?曉晴姐姐都不如他盡心了呢。”
珠兒眼中出惆悵之,出神了一會子,才點點頭道:“這也是個人的緣法兒罷了。”
旺兒見似話里有話,便湊到跟前兒問道:“娘子,你說的什麼緣法兒?”
珠兒嘆了口氣,說道:“你別只管打聽,我只告訴你一句話,你牢牢地記在心里,別只顧去親近世子殿下,他雖然跟別的皇族不同,但畢竟是個皇孫,他喜歡了,跟你多說兩句,他若不喜歡,一把掐死你也是有的……另外就是,別在主子跟前兒多,切記。”
旺兒忙點頭如搗蒜,又說:“我自然小心謹慎著呢。不敢有半點逾矩。娘子放心就是了。”說著,又去逗弄小鯉魚。
珠便把孩兒送到他懷里:“趁著不哭鬧,你抱會兒。”
旺兒問道:“外頭下雨呢,要做什麼去?”
珠兒道:“我去找曉晴說句話。”說著便出了門,往前面而來。
曉晴來至蘭堂,才要穿游廊過去,忽地見竹影搖曳,影影綽綽地擋著一道人影。
轉沿著小池子走過去,便喚道:“曉晴?”
曉晴正呆呆地站在池子邊兒的欄桿上,手里握著一把魚食兒,時不時地撒幾粒,引那池子里的錦鯉浮上來爭吃,見珠兒來了,才忙站起來。
珠兒見頭發都了,忙拉著到了廊下避雨,道:“你怎麼不去伺候主子,卻在這兒淋雨玩兒呢?”
曉晴垂頭道:“你又說胡話,主子一早兒便去了衙門了,我伺候什麼去?再者說……就算這會子在家里,也不到我伺候了。”
珠兒不由點點頭,說道:“今兒旺兒也沒跟著,必然是同世子一塊兒去了的?”
曉晴面上出憂慮之,嘆道:“正是的。”
前兩日鬼刀的事兒平息后,世子趙黼便在可園住了,偏巧因被劫一事,勞神傷,云鬟竟病了兩日,今日才好些。
又思想到了仲秋節下,衙門未免事多,因此竟咬牙去了。
珠兒打量曉晴,見似喜似憂,便拉了一把,又往竹林邊兒走開兩步,才悄然問道:“先前你不是總惦記著六爺……說他比小白公子還好的麼?如今六爺果然找了來,如何你竟不似先前那樣歡天喜地的了?”
曉晴見問,便說:“我、我也不知道……我自然是覺著六爺才是對主子最好的,只不過,我瞧著主子不甚開心兒似的,我心里也自過不去。”
珠兒問:“那你可還喜不喜歡六爺了?”
曉晴擰眉想了會子:“主子喜歡,我就喜歡。主子不喜歡,我就……”
珠兒忍不住笑了,又說:“你覺著六爺對咱們主子怎麼樣呢?”
這兩日,數曉晴是跟趙黼相最多的,只因日常服侍云鬟,云鬟一病,趙黼也左右不離,故而總是照面。
曉晴長長地一嘆,說:“我看,倒是極好的。”
珠兒又左右看看,才跟曉晴低低道:“你可還記得,當初我們來了,你還私下里問我為什麼好端端地京城不呆,卻跑來這兒?”
曉晴點頭道:“你只說侯府里的形不好,虧待了主子,主子活不下去了,才要離開的?”
珠兒道:“一來是為了這件事,二來……”湊過來,唧唧喳喳在曉晴耳畔低語數句。
曉晴驚疑不定,忙問道:“果然?”
珠兒道:“那會子,我是常陪著主子的,六爺……時不時地就找機會去尋,主子卻每每淡淡地。我跟娘私下里說起來,六爺是這個沒得挑的樣貌,出又尊貴,世人見了都要喜歡心的。如何主子對他只管這般冷淡?娘也不告訴我,是我私底下琢磨出來的。”
曉晴催促道:“究竟是為什麼,你快告訴我。”
珠兒抬手擋在邊,低低道:“這話你可不許說出去,不然我就要死了。”
曉晴忙點頭:“我若告訴一個人,就立刻掉進這池子里,給王八吃了。”
珠兒忍笑,這才說道:“因為當時大家都說王妃挑的是沈家的姑娘……我心想主子是何等心細?必然是早想到這個了。的確,以世子的出,王妃自然要挑個高門里的姑娘,再不到侯府的,就算世子再喜歡,他也畢竟做不了主,如果鬧的不好,主子也只能當……你說,咱們主子的,哪還能高興的起來……”
曉晴震驚看,這才明白。
珠兒又低低道:“再加上侯府里著實虧待了主子,想來也是沒有盼頭,還不如素閑莊時候好過呢,所以索一走了之罷了。”
珠兒說完,嘆息說:“不過這些都是我的揣測罷了,未必都是真的。只是我本來都想會在這兒陪著主子到老的,誰知世子又遇見了……倒不知他們以后會怎麼樣呢。”
不提可園之中,兩個丫頭私底下談論。只說今日趙黼陪著云鬟前往縣衙,一路上有許多當地百姓,因都聽聞了鬼刀劫持典史之事,十分關切,如今見了云鬟,齊來打招呼。
因此一路走來,竟十分熱鬧,寒暄聲不絕于耳。
趙黼在旁撐著傘,頗覺無聊,只因并沒什麼人理會他,畢竟都是些當地平頭百姓,認得云鬟的自比見過他的要多。
好不容易雨略大了些,街上的人才了許多。
趙黼便看云鬟道:“小子,你的人緣極好啊,是怎麼認得了這許多奇異古怪的人。”
云鬟聽了最后一句,才說:“他們都是良善百姓。”
趙黼笑道:“是,他們都是良善百姓,我卻是個惡人。對麼?”
云鬟轉開頭去,只看那旁邊的河水,卻見雨點打在上頭,出一個又一個的漣漪。
此刻不知哪一家兒炒菜,多半下了許多辣椒,趙黼嗅到那煙氣,猛地打了幾個噴嚏,道:“誰一早上混燒什麼!”
云鬟見他沒一刻安靜,便道:“俗世煙火而已,世子若是回京,就不必在此挨熏了。”
趙黼笑道:“你又來兌六爺?”
云鬟定睛看了他片刻,終于還是轉頭往前。
趙黼在旁不不慢走著,忽地掃著腳下那高低不平的石板路,便啞然失笑。
趙黼瞥一眼云鬟,點頭笑道:“我忽然想起來,前一個月,我還躲的嚴嚴地,只能眼看著你跟旺兒打路上過呢。如今倒好了,總算不用羨慕那個渾小子了。”
當時江夏口的戰役才結束,還有掃尾眾事,趙黼一概不理,都給蔣勛張振等。
雖然早有朝廷之人來報信,說是圣旨就在路上了,趙黼卻一刻也等不得,頭也不回地騎馬跑了。
張振見他犯渾,忙騎馬在后追了幾十里地,因始終追不上,便氣得勒馬止步,著前頭空無一人的大路上罵道:“打仗的時候你是第一個在前頭,跑的時候你也是腳這般快,好,有本事走了你就別回來,等抗了圣旨,砍你的頭,跟我們不相干!”指天罵地了一番,只得憤憤回來。
后來圣旨來到,張振卻還得跟蔣勛替他遮抹,只說他了傷,被送到了一地方療傷……暫時不得被打擾,鬼話連篇后,又陪著說了幾車子的好話。
幸而那傳旨的太監是個好的,也很明白趙黼為人,反而安兩個人,笑道:“兩位大人辛苦了,只是你們別擔心,當初世子在京,經常進宮玩耍,我跟他是極絡的,不會怪罪,咱們只慢慢地往回走就是了,等世子好些了,也會來趕上咱們,以他的子,說快也是最快不過的,只怕比咱們還早一步進京呢。”
張振跟蔣勛聽了,才總算松了口氣,張振背地里不免又罵趙黼:“真是個惡人自有天命的。”
趙黼雖急切而來,卻也不敢造次。
只因上次除夕驚鴻一瞥,讓他心中震驚非常,卻因軍在,不能耽擱。這一次總算有了時間,便索了形,看云鬟在當地是如何行事。
卻見扮男裝,出公堂,儼然是白清輝的左膀右臂;見為了縣的瑣碎之事奔走,淡然篤定地判定黑白,人人聽命。
而當地百姓見了,也無不恭恭敬敬稱呼一聲“典史”,就如同真的對著一個令人敬重的朝廷吏。
而也時常會笑,同白清輝笑,同捕快們笑,同旺兒、以及街頭的百姓,甚至一花一木,貓貓狗狗。
簡直比前世在他跟前兒笑的所有次數加起來還多!
趙黼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崔云鬟,縱然他自詡是這世間最清楚的人,然而卻也想不到,會有如此一面,超出他所有想象跟預計。
倒果然是比先前越發“大開眼界”。
細雨如織,因是了秋,不免有幾分冷意,兩人正打一條胡同口經過,卻見旁邊有戶人家的門首,探出一叢極大的刺月季來,艷紅如火,因被雨水淋,沉甸甸地低垂下來。
趙黼自顧自嘆兩句,忽地又問道:“是了,你為何會選著來這種小地方?”
云鬟眼睫一,終于說道:“隨而至罷了。”
趙黼道:“這兒雖好,只是天太了,等你跟我去了云州,見那遼闊黃沙,茫茫草原,才知道仍是咱們北邊兒的好呢。”
云鬟抬頭,靜靜說道:“我不去。”
趙黼頭滾了滾,對上寧靜而倔強的眸:“難道你真的就想一輩子躲在這里?”
云鬟道:“此地甚好。“
邁步仍走,不防趙黼一把攥住的手臂,右手一松,那把傘便墜了地。
趙黼擁著,往前兩步,便將人在那胡同口的墻壁上,漉漉地墻頓時將的袍洇。
水汽氤氳,月季的淡香在深秋的雨里也沁涼地,有幾滴水珠從的額頭滾落,從微微合起的眼皮上過。
云鬟皺眉:“世子,這是街上!”
趙黼卻只是死死地盯著,二話不說,低頭便吻了下來,因他傾之故,到了頭頂那一簇正竭力綻放的月季,花瓣跟枝葉上吸飽了的水珠兒頓時撲簌簌地滾落下來,灑了兩人一頭一臉,趙黼卻全不在意,只地上那嫣紅的瓣。
這個吻太過強勢炙熱,幾乎不像是親吻,而只是一種宣泄,夾雜著花瓣上的雨水,一泄如注。
云鬟不由己地仰頭,覺他輕而易舉地撬開牙關,長驅直,肆無忌憚地侵奪搶掠。
恍惚中,后有人道:“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