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黼擁人在懷，輕嗅著上那微冷的淡香氣息，不在鬢邊蹭了蹭。

還想著再親一親，卻畢竟克制住了，因又道：“我看看你的傷可好了不曾？”

好歹將松開了，又低頭看后頸上曾被月季刺所留的傷。

卻見玉頸之上，仍是四五道或深或淺的痕跡，雖然已經退了腫，傷痕卻仍是極為鮮明，通紅在眼前，似提醒著他那日的魯莽行徑。

趙黼嘆了口氣，問道：“疼不疼了？”

云鬟道：“早就不疼了。”

趙黼轉頭看著：“心里還怪我呢？”

云鬟搖了搖頭道：“并不敢。”又說：“世子如何還不回去歇息？”

趙黼聽了，笑了兩聲：“你是煩了我了，還是在替我著想？”

云鬟不答，過了會兒，才問道：“你為什麼會答應清輝所提之事？”

趙黼皺了皺眉：“不許他的名兒。”又道：“我只是覺著，倒是怪有趣的。白四爺是那個做派，小白又是這個做派，你猜……隔了這麼多年，四爺還認不認得你？應該是瞞不過他的眼的呢，但倘若他知道是小白攛掇你去京的，也不知會是個什麼天雷地火的形？”

云鬟蹙眉問道：“世子的意思，是說四爺會跟小白公子因此起嫌隙麼？”

趙黼道：“這倒是不至于。唔，倘若是，你會因此而放棄進京？”

云鬟抬眸看他：“小白……公子說，天底下有四五百的典史書吏等參與此次的銓選，倘若我在吏部就通不過呢？”

趙黼細看的眸子，忽地心頭一，便道：“你是有些怕了？”

云鬟忙垂了眼皮：“我只是說有此可能。難道世子不覺著麼？你肯答應我去……不就是覺著，我必然是通不過的？”

趙黼展一笑，卻抬手輕輕住的下頜，道：“你他清輝，卻我世子，我不喜歡。你改個稱呼，我才跟你說。”

云鬟轉開頭去，道：“那就稱六爺如何。”

趙黼道：“還是遠了。不夠親切。”

云鬟道：“世子是故意為難人麼，我從來不知什麼是親切。”

趙黼道：“你就我一聲……”低頭在耳畔悄然一語。

云鬟長睫一抖，不應聲。

趙黼笑道：“也不是什麼為難的事兒呢，又不是讓你夫君。”

云鬟無聲嘆息：“世子且請去睡吧。明兒還要啟程呢。”

趙黼道：“你不我一聲，我睡不著，不得就賴在這兒，讓你陪著。”

云鬟站起來，看了他半晌，才說：“只怕世子要得寸進尺。”

趙黼道：“我都已經退了多了，才進一寸，你都不肯？”

云鬟咬了咬，臉頰上浮現一薄紅，頃刻，才低低道：“我不那個，略改一改可好？”

趙黼問道：“改什麼？”

云鬟眼神閃爍，片刻，才低低道：“六……”

趙黼道：“我的耳朵都聾了，竟聽不見這蚊子哼哼。”

云鬟低頭，終于道：“六……”

趙黼驀地聽了這一聲，不知為何，臉上卻也慢慢地紅了起來。呆呆了半晌，才說：“這個好，也不比先前那個差。還是阿鬟心里明白。以后可記著就這麼。”

云鬟早已滿面通紅，先前喚巽風，阿澤，甚至徐志清等“哥哥”，從來也都心無旁騖，不知道為什麼到了他這兒，就變了味道了，果然是因人而異的。

本來不會如此著急上京的，只是因趙黼得了京來的信，說是因為他連連得勝有功，云州，晏王得了皇上旨意，也要進京。

趙黼是知道晏王趙莊的，生怕他獨自上京有個閃失，便不敢在外頭耽擱。

因此正好兒便陪著云鬟一同進京。

可園眾人雖然都是不舍，卻也毫無辦法，是以臨別這日，眾人幾乎傾巢而出，都來相送云鬟。

更不知為何，本地的百姓們也知道了風聲，白清輝，霍城，程先生等衙門里的眾人自不必提，其他因跟云鬟打過道、過恩惠的百姓們，也都扶老攜出門相送，有的一大早兒便等在可園外頭。

當開了門看見眼前形的時候，云鬟似做夢一般，可看著眾人依依惜別的真摯之，卻也不潸然淚下。

這許多人送出了一條街，才自停了，剩下白清輝霍城等幾個相的，同陳叔等一路相送。

還未出城門，又見徐志清飛馬而來，道：“稍等一等！”

眾人止步，徐志清飛奔到跟前兒，翻下馬，上前握著手，含淚道：“如何說走就要走，也不給人一個預備的時候？我方才聽見了，還當他們說笑。”

徐志清因先前出了城，一大早兒才回來，便聽聞這個消息，當下不顧一切飛馬趕來。

當下又同他話別半晌，徐志清方回從馬背上取下一個方方正正的緞子包起來之，雙手捧著道：“我先前在外頭走，因看見此，知道是小謝你最的，臨別無以相送，就把這個當做念想，只盼你若是銓選得中，也別忘了此地的故人。若是其他，也無須介懷，只牢記一定要速速回來，可知眾人都滿心記掛著的。”說話間，便已經落下淚來。

趙黼因他握著云鬟的手，早就在旁皺眉不悅，生生按捺著才不曾將他一腳踢開。

可看徐志清并不似徐沉舟一樣……又是如此真流的模樣，且當著云鬟的面兒，他便勉強忍了。

終于送出城，已經將要中午了。霍城叮囑了幾句，也無非是祝愿高中，又盼早回之類。

最后白清輝走到跟前兒，兩人面面相覷。云鬟待要叮囑他幾句，又覺著所有的話都輕飄飄地。

白清輝看著，忽然說道：“我，曾聽人念過一首詩，臨別便贈與哥兒。”

云鬟道：“是。”

白清輝眸中漸漸有些溫和之意，便道：“夢家門上沙渚，天河落長洲路。愿君明如太，放妾騎魚撇波去。”

趙黼在旁聽見，眉睫一。

云鬟盯著清輝，心頭也自一驚，原來這首詩，是昔日在京中之時，曾無意念過一次……當時季陶然陪著趙黼前來，多半是聽見了。

莫非是季陶然曾念與白清輝聽得？亦或者是他自己“心有靈犀”？

可卻不便相問。云鬟收斂心神，便道：“多謝。我皆都謹記在心了。”

當下，便又叮囑可園眾人，因私下里說：“我去之后，叔跟娘務必要把小白公子當做家人一般，若是時冷時暖，記得多去探，但凡節下，務必請他過府同樂，若他有些災病，且記得好生相護，就如同待我一般才好。如此我縱然不再家里，心里也自是喜樂。”

陳叔跟林娘都答應了，又叮囑曉晴一路上好生照料等話。

此刻珠兒跟旺兒上前，帶淚讓云鬟再抱一抱小鯉魚。

云鬟將那孩兒抱在懷中，不免親了兩下，心想：“不知下回見面，會是如何模樣了，是不是那時候就會說笑跑跳了呢？”

眼見過了晌午，才自登車，同眾人淚別了。

話說趙黼“陪”著云鬟，自運河北上，一路上并不停歇，不覺經過一個多月。

這日，便進了河北滄州地界。

晚上，因天漸漸涼了，晚上風浪略大，便停靠在岸邊上歇息，明早兒再趕路。

當時因也有許多漕運船只，并一些客船等都并排停泊，便如一個水上的小小城鎮似的。

趙黼本有些擔心云鬟不慣坐船，想同去岸上找客棧居住，然而云鬟不愿多事，又怕耽擱了趕路，因此只仍在船上罷了。

是夜，眾船只停靠在一塊兒，每艘船上的人各有不同，彼此甚至能聽見咳嗽說話的聲音。

云鬟因連日趕路，又的確有些不習慣船上的顛簸，便趴在靠窗的桌上歇息。

聽耳畔運河水刷拉拉地拍打著船，正有些朦朧中，卻聽得有些狗的聲音。

云鬟轉頭看去，過半開的窗戶，卻瞧見對面兒停著的一艘船上，跑出一條小狗來，在甲板上竄跳。

旋即有個丫頭追出來，把那小狗抱住，又抱怨道：“怎麼不好好地看著，這是最疼的獅子狗，朝夕不離的。若是跑丟了，看不把你的皮揭了去呢。”說著，就將狗兒遞給后趕來的另一個孩子。

后那丫頭便念叨說：“既然是最疼的，如何不也一塊兒帶著去住客棧呢，反而把它留下。”

先前的氣道：“你還敢犟不？只因怕客棧里人多手雜，更加容易丟了才留下的。”

云鬟瞅了一眼，不以為意。

這鄰船的仿佛是個小小地宦人家，白天停靠的時候，那中年男子一綾羅，派頭非凡，帶著夫人便上岸去了，聽那留下的丫頭說，是怕夫人晚上暈船，故而去住客棧了。

正模糊睡中，曉晴進來要伺候吃飯，見如此，正有些不敢打擾，云鬟轉頭說道：“我不，今晚上不吃了。”

曉晴略微猶豫，便小聲道：“世子方才命人去岸上了幾樣菜，說都是主子吃的呢。”

云鬟眨了眨眼，道：“我現在吃不下，你出去說……”

尚未說完，就見簾子一掀，趙黼走了進來，問道：“怎麼了，莫非是上不好？”

云鬟只是有些乏累罷了，見他進來，便不由打起幾分神，略坐直了些，道：“并沒有，好好的。”

趙黼笑問：“既好好的，如何不肯吃飯？”說著，便握著手道：“是從當地有名的‘第一樓’上的菜，你嘗嘗去，管保吃。”

云鬟知道若不去，他必然不肯依，只得隨他出來。

果然見滿桌子香味俱全，不過是紅燒鐵獅子頭，火鍋，瓦塊魚，炒鮮蝦，又有油面窩窩，蟹黃包子等，并一瓶十里香酒。

自從一路而來，但凡是沿路停靠，趙黼定會人去尋當地有名的吃食來，縱然云鬟并不挑剔吃喝的，也覺十分盡心了，當下只得坐了。

趙黼說道：“連日乘船，天又涼了，熱熱地吃個火鍋驅驅寒氣倒是好。”不由分說給舀了一碗。

云鬟本不想吃晚飯，被他一鬧騰，便吃了半碗湯，小半個獅子頭，窩窩、包子也各自吃了兩個，倒是鮮甜可口的很。

趙黼知道不勝酒力，便自己喝那瓶酒，陪著吃過了，又小廝拿了冬棗脆梨來，撿著那圓潤好看的挑給云鬟吃。

此刻夜幕降臨，外頭的船上都挑起燈籠，一眼看去，就仿佛來至城，又有許多歌唱說笑之聲，隨水而來，竟比住家還要熱鬧。

趙黼因挑著冬棗，便對云鬟道：“可惜只是趕路，不然便帶你出去四逛逛也好。”

云鬟吃了兩個棗子，已經有些用不了，正想著要開口回去睡，趙黼已看出的意思，便道：“才吃了飯，不可立即就睡，說會兒話，也好消食。”

他也不知從哪里掏出一把小刀，就在那給梨子削皮，作竟極為嫻。

云鬟怔怔看著，見他的手穩且靈活，雖削的飛快，但那梨子的皮兒竟紋不斷，片刻的功夫，桌上便整整齊齊地堆著一圈兒的梨子皮。

云鬟正盯著看，眼前便多了一個水汪汪的梨，趙黼已經笑道：“看什麼看？是等不及了麼？喏，吃吧。”

云鬟這才醒悟是給自個兒的，見那梨子又大又圓，搖頭道：“吃不下……”又想是他親手削好的，不肯拂逆，便道：“不然，切開罷了。”

趙黼挑眉：“不能分梨的，這你也不知道？”

云鬟呆呆地握著梨，不知該如何是好。

曉晴捧了銀盆上前，趙黼洗了手，拿帕子了干凈，又說：“我聽你前兒有些咳嗽，若實在吃不下，就先放著，等讓你的丫頭給你加些冰糖雪蛤之類，熬煮了吃，又潤又養肺。”

云鬟言又止，最終默默說道：“多謝世子。”

趙黼似笑非笑：“謝誰呢？”

云鬟一怔，抬眸看了他片刻，才約恍然，便轉開頭去。

趙黼含笑看：“別賴賬啊，我這兒記賬，利息是要翻倍的。”

正在此刻，忽地聽見外頭有人道：“艾老爺，今兒不是要住岸上麼，如何這樣快回來了？”

有個略沉的聲音道：“因那客棧也有些不如意，倒還不如回來住的好，何況明兒一早開船，也怕耽誤了，因此吃了飯就回來了。”

云鬟聞聲往外看了一眼，卻見是隔壁船先前帶著夫人上岸的那“艾老爺”去而復返，后便跟著一個披著大氅戴著風帽的子，正是那艾夫人了。

云鬟見這一幕，心里仿佛有些異樣，還未細想，下頜便給人住，只得回眸，卻見趙黼輕聲道：“如何又走神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