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目睽睽之下,云鬟站起來,眼睛仍盯著地上散落的那些山巒城池等。
趙世瞇起雙眸,一揮手,王治忙了兩個太監跟宮,要幫將地上的東西撿起來。
不料云鬟抬手,示意眾人皆不要。
宮侍們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如何。王治回頭看皇帝,卻見趙世笑了笑,又瞥了趙黼一眼。
趙黼站在云鬟側,目明晦替,竟不知在想些什麼。
此刻恒王反應過來,忍不住便對云鬟說道:“罷了,何必自討苦吃,痛快些認罪,向圣上求饒就是了。這般瞎折騰,終究不,也白費我們的時候呢。”
張瑞寧因一向待見趙黼,此刻因看出趙黼很是重視這“謝”,也為求些,至要保住命。
只是因兩位王爺在場,他貿然開口倒是不好,于是就打量靜王,心里想要讓靜王表個態,最好兩個人一塊兒求,勝面兒自然也能夠大些。
誰知靜王正看著白樘,似是察覺有人打量自己,便回過頭來。
剎那間同張瑞寧四目相對,靜王一瞧,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卻向著他輕輕地搖了搖頭。
這會兒恒王說罷,卻見無人應聲,他擰眉看去,見崔云鬟俯,雙手在地上掠過,已經撿了好幾個城池山川,攏在袖子里。
云鬟徐步來至那山河圖跟前兒,垂眸打量了會兒,就如下棋一般,不慌不忙,緩緩將幾個城池安放妥當。
旁邊地理司欽天監的幾個人面面相覷,上前細看了會子,不由都有些詫異之:原來竟一不查。
趙世原本也是睥睨冷然的,見這幾個臣子如此反應,又看崔云鬟不慌不忙十足淡定之態,他不也走前一步,低頭掃視。
——只因這地理圖甚是繁雜,一時之間,連他也有些認不準到底崔云鬟新安放的這幾個城池是否正確,然而看眾人的反應,自然是無誤的了。
趙世蹙眉片刻,對著眾人使了個眼。
那欽天司會意,同地理司的人一頓低語,忙回,就把原先設計這地理圖時候所描繪的卷冊取了出來,幾個人當場展開,便眼見著對照起來。
這會子,崔云鬟復又來回了幾遭兒,又排布了些山巒城池等,起初還是慢慢地作,細細地掃視,十分謹慎。
可逐漸地,舉止便快了起來,很快就將原本散落在側的那些城池等都撿放了妥當,又去收拾旁側的那些。
此刻幾個欽天監地理司的人團團看,幾乎有些目不暇給。
恒王原本還在旁邊嘀咕不屑,見云鬟竟徑直而為,目不斜視,又是如此地從容不迫,一不茍,渾然不似他想象中那樣倉皇無措,不由納悶。
恒王長脖子看了會兒,怎奈方才趙世指點江山的時候,他雖然也在旁邊看了個仔細,然而若是論起來,恒王所記得的,最多也只有京城幾樣兒罷了,這還不是因為記憶,而畢竟因為京城是他所在的地方,畢竟悉些,而京畿之外的地方,則是一團。
恒王由此推彼,起初還疑心云鬟是胡布排,糊弄而已,誰知那些欽天監的人從旁死命盯著,一邊兒竊竊私語議論紛紛,同時抬手指指點點地,然而卻竟不曾出言喝止等。
恒王看的疑,忙也走到他們邊兒,也看那卷冊上描繪的地理詳細。
張瑞寧畢竟是領兵打仗,走南間北的人,對本朝地理大致悉,起先看了會兒,見云鬟所安放的城池竟毫無差錯,他也還當是略記得這幾個,倒也罷了。
誰知慢慢地過了一刻鐘,起手落定,從南到北,從中間兒到邊緣,竟大有章法。
張瑞寧忍不住,也走到欽天監后,對照著那卷軸上所繪,一一看去,看了半晌,面上略出震驚之。
而不管旁邊的人是驚呼還是指摘,云鬟仿佛聽而不聞,一兒也不理周遭如何,雙眼只在那地理圖跟琉璃地板上散落如棋子似的種種山,城,屋宇,船只等。
每次回到桌前起手填落,欽天監跟地理司的人都目不轉睛地盯著看,低低地指點爭論了一番后,卻又啞口無言。
趙世,趙黼跟白樘三人,原本站的略遠些兒,如此過了小半個時辰,那地理圖上的城池已經齊備了大半!
趙世方也往欽天監眾人邊兒走去,靜王白樘見狀,便一左一右,也跟在后。
只有趙黼仍是地看著云鬟,半晌,反而邊兒走了一步。
原來因總是俯撿拾、垂首安置等,破費力氣,云鬟來回之間,略有些暈眩,走起路來,步子有些虛晃。
趙黼站在后,想歇會兒,可這是什麼形下?皇帝,兩位王爺,驃騎大將軍,刑部侍郎……都在場,那一只眼睛是好糊弄的?當下只得咬牙不語。
云鬟腳步止住,抬手在額角上輕輕一支,略吁了口氣,才又走到桌邊兒,目掃過,把手上的一座城池安在邊沿。
趙世瞇起眼睛,看見那正是“云州”,地方紋不差,他不由又瞥趙黼一眼,見趙黼只目沉沉地著云鬟。
此刻,云鬟除了這地理圖跟地上散落的眾,眼中似再看不見別人,而對趙黼而言,眼中卻只有,也再無別人。
云鬟又吁了口氣,把手中另兩樣東西又慢慢地放下,這一次,卻是天南海北,是在浙東邊角,放下了一輛戰艦。
趙世不由吐了口氣,面上有些似笑非笑之意。
這個戰艦,他是認得的,正是先前經過張瑞寧指點,他自己親手加上的,連所放江上的位置都半點不差!
張瑞寧靜王等也很知其意,不由對視一眼,眼中既有震驚之意,又有嘆服之。
只恒王看了這半日,雖對照之間覺著沒什麼錯,然而一個人有多大記?勉強記得七八個排布,已經是不錯,若是十幾二十個,就是了不得,可是他在旁邊看著,崔云鬟俯起手之時,早就放了二百余的地理山川等。
恒王看不懂,便不耐煩起來,忍不住便對欽天監的人嘀咕道:“到底怎麼樣?他、他難道真的都做對了?”
此刻趙世也正在旁,欽天司滿面通紅,道:“竟是沒有出錯。”
恒王道:“這怎麼可能?”
地理司的人也小聲說道:“回王爺,圣上,我們方才一一對照,的確是并沒有錯。”
恒王雖是眼睜睜看過的,可是這種事如何能信?便道:“瞎說!你們是不是眼瞎了,再仔細看!別給他遮了眼。”
此刻張瑞寧在旁道:“王爺,著實不怪他們,當真是沒有錯兒。王爺看,這一次他拿的是蜀中的青城山,你瞧,正是這個方向……是了,這個是桂林的姑娘山,不錯!正是這里無疑,圣上您看。”
這兩地方,也是相隔甚遠,中間更隔著許多山巒路徑。
趙世早看出來了,從來都沉若深海的眼底,忍不住驚疑之越重了。
此刻地上散落的眾已經被撿的七七八八,云鬟后退幾步,著幾的旗幟,俯要撿,不料眼前一黑,幾乎就往前栽了過去。
趙黼早留意了,忙上前一步,將手臂拉住:“可還好?”
云鬟一時無法回答,咬著牙,微閉雙眸,撐了片刻,才說道:“多謝世子,無礙。”慢慢地將手臂撤回來。
趙黼只得復又后退,勉強住心中憂慮。
云鬟深吸一口氣,把地上的幾枚極小的旗幟都撿在手中。
此刻恒王因無論如何不能信服,便暗暗地對欽天監地理司的人道:“都仔細看著,就算是有一的地方出錯,也算不得他贏了。”
眾人的心暗中怦然跳,雙眼卻仿佛粘在了云鬟的一舉一之上。
殿越發寂靜,連云鬟舉手落旗幟的細微聲響,都顯得十分響亮。
不知不覺,已經過了一個時辰。然而殿眾人卻都不覺時候已過,只顧盯著看,一個時辰就似彈指一揮而已。
先前曾說過,這地理圖乃是欽天監跟地理司等二百余人人,費了三四個月時候,仔細排布才得妥當的、被趙世一把掀翻之時,就仿佛是許多沙粒落地,紛紛,如何能認得仔細,又聽趙世說出那種條件,自然也以為必不可能。
誰知世上竟偏有這種不可能之事。
云鬟雖看著平常,渾卻已經被汗,臉也越發白了,因裹著,如此俯抬頭,又殫竭慮,呼吸也都有些艱難。
放眼四看,從斜角稍遠,將一排綠樹撿了起來,手指垂地間,有汗珠子跌落在琉璃地面上,云鬟眨了眨眼,復又起。
腳下一間,額頭上的又有一滴汗落下來,幾乎迷了雙眼。
眼中有些疼,前方許多人影也幾乎都模糊了。
云鬟抬手拭了拭雙眼,并來不及細看對面眾人的神表,只顧重重地呼吸了兩口,才走到地理圖前。
此刻眾人雖都地盯著那地理圖在對照著看,但是那些明顯的山城等,還可查明哪里有缺,哪里有錯,可是這十分不起眼的一派綠樹,又是哪里之?
欽天監地理司的人都忙起來,眼睛四逡巡,趙世也已經忘了別的,只盯著云鬟的作,卻見面平靜地,目重又掃了一遍,左手著右手袖口,俯,把那一排樹放在了山西晉中的晉祠邊兒上。
趙世倒吸一口冷氣,耳畔響起群臣此起彼伏的驚呼聲。
恒王又驚又怒,索走到地理圖旁邊,俯細看,想看是不是信手落,然而他又能看出什麼來?
張瑞寧也早走過來,看了會兒,嘆道:“的確是這里無疑,當初地理司的人為了好看,各但凡有山巒,便用四排綠樹格外標示,好讓山顯得醒目些,你們看,這兒只有三排樹,中間了這個,必然是方才圣上掀翻之時,這一排便跌落出去了。”
張瑞寧說罷,抬頭又看云鬟,含笑贊道:“難得,難得,若不是今兒老夫親眼所見,只怕是再難相信的,世上竟會有這般心聰目名的奇異年俊才,怪不得能屢次偵破那許多奇案……”
張瑞寧還未夸完,恒王哼道:“這還沒完呢,大將軍就先夸上了……到底如何,總還要圣上親自評定。”
張瑞寧這才忙道:“圣上恕罪,是臣一時忘了。”
趙世不置可否,云鬟也仍是面無表,看了張瑞寧片刻,并不做聲,轉又離開此了。
恒王哼道:“真真兒是無禮的很。”
靜王聽了,方緩緩說道:“并不是無禮,照我看,這謝小史此刻正專心圖上,只怕無心旁騖,不管是張大將軍夸他,還是王兄貶他,他應該都聽不見的。”
恒王嗤道:“更是放肆了!這般目中無人,圣上可還在跟前兒呢,他竟也敢視而不見,聽而不聞的?”
靜王見他無事生非,吹求疵,便一笑無言。
趙世舉手,示意恒王噤聲。
此刻云鬟轉四看了會兒,眾人也都低頭打量,并不見地上還有什麼散落之了。
欽天監等眾人看著手中的地圖,又看看那已經被恢復完好了的地理圖,均都嘆為觀止,五投地,就把那卷冊重新又收了起來。
云鬟打量這片刻,子已覺有些輕飄飄地,連走路都有些艱難,只勉強回來,垂首又看那地理圖。
趙世便著云鬟,道:“你已經做好了?”
云鬟道:“是……”
趙世淡淡地笑了聲,才要開口,云鬟忽然說道:“請圣上……且稍等片刻。”
眾人都不知是什麼意思,卻見云鬟閉上雙眼,皺眉苦思。
恒王耐不住,不由道:“放肆,這是在做什麼……”
才斥了聲,卻見眾人都聚會神地著,連趙世也只靜候,恒王才訕訕地停口。
且說云鬟閉眸擰眉片刻,睜開眼睛,轉開頭去,竟看向趙黼。
趙黼正也盯著,四目相對,便皺眉問道:“是怎麼了?”
云鬟緩步走到趙黼跟前兒,忽然矮,竟慢慢地半跪了下去。
趙黼不知是怎麼樣,忙問道:“你做什麼?”
才要去扶起來,卻聽云鬟道:“勞煩世子抬一抬腳。”
趙黼聞聽此話,這才半信半疑地抬起左腳,并不見如何,復抬右腳……猛然驚呆了,卻見在腳底下,竟踩著一面極小的紅旗幟。
原來趙黼方才因擔心云鬟,曾走過來扶住,不料無意中踩了這枚小旗幟。
趙世靜王等見連這樣最細微之都能留意,均都悚然,啞口無言。
云鬟舉手將這一面旗幟拿了起來,重走到桌邊上,端量了片刻,便穩穩地在了漠北平州城外。
耳畔響起趙世大笑之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