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司空語出驚人,白樘眉頭皺蹙,眼神卻仍是冷冷靜靜:“不知司空大人,此話怎講?”
郭司空神如常,道:“此話自然屬實,侍郎大人勿驚。”
因見白樘皺眉,便泰然自若地繼續笑道:“其實,昨日,杜學士的公子已經去了我府上了,白侍郎猜,他是做什麼去的?”
白樘搖頭,郭司空嘆息了聲,垂眸看著手上著的那一串手珠,轉了幾顆,才道:“杜穎問我……英梓錦,林華,徐曉三人的死,是不是跟我有關。”
白樘道:“杜公子為何竟這般問?”
郭司空目轉,兩人四目相對,方道:“白侍郎專理此案,可會猜到?”
公房之中,寂然無聲,令人心窒。
頃刻,白樘念道:“一首詩,八人命,怨恨死,案止。”
郭司空眉峰一,眼底出詫異之,原本捻著珠子的手指驀地停住,指骨泛出青來。
子竟有些發,郭司空看著白樘問道:“這一句,侍郎從何得知?”
白樘并不回答,只說道:“兇手殺人,是因怨恨,所以我想兇手是為報復行事,杜公子既然找上門去,自然也猜到此事跟他相關,——他是心虛。”
郭司空點頭笑道:“是啊,心虛,心虛的并不只他一個。其他的人雖也猜到幾分,只不過還未敢登門質問罷了,只因他們不想顯得過于心虛。”
白樘目沉沉:“只不知,這其中的原因到底是什麼?”
郭司空閉了閉雙眸:“原因?白侍郎可記得兩年前,太平河淹死人之事?”
太平河因是城郊第一條大河,每年自也有許多人在河中翻波涌浪。當時英梓錦林華等七人,互相好,那年夏日,便郊游來至太平河畔。
因天氣炎熱,人困馬乏,眾人下馬歇息,不知是誰起了頭,便要下河里游泳洗澡去。
當時一番廝鬧喧嘩,林華笑道:“去年這河里還淹死了崔家的一個姑娘,至今也未找到尸首呢,你們好大的膽子,就這樣下去了,也不怕給揪了去做對鬼夫妻?”
英梓錦邊裳邊笑道:“怕什麼?我可是聽說,那崔家姑娘生得國天香,是個尤,如果真的遇上了,自不必手,我也不放過的。”
徐曉笑道:“好個鬼,難道城那許多絕的佳人還不夠,竟要找鬼來做耍不?”
英梓錦笑道:“我自是葷腥不忌,你若喜歡,可也與你同樂。”
徐曉啐了口,眾人說說笑笑,便相繼下河。
只有郭司空之子郭毅,有些猶豫,便道:“你們看著天兒邊有一片烏云,待會兒興許會下雨,這里又空曠,風浪也大,若是刮風下雨起來,可是十分兇險。”
那幾個已經跳下水里的,便往上潑他,一邊笑道:“你怕什麼?好個膽小鬼,咱們七個可都是在詩里頭掛了名兒的,就算真的要死,也都是要聯著一塊兒死的,如今我們都下水死了,就你一個活著,也沒什麼趣味,還不下來?”
郭毅仍有些遲疑,不妨岸邊兒的杜穎見他磨蹭,便冷然間竄起,用力將他的手臂一拽,竟狠命他扯落河水之中!
郭毅猝不及防,撞河中,幸而他有些水,雖然嗆了兩口水,卻也終于浮了上來。
正息中,眾人卻都大笑著,互相打鬧起來。
至此,七個人竟都在水中翻波涌浪起來,因畢竟天熱,這水里十分涼快,郭毅漸漸地也放松下來,自在游了會子。
正高興時候,就見天沉了下來,郭毅抬頭看了眼,又道:“要下雨了,咱們上去吧。”
眾人正玩得盡興,哪里肯聽他的,見郭毅要往上去,他們反而過來拉住,又按著他的頭往水里去,笑說:“你怕什麼,真的怕那崔家姑娘來把你招了婿不?”
郭毅竭力憋氣,空兒終于又浮上來,當下不敢再跟他們玩笑,也不敢招呼,只任由他們在水里快活,他自己卻個空兒,悄悄地上了岸。
誰知正在整理之時,便見那天的越發厲害了,毫無預兆地,平地一陣風起!
頓時之間,原本還平靜無波的太平河,竟掀起了極大的浪花!
那六個人原本也都見了天,然而仗著通水,還并不懼怕,只仍是大說大笑,打打鬧鬧,只到見起了風,才都有些慌張起來。
幾乎不容人反應,風推著浪,河水一陣陣地翻涌起來,排山倒海之力似的,那徐曉跟林華靠河邊兒比較近,見勢不妙,紛紛力往河畔游來。
此刻英梓錦杜穎等,卻在河中心,見狀也都忍了慌張,拼命回。
此刻另一位邱公子早上了岸,驚魂未定之下,便大聲呼喝,他們快回來。
郭毅站在旁邊,也有些張皇失措。
忽然間,因一陣大浪推來,把英梓錦跟杜穎推的更遠了些,兩人拼命掙扎呼救。
郭毅見勢不妙,便對邱以明道:“不好了!我們要救一救他們。”
邱公子見浪濤翻涌,如吞噬人的怪,如何敢說什麼“救”,便推諉道:“雖然有心,然而無力,這會子下去,連我們都爬不上來了。”
此刻杜穎跟英梓錦在水中聲嘶力竭喚,邱公子眼睜睜見這形,反而倒退一步。
正吳玉跟林華兩人好不容易爬了上來,邱以明就假裝忙碌之狀,忙去拉扯吳玉。
郭毅見徐曉在水里掙扎,雖靠近了河邊,卻因力耗盡,有些上不來,他再無猶豫,立刻跳水中,便拽住徐曉的手,將他好歹拉了上岸。
徐曉了兩口,回頭見英梓錦跟杜穎還在水里掙扎,便道:“快救一救他們!”
因見邱以明似正忙著救護吳玉跟林華,他便推著郭毅道:“我們這些人里,你的水最好,你快去救一救!”
郭毅因早先上岸,并未耗費力,原本他就存著救人之心了,又聽徐曉這般說,當下再無二意,竟不顧那滔天的波浪,駭人涌來,只忙了外衫,便躍水中。
邱以明吳玉林華等人在旁看見這幕,均是驚心魄,目瞪口呆,卻見郭毅力往前,竟破開波浪,游到了英梓錦前,一把抱住,便拖著往河邊來。
誰知英梓錦因為被水灌得有些糊涂了,見有人來救自己,便忙似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死死揪住了郭毅。
英梓錦年長,力氣又大,郭毅幾乎被他束縛住了雙臂,無法彈,拼命掙扎出來,英梓錦卻仿佛怕他把自己推開,一味地揮舞之下,竟勒住了郭毅的脖子。
郭毅本正慌張,被他如此用力,頓時幾乎昏死過去。
兩人在水中掙扎半晌,郭毅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將英梓錦勉強帶到靠近岸邊之,岸上眾人齊心協力,終于將英梓錦拉了上去。
郭毅此刻已經有些疲力竭,正上岸,徐曉卻挨過來攛掇道:“小郭,你果然能耐,再去救一救杜穎!”
英梓錦是國公府的公子,杜穎是杜學士的獨子,杜學士乃是太子的親信,得罪不得,又素來跟他們最好,因此徐曉眾人生怕出了事,擔待不起。
郭毅哪里想到這些了,正搖頭,便聽得后水中,杜穎大“救命”,又:“小郭救我!”
郭毅到底于心不忍,皺眉頭,只得咬牙又下了水,向著杜穎邊游去。
郭毅本就是強弩之末,只剩了一口氣撐著,好歹追到杜穎邊兒,便扯著往岸上來,誰知將到岸上之時,又是一陣狂風而來,河水居然打起旋。
郭毅見勢不妙,道:“哥哥們快來幫忙!”
岸上眾人只站在岸邊,哪里敢冒險下水,不知從哪里找了跟長木,綁在一段馬韁繩上,便扔了下水,他們趕握住!
郭毅在前,一把攥住木,又拽著杜穎往前,岸上幾個人七手八腳地把他們往上拉扯。
誰知那子畢竟不算結實,竟容不得兩個人的力,此刻水流更加急了,一陣陣地把兩人往河底拖似的,這覺果然如河底下有什麼未知的力量拉住了雙足,且力量越來越大。
杜穎魂飛魄散,生死攸關之時,再也顧不得了,便抱了郭毅,死命往前一掙,手握住了那木。
郭毅見他握住木,還松了口氣,以為兩個人都可獲救了,他手上不免一松,誰知杜穎趁這機會,用力在郭毅上一踹,接著這一反沖之力,向著岸邊竄了過去!
加上那邊兒眾人齊心用力,果然就把他拉了上去。
但是就在這電火石之間,郭毅被他踹開,又沒了木,又加上本就力氣消耗殆盡,哪里能抗衡水底那漩渦的力量,幾乎連一聲驚呼都沒發出,就給巨大的水流旋力一把拽河底!
岸上的六個人都看見了這一幕,吳玉林華等不由大起來,英梓錦跟杜穎只顧息,徐曉捂著,邱以明往后跌坐……
但卻沒有一個人敢下去,只是眼睜睜地看著。
后來,這六人回到城中之后,只說是七個人下河游泳,因起了風,郭毅被河水翻浪,不慎卷漩渦,眾人雖然竭力相救,卻也最終回天乏。
郭司空也自然信了這話。
這一節,白樘也是約聽聞過的。
當初因為“崔云鬟”落水之事,他還命水兵在此打撈過,然而太平河看似平靜,底下暗涌卻極多,且河水一直往西去,幾乎跟涇河相接,再往外可就是出海口了。
故而竟一無所獲。
而郭毅出事之后,因郭司空之故,朝廷又調遣了水兵前去打撈,陸陸續續忙了一個月,都并沒找到郭毅的尸首。
一直到四個月后,才終于在下游岸邊發現了一無名男尸。因為天熱又泡過水……那尸首早就面目全非,駭人之極,無法辨認了。
然而郭司空接到消息前去認尸的時候,還是一眼就認出了,那正是他的親生兒子。
房中又是一片死寂。
郭司空將此一一說完,角雖然微挑,但是眼睛通紅,眼底泛著,地有些薄薄地淚。
白樘暗中握了握拳,才問道:“既然……他們說是郭公子自己不慎才被漩渦卷走,先前司空跟京兆府的驗等也都確信無疑。如何……郭司空竟然會得知此呢?”
郭司空凄然一笑,道:“或許是小兒死不瞑目,故而暗中指引我發現真相罷了。”
郭司空府有個小廝,名喚萬兒,原本是跟隨郭毅的,故而和其他六人的跟班兒也十分悉。
自從郭毅橫死之后,郭司空心里難過,便把賣契還給了這小廝,又給了他些銀子,讓他自出府外安居度日。
因郭毅素來為人忠厚赤誠,這小廝萬兒也很是敬他,出了此事,心里也有些自責當日并不曾跟隨,然而老主人卻如此相待,因此小廝狠哭了一場,心中十分念。
那一日,這萬兒正在街頭行走,忽地聽有人喚自己,回頭看時,卻是舊日認得的,原本是杜學士府上的跟班,一年前也辭了出府。
兩人相遇,便說起別后各自的形,那人聽萬兒說起公子橫死,自己在外度日等話,便面有猶豫之。
萬兒也是個明的,見他這般,便問緣故。
那人遲疑了會子,才說道:“我不在杜家了,才敢跟你說這話,其實你們那公子,不是自個兒淹死的!”
萬兒聽聞,骨悚然,急忙抓著問詳細。
那人就把當日的形說了,又道:“你道我因為什麼不在杜家做事了?委實我們那公子是個沒心肝的,有一次跟國公府的那位吃醉了酒,還笑說什麼……郭毅在水底里不知怎麼樣,是不是真的跟那崔家的姑娘做了一對兒鬼夫妻……又說了好多不堪的話……”
萬兒打聽了詳細,當街竟哭的死去活來,流淚道:“我只當公子是自己命運不濟,原來竟是被他們害了的!可恨這些人,被公子救了,還這樣狠毒,可憐我們老爺,還被蒙在鼓里!”
萬兒又怕自己說的話不真,便許了要給這人些銀兩,拉著他前往郭府,當著郭司空的面兒,就把這事的來龍去脈盡數說了。
先前因郭毅之事,郭司空已經極打擊,聽了這話,越發如被人生生地剖開腹剜去心肝,大一聲,吐倒地!
白樘聽完郭司空的一番講述,原本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的人,眼圈卻也微紅,忙轉開頭去,看向別。
頃刻,白樘定了定神,才問道:“既然這樣,那麼,英梓錦,林華,徐曉三人之死,便是郭司空所為了?”
郭司空淡然道:“正是。”
白樘道:“然而我不明白,既然您要報仇,為什麼……卻在這會兒前來出首?”
郭司空從懷中掏出帕子,干了眼,才笑道:“我知道這案子轉到了四爺手里,就知道您遲早晚必然會察覺端倪,我郭某人一生行事磊落,不愿被人找上門去,索自己來出首。”
白樘看著他從容淡定之,心中疑云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