勘驗過現場,將一干涉案人等均都帶回刑部,白樘出門之時,見云鬟站在廊下,臉有些略紅。
因先前白樘撈出那,在場眾人有不大為作嘔,如此一來,引得云鬟也復又難起來,只忍著罷了。
白樘看了兩眼:“你并未看過現場?”
云鬟道:“是。”
白樘道:“為推,第一時間趕到自然是好,只連現場也不能看,又能有何用?”
他雖仍是面沉似水,那冷意卻自每一個字里頭出來。
云鬟低低垂首:“……是,下知錯了。”
趙黼不料自己的好心竟又了的罪證,忙道:“四爺,原本是我……”
白樘卻淡聲道:“部里尚有事,世子再會。”拱手作揖,自帶人去了。
阿澤跟在后,便向著趙黼吐了吐舌頭。
趙黼瞪著這一行人遠去,只得回頭對云鬟道:“你別放在心上,這人從來就是這樣冷心冷面的。明明是我不你進去的……何況你原先吃了酒都醉了,能上來已經是難得,偏遇上這樣克善盡的……”
云鬟聽他抱怨白樘,便輕聲攔阻:“世子……”
趙黼緘口:“好,我不說就是了。”
兩人下樓上車,一路上云鬟一言不發,趙黼對面看著,終于忍不住道:“白樘的話便這樣管用?你就認了真了?”
云鬟道:“四爺所說……句句至理名言,自然要聽得。”
趙黼“哈”了聲,道:“他有那樣能耐麼?那麼我說的呢?”
云鬟道:“侍郎大人是我的上司,這如何能比?”
趙黼便湊到跟前兒,半笑道:“那我還是你的夫君呢,夫君是天,自然比他大,你說是不是……”
云鬟眼睫輕眨,復又斂眉垂眸。趙黼見默然,便道:“是不是?”
頃刻,云鬟方低低道:“是。”
趙黼驀地一笑,才覺喜歡了幾分。
云鬟因聽他低笑,便說道:“是了,蔣勛如何竟在現場,世子是最早去的,可知?他們所說什麼……跟蔣勛認得的小子,又是誰?”
趙黼見問起來,卻無言以對,只出神了半晌,才喃喃說道:“沒想到,這蔣勛可真是個癡種子。”
云鬟道:“世子……指的是什麼?”
趙黼瞥一眼,本回答,然而想到白樘方才神,卻又不語。
云鬟早看出他有所瞞,便輕聲道:“我不知道自不打,只不過如今蔣勛跟著四爺回了刑部了,只怕,不管如何……他是再瞞不過四爺的。”
趙黼皺眉,長長一嘆。
且說白樘將這一干人等帶回了刑部,先將杜穎的幾個侍衛審問了一番。
據這五個人供說,這一日,杜穎帶人出府,便徑直來了這家客棧,人準備酒菜,送到二樓天字房中。
不多時候,酒席齊備之時,便來了一個矮個子的年,說是要找杜公子,氣勢洶洶地進了門。
原本杜穎三個保鏢在客棧樓下等候,兩個人在樓上房門口上,那三人因等了半天,頗覺無聊,便來門口氣兒。
其他兩人卻仍是在樓上看守。
誰知杜穎因他們走的遠些兒,只別離了這層樓就是了。
這兩人會意遵命,便離開門邊兒,卻也只在這廊下徜徉,不敢走遠。
漸漸地半個時辰過后,忽然聽到一聲尖,竟從杜公子房中傳來。
兩人各自驚,仔細看時候,卻見房門口,有個店小二驚著,一邊兒指著屋里大出了人命。
此刻這兩名侍衛已經到了跟前兒,往看時,正看到先前那年驚慌失措地站在里頭,手上全是鮮!
侍衛大驚,跳進一看……便看見杜穎已經被開膛破肚,死的不可言說。
兩人大驚,立刻就將年擒住,誰知就在此刻,外頭有些住客因聽見靜,也趕了來看,又有一個青年跳進來,把兩名侍衛擋住,那年快走!
白樘聽到這里,便道:“這后來的青年,就是蔣勛了?”
兩個侍衛齊齊點頭,又道:“我們雖然了手,然而竟敵不過他,這會子那年已經飛跑不見了。”
另一個道:“又因有許多人圍上來,我們見糟糟地,只怕追也沒用,因此只看押住了蔣勛。畢竟他也不了干系。”
白樘思忖了會兒,忽然說道:“那年是何人,你們不知?”
侍衛們搖頭,遲疑了會兒,才有些為難地說道:“那年生得眉清目秀的,我們只當是杜公子想……所以指使我們離開,又哪里敢多相問呢?”
白樘聽了這番話,心中總覺著哪里似有些不對之,一時卻又想不到,只便兩人暫且退下。
于是才人將蔣勛帶上堂來。
白樘細看蔣勛,見他始終垂首低眉,看著十分鎮定……甚至比平日里所見更加冷靜三分。
白樘便問道:“蔣勛,你今日為何會在云來客棧?”
蔣勛道:“卑職是去尋人的。”
白樘道:“你尋的是什麼人?”
蔣勛道:“請侍郎恕我不能告知。”
白樘眉峰微挑:“有什麼不能告知的?”
蔣勛道:“我不能告知他是誰,然而卻知道他絕不會殺人。請侍郎明察。”
白樘道:“沒有人說他殺了人,然而,既然有此人在,那麼他也算是極要的目擊證人,本自有話要問他,此事關乎真正的兇手是否能水落石出。你且從實招來,此人到底是誰?”
沉默片刻,蔣勛仍是說道:“四爺,他生膽小,先前見了那副場景,已經嚇得不知如何。我不能再讓他背上嫌疑。求四爺見諒。”
白樘喝道:“胡鬧!你如此做,豈不反人越發懷疑此人?”
蔣勛便不再說話,只是低頭默然。
白樘見他如此,因隔了片刻,才說道:“你既然不能此人的份,那麼,你又是如何知道此人在云來客棧的?”
蔣勛張了張口,卻又搖頭。
白樘道:“這個你也不能說?”
蔣勛深深垂頭:“四爺若想降罪,蔣勛一概領,心甘愿,絕無怨言。”
白樘盯著他,微微冷笑了聲:“罷了,既如此,便如你所愿。”
當下人上來,便把蔣勛領下去,去服,關大牢。
審問了這半日,白樘眉頭深鎖,便起出門,竟往而來,不多時來至一重院落,廊下正走時候,便聽到咳嗽的聲響傳了出來。
又有人低低求道:“老爺,求你回府去住好麼?這里吃用服藥等皆都不便的很,老爺的子如何能得?”
郭司空說道:“你放心,我一時是死不了的,畢竟要看到一個結果,才肯瞑目去找我的毅兒。”
“老爺。”那人便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
自從那日郭司空來至刑部,從此之后便留歇于此,雖然按照他所說那些話,也很該將他發于大牢,然而白樘一來心有疑慮,二來郭司空年紀大了,若在那冷惡的大牢之中,只怕不出幾日就撐不過去。
白樘站了一站,便來到門口,卻見是郭司空的那侍妾,正跪在床前,拿著帕子拭淚。
郭司空抬頭見了他,便下地,那侍妾忙扶住,卻又因白樘來到,只低著頭道:“老爺,我自去了。”說著,便徐徐后退,出門而去。
白樘見離了,才對郭司空道:“司空可聽說了麼?”
郭司空道:“聽說了什麼?”
白樘道:“那杜穎,方才已經被害了。”
郭司空微睜雙眸,繼而笑道:“快哉,快哉,死得其所。”
白樘面帶寒霜,郭司空笑罷,才對白樘道:“侍郎大人為那畜生可惜麼?我本指給他一條明路,誰讓他執意不肯呢?”
又悠然說道:“侍郎也不必替他可惜,你不是已經盡力了麼?可惜他也不能領。”
白樘垂眸不語。
原來先前白樘召見過杜穎之后,又相繼傳了邱以明,吳玉兩人。
邱以明也似杜穎一般說辭,那吳玉多半時候一言不發,來了刑部一趟后,回去便又病倒了,聽聞現在還有些纏綿病榻不起。
也正是前幾日,白樘派出去的人找到了兩名太平河附近村莊的住戶,據那兩人回憶,郭毅被淹死當日,他們是目睹過那一幕的,只因太過駭異,一直難以忘懷。
白樘審訊一番后,便命人將杜穎復帶來刑部,便將那兩人的供詞給他看。
杜穎看罷,十分詫異,道:“這是冤枉,不過是污蔑罷了!”
原來,據那兩人的回憶,那一日太平河畔,的確來了這七個風姿不凡的貴公子,這兩人見狀,自然遠遠地避開,卻見他們打打鬧鬧,竟漸漸地都下了水,唯有一個公子站在水上不肯下去,卻被一個人冷不防地拉了下去,把他們都嚇了一跳。
片刻,這七個人又鬧騰起來,攥著那被拉下水的公子頭發,死命地往河水里按落,竟像是要將他弄死一樣,兩個人嚇得不敢再看,生怕惹禍上,便才逃了。
后來聽說太平河里淹死了人,兩個人不約而同想起這一幕,都懷疑是那幾個人害死了那名公子的,只不過卻不敢說出來罷了。
白樘道:“當初因并不曾懷疑你們所說,所以未曾詳細調查,如今已經尋到證人,你還有何話說?還不肯將實招供麼?”
杜穎不屑一顧道:“這些人糊涂,我們那是跟郭毅玩鬧而已,他那時候也玩的甚是高興。”
白樘冷笑,拿起先前的一張供詞,掃了一眼道:“是麼?然而上回你來刑部的供狀上如何并沒提到此節?反而說’郭毅一個人游的極遠,也不跟眾人一起’的話?”
杜穎目瞪口呆,繼而忙道:“這個……是因為我一時張記不清楚……”
白樘盯著他道:“你所言明明前后自相矛盾,可見必有瞞不實,且先前我也審訊過邱以明吳玉兩人,他們兩人所說,也是破綻多多。”
杜穎張了張口,無言以對,心中暗驚。
白樘道:“你自恃乃是管家子弟,便目空一切,連這刑部大堂也不放在眼里?可知當堂做假證供,也是大罪?今日不讓你知道法如爐,只怕還要狡辯。”
因此即刻命人掀翻在地,打了二十大板,又下在牢中。
這杜穎從來橫行,哪里吃過這樣的虧。只是他是個極惡之人,心非比尋常,雖然知道大事不妙,卻仍是鐵口不認,白樘再問他之時,他怕說錯,索緘默。
白樘見他如此頑惡,便命人將邱以明,吳玉兩人分別帶來再審。
那邱以明雖仍咬牙,然而吳玉因為死了三個人,忐忑不安,病了多日,又因白樘催問的厲害,又且聽說郭司空告的是“謀害”,且又有證人在,種種之下,慌得無法可想,便將過往之事,一一說了明白。
連那首詩的來歷,是他先認得了郭毅,介紹伙……如何共同玩笑,他們如何瞧不起郭毅,太平河那日,又是怎樣的驚心魄,巨細靡地盡數說知。
白樘先前尋了那兩個人證,所做那樣的口供,其實自也知道,這果然正是“片面之詞”。
因這兩個村民看那六個紈绔子弟兇惡,又因偏偏看見他們作弄郭毅時候的場景,次日又聽聞郭毅死了,自然就疑心到是被害。
然而白樘要的正是如此,就是想用這嚴苛的罪名,得杜穎,邱以明,吳玉三人坦承當日太平河郭毅死的真相。
畢竟就算是“誤殺”也自好過“謀殺”。
因白樘心中覺著,倘若這三人當真能當堂供認,把郭毅之死大白天下,或許郭司空也不至于怒恨至此。
畢竟已經死了三個人,而白樘要做的,便是有罪必究,且讓真相剖白。
誰知杜穎邱以明竟冥頑不靈,并不肯招認,只吳玉一個說了真相。
偏在此刻,杜學士同邱翰林上門,要保兒子出去,言之鑿鑿,說明兩人無罪。
且當日作證的兩個村民也忽然改口,只說當時隔得遠,看不清,另一個說事過去太久,記得不真了。——自然是杜邱兩家暗中行了事。
只是萬想不到,杜穎才被放出去兩天,便橫死在云來客棧。
若他們肯老老實實留在刑部,只怕還未必會死的這樣快,然而他們不知的是,有“白閻王”之稱的白樘,其實只是秉公行事,而他們所犯的過錯,細算起來,當然罪不至死。
真正想要他們命的人,卻始終暗中虎視眈眈,他們自以為逃出天羅地網,誰知卻是一腳踩了森羅殿門,最終在劫難逃。或許這只能說是時也命也。
白樘對上郭司空淡笑的雙眼,這數日來,郭司空面越發晦暗憔悴了,然而雙眼卻仍是熾亮非常,他似乎在拼賭著一口氣,要看到那個令他瞑目的結局。
正在此刻,外間有人來請。
白樘起出外,卻見乃是阿澤親來,忙忙說道:“四爺,那邱公子來了!一臉嚇得要死的模樣,又請您快去見他呢,多半是因為聽說杜穎的事兒,所以坐不住了。”
白樘來至外間兒,那邱以明站在廳中,喪魂失魄,如喪考妣,見了白樘,忙上前行禮:“侍郎大人!”
白樘瞥了眼,仍波瀾不驚道:“邱公子今日前來,是有何事?”
邱以明似要哭出來,抬手一招,他的小廝從外進來,戰戰兢兢把手中一個小匣子放在桌上,又忙不迭地后退出去。
邱以明咽了幾口唾沫,聲道:“大、大人看過這個便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