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鬟見他神有異，且惦記薛君生的案未明，哪里肯去。

趙黼道：“總不找不到他，你也就水米不沾起來？”

當即只得依允。又因在外不便，便回了謝府。

三人吃了晚飯，季陶然因想起柳縱厚之事，不由問道：“六爺，那跟白尚書外甥結親的柳侍衛，可是你的手下？”

趙黼點頭：“怎麼說起他來？”

季陶然問：“這人可怎麼樣？”

趙黼琢磨道：“是個不錯的。”

季陶然笑道：“果然不錯？”

趙黼道：“照我看來卻并挑不出什麼大不好，你如何只管追問，莫非……”看云鬟一眼，問道：“你發現什麼了？”

云鬟雖聽見，卻只當沒聽見的。

季陶然知曉的意思，便傾過來，在趙黼耳畔低低說了幾句。

趙黼甚是震驚：“什麼？”

季陶然笑道：“這算是六爺下不嚴麼？”

趙黼兀自不信：“這不能罷，是不是你看錯了？”

季陶然道：“我醉里的確是有些看錯，只當時清輝跟……都在，難道他們也都看錯？”

趙黼神甚是復雜，像是不留神吞了一顆壞了的瓜子仁，口眉。

怔怔地想了會兒，才道：“不對呀，平日里看著他好模好樣兒，毫娘氣兒都沒，怎麼竟然……”

季陶然道：“這大概就是人不可貌相。”

云鬟聽到此，才默默地說道：“比如先前你每每不喜蔣公子，人家卻又怎麼不好了？如今你待見這位柳公子，卻又偏是看走了眼。可見是因心存見，故瞧不出。”

趙黼點頭道：“有理有理。”

季陶然跟云鬟見他“從善如流”，都有些詫異。趙黼卻又對云鬟說道：“那你心里對我有無見？”

云鬟淡淡一笑，也并未答他。

因見時候不早，云鬟正想讓兩人各自歸去，季陶然忽地問道：“是了，在暢音閣的時候，你如何發現那個‘云’字上暗藏機關？”

云鬟垂頭，道：“那字因是機關所在，不免經常被人，澤便跟旁邊的那些字差了些兒，也多虧了六爺……提醒了那句，想來六爺早就發現了？”

當時因找不到薛君生，趙黼念叨“不翼而飛”那句，便讓云鬟想起在會稽張家、跟清輝發現室之時的形，一念心，想到有此可能。

回想曾經看過的這屋的種種，對比如今，卻果然發現一線極容易被人忽略的不同。

那就是趙黼含酸說的“鬢云度香腮雪”。只因方才他在里頭碎碎念，云鬟也更回頭近近地看了一眼，印在心底。

當即忙返回來，卻見那木刻畫上，圖案字跡歷歷在目，若是尋常之人，就算看個百八十遍，也必看不出不妥，但云鬟如今也算是個“經驗老道”的刑了，又加上天生之能，自然不會錯過。

很快發現，其中那個“云”字，儼然略有些發亮，——就如同被人索過很多次的紅木等料，發出一種略微的木質的油亮，跟其他的字稍顯不同。

想此是機關所在，薛君生若是進室，都要按落這“云”，天長地久，自然澤跟旁邊的那些字有些不同了。

云鬟試探著過去，果然便發現室的別有天。

可對趙黼而言，這本來是一刺，他因格外留意云鬟，見了這幅畫上這樣一首詩，又且君生早跟云鬟相識，因此他雖然并沒發現機關，卻本能地覺著“可人厭”，故而才忍不住半是拈酸懷恨、半是嘲諷鄙視地念了出聲。

如今見云鬟這般說，趙黼心底又想到那室之中的畫像，笑道：“我只是覺著有些怪罷了，不想果然是極重要的線索，也是運氣。”

季陶然道：“這只怕不僅是運氣，小白有天賦之能，若今日他在場，只怕也會看出端倪，但是六爺這種的……或許也算是一種本能罷了，雖然當時并未看出究竟，但下意識里，卻每每能歪打正著，點破訣竅。”

趙黼笑道：“季呆子，你這是真心夸贊六爺麼？”

季陶然道：“自是真心的。”

趙黼道：“那還罷了，不枉費……”目下移，落在季陶然腰間那個銅魚上，忽地道：“明兒我送你一個金的。這個舊的就不要了。”

季陶然垂頭了，又翻來覆去看了會兒，道：“雖然多了一道痕，只是僥幸未斷，還能戴。不過有些古怪……巽風只舉手一擋，怎麼竟在上頭留下這般刻痕似的呢？”

趙黼忙瞄一眼云鬟，卻見并沒留意此，眼神恍惚，不知在想什麼。他便把季陶然的手按下去，道：“好了好了，一條破魚有什麼可看的。”

當即兩人起，便結伴出府，因不同路，季陶然正要道別，趙黼道：“不差幾步，又沒小廝跟著你，我索送你回去。”

季陶然道：“做什麼這樣小心，我又不是個孩兒。”

趙黼道：“你要是孩兒，我便懶得送了。”

季陶然奇怪地看他一眼，卻也并沒再說什麼。

兩人策馬而行，不多時，見將軍府在，趙黼放慢馬兒，道：“今日在室里所見的，可記得不要告訴。”

季陶然道：“是六爺把那些圖畫都撕掉了的？”

趙黼道：“不然呢？留著給看麼？”

季陶然嘆道：“想不到薛先生對妹妹，竟是用至深，這般難以割舍似的……”

趙黼道：“罷了罷了，不要說那廝。竟也不看看自個兒的份，跟我爭麼？”

季陶然挑眉。

趙黼會意，笑道：“季呆子，我可不是說你。畢竟……你也該明白，他素來奉承于靜王面前，又是個賤籍……”

季陶然道：“但是薛先生其實什麼也沒有做，難道……心里默默地有那麼一個人，也不麼？”

夜中，目閃爍。

兩人策馬而立，彼此默然，頃刻，季陶然搖了搖頭：“我去了。”

趙黼道：“季呆子！”

季陶然勒住馬兒：“殿下可還有事？”

趙黼擺手道：“行行行，是我說錯話了好麼？許你們心里有，如何？反正始終是我的，你們惦記也是白惦記。”悻悻說了這句，問道：“我其實想問，你說，室里十有八九已死的那個人，是不是薛君生？”

季陶然道：“據我看來，薛先生并不會這樣輕易就死。”

趙黼嘖道：“跟我一樣想法兒。狡兔三窟，禍害千年，他能不聲不響弄一個室，又悄無聲息一個阿郁，可見是個極有手段的人，怎麼會不明不白死？”

季陶然道：“然而種種跡象表明，薛先生畢竟是遇上了危險，至于現在他的境到底如何，卻仍是一個未知。”

看季陶然進府，趙黼才打馬往鎮司而去，行到半路，忽然略將韁繩一帶，雖仍在馬上不聲，目卻往后瞥了過去。

正暗中戒備，卻聽得“咻”地一聲，似有利破空。

趙黼早有防范，人不，手腕輕揚，那馬鞭當空一摔，靈蛇一般便將那破空而來之卷住，百忙中掃了一眼，卻見竟不是什麼厲害的暗，反而似是一竹片。

心中詫異之際，后那人早就掠的遠了。

趙黼擰眉。

原來他方才趕路之時，察覺有人暗中跟隨，只是卻因離得太遠，不好下手，于是便只裝作毫無察覺之態，想引那人靠近些后再行事。

誰知這人竟甚是狡猾，早也發現不對，且一見他手，立即便逃之夭夭。

趙黼回頭看時，只見一道人影，如輕煙似的消失在街頭。

此刻被馬鞭卷住的那竹片卻落在地上，趙黼目掠過，忽然從馬上躍下，撿起來細看，卻見上頭寫了幾個字。

趙黼陡然變，又忙回頭，卻見后路上，人早不見。

他極快思忖片刻，遂握著這竹簡，先回到鎮司，點了三個偵查使，低低地吩咐了幾句。

那三人去后，趙黼又匆忙出了鎮司，帶了一隊人馬，飆風似的過玄武街，朱雀街，一直竟來到了刑部門口！

刑部侍衛遠遠兒見是他來到，早通報了，趙黼卻腳不點地，也徑直。

白樘果然仍在部里，因聽了門上報知，才站起，便見趙黼帶了兩個侍衛，昂然而。

白樘道：“殿下夤夜前來，不知所為何事？”

趙黼一言不發，把手中的竹簡遞了過去。

白樘垂頭一看，也難掩詫異：“這是從哪里而來？”

趙黼道：“方才路上，有神人擲給我，要追卻已經來不及，尚書覺著這是何意？”

兩個都不是蠢人，目乍然一，白樘道：“這是說，杜云鶴在相府？”

原來這支竹簡上所寫的，竟是“人在相府”四個字。

趙黼正經道：“尚書跟我想到一塊兒去了，這案子如今在刑部，一切就由尚書示下，不知您想如何行事？”

其實，若按照趙黼以前的子，此刻哪里會在刑部，早帶人直殺向沈府之中了。然而畢竟如今晏王已太子，而他的一舉一，不僅僅再是那個毫無拘束的晏王世子，而是皇太孫殿下，甚至，大舜將來的帝王。

倘若夤夜帶兵圍攻相府，不管杜云鶴是不是在沈正引手里，傳出去的話，必然朝野震，對太子的影響只怕不可估量。

白樘聽他說罷，道：“杜云鶴是太子府的人，他出事自然非同小可，不管這竹簡是不是真，畢竟是有人報信，按照慣例，需要去沈府……查問一番……”

白樘并未說完，趙黼已道：“不錯，我也正擔心時候已經耽擱了許久，倘若是有心人要對杜云鶴不利，只怕他的生死也在頃刻，因此竟半點兒也不能耽擱。得了尚書這句，我的心就踏實了，此事全仗尚書主持公道。”

白樘瞥他：“可是這消息卻也未必是真，倘若是有心人誤導，夜闖相府，干系不小，不如且等明日請示圣上……”

從趙黼白日來“報案”，直到現在這一件，趙黼竟接連將兩個燙手山芋送到他跟前兒。

明知道白樘跟靜王“關系匪淺”，薛君生出事，靜王未來，趙黼卻挑明出來，且看白樘會如何置。

如今，神人報信，他竟然能按捺沖心，只來白樘“主持公道”，看似深明大義，實則……

沈正引，可是白樘曾口中稱為“恩相”的人。

雖然曾經因為在前擇選儲君的時候，因白樘認的是趙莊，沈相心中竟不用。

如今若白樘再引人前去沈府“查問”，兩人之間的嫌隙，只怕越發……可想而知。

趙黼道：“尚書大人，這可是人命關天。難道就因為忌憚相爺的份，便要坐視不理？若這報信的是知人，若杜云鶴真的命在旦夕，等明日請示了圣上后……還有什麼用？且你難道不知？圣上從來照顧大臣面，縱然你請示了，他也未必答應，到時候反走了消息。”

白樘略微沉，即巽風離火，點幾名差。

趙黼心頭一松，隨他出刑部往沈相府上而來。

因時候不早，沈府的人正要關門，忽地見來了這一大幫人，不由都有些震驚，巽風上前告訴，這才飛快稟報，又請。

白樘回頭看一眼，離火便跟刑部差在外。

趙黼的人不必吩咐，便在相府外頭駐留。

當下只有白樘，趙黼，巽風以及刑部兩名公差同進府。到了廳中，略等片刻，才見沈正引從出來。

沈相詫異道：“殿下，白尚書，此刻親來登門，莫非是有什麼急要事？”

白樘道：“相爺莫怪，只因先前東宮的杜管事無故失蹤，刑部正追查此事……”

沈相不等說完，問道：“這又跟我有什麼關系？”

白樘道：“原本并無，只是今夜，殿下收到一名神人的竹簡傳信，竟說人在相爺府中。故而我特來相詢。”

沈相面不虞之，道：“胡說！是什麼人往老夫頭上潑臟水？”又道：“你莫非相信了這種無稽之談？你同殿下……難道是來興師問罪不？”

白樘道：“相爺息怒，我同殿下親自前來，并非別的，正是為了將此謠言滅除。”

沈相道：“我不知道這人到底是想挑撥離間、還是污蔑老夫，然而你們這樣興師眾而來，豈不是這私謀者暗中幸災樂禍？若再給有心人知道你們竟懷疑相府，那相府的面何存？”

白樘道：“清者自清，相爺不必多慮，既然殿下同我已經來了，還請容我們一查究竟。”

沈相斷然拒絕，道：“不！偌大丞相府第，你們說搜檢就搜檢？當我是無知庶民、還是本不把老夫放在眼里？”

他們兩人說話之時，趙黼一聲不響，只袖手冷眼旁觀，聽到這里，便笑道：“相爺自非庶民，然而杜云鶴也是東宮的人，先是被人刺傷，又無故失蹤，這可是人命關天，相爺如何不能通達理，讓我找看過了放心？”

沈相淡笑道：“殿下的話，我自然不敢如何，然而如今夜深，府眷都已經安歇了，你們這樣轟起來，又我如何自？我還是不是朝廷一品之臣了？你們要搜容易，且先拿圣上旨意來。”

正僵持，聽得有些喧嘩聲響，卻是一名緹騎匆匆，有幾個相府的人正試圖阻攔。

趙黼出門，那緹騎來至旁，低語了一句，趙黼來不及說一個字，便同那人往外沖了出去。

后，沈相來至廳邊兒，打量趙黼去了，便回頭看著白樘，漠漠道：“怎麼，尚書如今……已經跟太子府同心一了麼？”

只說趙黼如風出了相府，那緹騎指了指左手的方向，兩人上馬疾馳，半刻鐘多，才見路邊有幾個人林立，趙黼一眼看見中間被圍著的那個，早翻下地，掠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