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云鶴躺在地上,被兩名緹騎扶著。
渾染,遍鱗傷,雙眸閉,楞眼一看,幾乎像是死了。
緹騎們見趙黼來到,肅然退避,杜云鶴似聽見了靜,眼皮了,雙眸略微睜開。
趙黼搶先一步,接手扶住:“杜先生!”又見他傷的這般,怒恨加:“是誰人傷了你?”
話音未落,杜云鶴死死抓住他的手,張了張口,卻只沙啞不清地說道:“殿、殿下……留神……”
戛然止住,雙眼閉上,毫無聲息。
見他往后倒下,霎時間,趙黼的心也隨之驀地停頓,忙抬手試了試杜云鶴的鼻息,又按住他的頸間大脈,仔細聽了一聽,雖然氣息脈搏微弱,卻仍是還有一口氣。
趙黼極快斂神,喝令道:“去……找馬車來,好生帶回鎮司。”又問道:“如何會在這里發現?”
答話的卻是鎮司的一名偵查使:“先前接了殿下的命令,我們來至相府,正繞墻巡看,就發現有一輛馬車沿著墻邊而行,行蹤甚是可疑,然后……”
原來先前,趙黼因接到那無名的竹簡報信,雖然知道消息未必是真,但卻無論如何不能放過。
趙黼又明白,若此事真的是有心人挑撥,他一個人急躁前往,正是中計。
因此便來至刑部,請了白樘這尊神同行。
可在此之前,他卻先安排了鎮司的偵查緹騎,先一步前往相府之外埋伏偵查,以防范在他前往刑部“請”白樘的這段耽擱里,會有什麼風吹草的變化。
果然,竟給他料中了。
鎮司的緹騎才來至相府外,就見不知從哪里冒出來的一輛馬車,沿著相府后墻,鬼鬼祟祟地,拐彎往大道上行去。
兩名緹騎見這馬車有些蹊蹺,略商議幾句,便悄然跟上。
因無趙黼命令,不敢打草驚蛇,只遠遠追蹤。
不料,車行了片刻,竟又出了令人震驚的意外。
馬車行駛中,忽然間,那隨車一人,悄無聲息地從馬上栽了下去。
因是在車側,其他人竟未曾發現,只聽得落地的聲音,才驚起來。
與此同時,有數道蒙面人影,從路邊兒高墻之外閃躍出,間不容發之時,又將車夫踹落,另有兩個便跟隨車的其他人了手。
緹騎們見狀,不知這又是哪一出,正滿懷驚愕看時,那馬車卻落在了蒙面人的手中,竟風馳電掣般趕著往前而去。
兩人見狀,方不再藏形,忙雙雙躍出,直追那馬車而去!
趕車者見有別的人跟上,忙又揮鞭疾行,其他跟隨車眾人打斗的數個蒙面也拋下對手,匆匆追上,竟將緹騎攔住。
雙方過了數招,勢有些不妙。
然鎮司的緹騎都是趙黼一手訓練出來的,見勢急,敵眾我寡,兩個便分頭行事。
其一躍上馬車,拼力死戰,另一個已經負傷,咬牙跳后一步,掏出隨攜帶的煙火,沖空中發了個急傳令的信號。
這幫人見狀,知道大批緹騎很快將趕到,本擬將車上的緹騎殺死,誰知此人雖然也了傷,卻偏十分強悍,百戰不退。
這些蒙面人無法,不敢拖延,當即放棄糾纏,唿哨一聲,紛紛退了。
兩名緹騎均都負傷,強撐著將馬兒勒住,跳進車廂查看的時候,卻見車只一個極大的箱子。
兩人對視一眼,將那箱子打開……才看見里頭的人,竟正是杜云鶴,負重傷,昏迷不醒。
因此這竟然是一場三方混戰。
只不過因為當時緹騎人手,又忙著攔截馬車,一時竟無暇他顧,等到護住杜云鶴、支援的緹騎又趕到的時候,原先跟車的眾人和那些蒙面人雙雙消失的無影無蹤了。
且說趙黼在外心驚神忙,于沈府之中,沈正引打量白樘,道:“難道果然就‘識時務者為俊杰’了麼?”
白樘道:“請恩相見諒,衡直也只是‘在其位,謀其政’而已。且東宮杜云鶴失蹤,圣上也都驚了,督促及早破案,今日皇太孫殿下又得到報,所以竟不敢怠慢,實在并非故意沖撞。”
沈正引斜睨白樘,默默地看了會兒,才說道:“你向來是我看好的,可別‘我本有心向明月,誰知明月照渠’。”
白樘垂首。
沈正引又打量他半晌,才長長地嘆了口氣,說道:“圣上或許是老糊涂了,不過……畢竟圣上也是一代明君,遲早晚會幡然醒悟,知道我等臣下的苦心……”
至此,白樘問道:“殿下方才急急而去,可見是必有所得。敢問恩相,恩相對杜云鶴失蹤一案,果然毫不知麼?”
沈正引角斜挑,道:“衡直,我勸你,這件事放手罷……你要擔心的,不該是這個。”
白樘道:“我并不懂。”
廳寂然無聲,沈正引邁步走到白樘前,微微低頭,幾乎在他耳畔輕聲道:“最近蕭利天進京,有沒有讓你想到什麼?”
白樘眉峰微蹙,沈正引道:“聽說蕭利天小的時候,是他的長姐,死去的英妃娘娘一手養……雖是長姐,卻如母親一般,你覺著蕭利天這次前來,跟昔日英妃故之事……有沒有干系?”
白樘不語。沈相點頭道:“這蕭利天也是能耐,他家里的人幾乎都死絕了,他還活著……蕭西佐雖然重他,只不過遼國盼著他死的人也著實不,這次他被趙黼捉到,我推測其中必有蹊蹺之。然而再險象環生,蕭利天居然都能夠化險為夷……可見必然是個不可小覷的狠角,如果這次他上京不只是為了議和,而是另有所圖……”
沈正引笑了笑,若有所思道:“正好兒,我也覺著當年的事兒有些不踏實呢……”
他忽然說了這些,又提起睿親王跟昔日死在深宮的英妃,雖并沒有回答到底是否跟杜云鶴有關,但在白樘聽來,答案已經不答自顯。
白樘垂著眼皮,眸深沉,問道:“恩相……想要如何?”
沈正引卻不回答,只是抬手在他肩頭拍了拍,道:“你自然懂得該如何做,只拭目以待就是了。”
白樘離開相府的時候,才知道趙黼果然已經找到了杜云鶴,只留了兩名緹騎訴說況。
先前緹騎們趕到后,又詳細搜查了一番,卻發現那被蒙面人殺死的原先隨車之人的尸首都不見,只剩下地上幾點跡,證明的確曾有過一場惡斗。
白樘回頭看了一眼相府的匾額,想到沈正引方才的話,便道:“去鎮司。”
今夜,鎮司燈火通明,無人眠。
杜云鶴因傷勢過重,始終昏迷不醒,兩名醫奉命前來,細查之下,卻見他上竟有許多種傷痕,刀傷,烙鐵,鞭子,各種各樣……顯然是被人用過刑的,慘不忍睹。
趙黼守在旁邊,眼中是著的怒意,閃閃簇簇,就如同冰中的火焰。
正在看醫搶救,外間傳白樘來到。
白樘進,顧不得寒暄見禮,來至床前,見杜云鶴是這般形,也有些微微變。
趙黼慢慢道:“方才因勢急,匆匆離了,不知沈丞相為難尚書了不曾?”
白樘道:“并未。”
趙黼道:“我的人可將發現杜云鶴的形告訴尚書了?不知尚書對此有何見解?”
白樘道:“此事尚待查證。”
趙黼笑道:“這半夜三更,怎麼會有一輛馬車出現在沈府之外,雖不曾捉到現行,然而此事自然跟沈家不了干系。”
白樘并不言語。
此刻,一名醫回道:“因杜管事傷勢過重,下等只能盡力而為……可實在是不容樂觀。”
趙黼揮揮手,室的眾人悄然退出。
趙黼站起來,向著床邊走去,卻在白樘旁站住,道:“沈正引因為什麼對杜云鶴下手?總不會是因為昔年的一點小恩怨?尚書可知道麼?”
白樘平靜地看著趙黼:“殿下,如今尚無證據能證明的確是相爺所為。”
趙黼道:“我知道必然是他。”
頓了頓,道:“原先我去報案,瞞了一點兒。其實薛君生的事,只怕也是他所為。薛君生向來在靜王殿下跟前兒十分得寵,雖然也是個得力之人,只怕跟沈相爺未必一條心,又或者相爺因為別的事忌憚不喜……方才我推想了一下,尚書看有沒有道理:沈相爺不知出自何種原因綁架了杜云鶴,卻知道我拿住了薛君生的應,所以嫁禍薛君生,讓我以為是薛君生報復所致。”
趙黼負手揚首,復道:“然而薛君生那個人,看著似好欺負,實則是個綿不的,只怕他也察覺危險,故而借機逃了……雖然我私心盼他死了,但總覺著他不可能這樣短命。”
思忖著說完,趙黼了下頜,道:“所以我在想的是,到底是什麼要命的緣故,讓沈正引不顧一切地要拿下杜云鶴,且用這樣的嚴刑折磨?總不會是沈丞相因私事或者私而下次狠手?難道,杜云鶴知道什麼了不得的?”說話間,目從杜云鶴上,移向白樘。
白樘卻仍是面沉似水,沉靜答道:“這一切都是殿下的揣測罷了,當不得。”
正在此刻,忽地聽杜云鶴低低地哼了聲,似有醒來之意。
趙黼俯,輕聲喚道:“杜先生?”
杜云鶴眼皮了,雙眼似開非開,眼珠仿佛也有些僵滯無法轉似的,在趙黼面上停了片刻,忽然往旁邊兒輕輕一轉,卻竟是看向白樘。
而在看見白樘之時,杜云鶴忽地竟抖起來,手在床褥上抓了兩下,因手上也全是傷,自然疼得鉆心,口中也嘶啞吼了兩聲。
趙黼心驚,忙道:“杜先生?”
白樘后退一步,眼中驚異同憂慮之意織,卻又像是那海面微瀾,很快又歸于平靜。
杜云鶴口中嘶啞,竟道:“白、白……”
白樘雙閉,只是靜默看向兩人。
趙黼道:“先生,你想說什麼?”
杜云鶴口起伏不定,哆嗦不停,卻因心激,難以自持,呼吸迅速急促,復又昏死過去。
趙黼盯著杜云鶴,卻見他牙關咬,雙眼閉,但是放在被褥上的沾帶傷的手,手指微微探出,卻竟像是……指著白樘的方向。
趙黼回頭看向白樘,卻見他仍是默然而立,神冷肅凝重。
趙黼張了張口,白樘卻道:“殿下,此既然無礙,我便先回部里了……至于是何人如此相待杜先生,刑部既然接,那邊一定會給殿下一個代。”最后這句,出沉重之意。
趙黼冷笑。
這一夜,因趙黼并未回東宮。
又加上杜云鶴出事,趙莊便有些不放心,這晚上,太子妃又嘀咕擔憂了半宿,因此是日,趙莊便親來鎮司查探。
趙黼正在廳上點卯議事,趙莊見不可打擾,又聽聞杜云鶴被救了回來,便自先去探。
之后,正有醫在旁守護,見太子來到,忙起行禮。
趙莊見杜云鶴傷的如此之重,且仍是于昏迷中,又驚又怒,便問:“怎會傷的如此?可有命之憂?”
醫道:“昨夜的形最是兇險,現在已經好了些了,只要仔細看護,應不至于……殿下勿驚。”
趙莊道:“豈有此理,京城之中,竟會有人如此喪心病狂。”
醫見他發怒,不敢做聲。趙莊道:“杜云鶴可說了是誰人手的不曾?”
醫說道:“好似是并沒有,詳細只有皇太孫殿下知道。”
趙莊便來到門口,喚了一名緹騎,問道:“既然人已經找回來了,可知道是什麼人手?”
緹騎不敢瞞,便將昨夜去刑部請白樘,又一塊兒前往沈府、又發現來歷不明的馬車之事一一說明。
趙莊聽罷,臉有些不大好,后退坐回椅子上,良久不能出聲。那醫見他如此,忙來關切,趙莊道:“心頭有些悶。”
醫知道必然是因方才驚,又且氣惱所致,忙出外喚小,拿天王保心丹來給太子殿下服用。
不多時,趙黼退廳回來,聽說趙莊不適,便道:“父王不必親來走一趟,橫豎我得閑會回去告知。”
趙莊慢慢地服了藥,方緩過勁兒來似的,道:“昨兒因你不曾回去,你母妃很是憂心,打發我快來看看。”又悄聲問道:“你實話說,是誰做出如此禽不如的行徑?”
正說到這里,便聽得里頭醫一聲慘。
趙黼跟趙莊在外間聽了靜,忙進來查看,卻見醫驚慌失措,指著杜云鶴道:“不知為何,管事已經、已經……”
趙黼一步踏前,長指往頸間一探,心中驟然發冷。
趙莊道:“怎麼了?”
勉強定神,趙黼回頭,眼中又出怒意來,道:“這是怎麼回事?不是說過了昨晚,便不會有命之憂麼?”
醫也滿面苦,只得說道:“殿下恕罪,這個、這也不能一概而論,興許是哪里撐不過去……”
趙莊吃了一驚,上前來看了眼,眼睛竟紅了起來,忙掩面不看。
趙黼眼冒金星,回頭又看杜云鶴,咬牙問道:“有沒有其他人來此?”
外間守著的兩名侍衛聽見靜不對,早也忙進來,稟告道:“回殿下,我們一直都在此看守,并沒有別人進門。”
趙黼想到昨夜杜云鶴指著白樘,那樣反常之舉,又回頭看杜云鶴死之態,便道:“去刑部,將季行驗請來!”
趙莊道:“黼兒,你是做什麼?”
趙黼斬釘截鐵道:“我疑心杜先生的死有蹊蹺,季行驗或許可以查出究竟。”
“方才并沒有人來往,難道不是傷重而亡的麼?”趙莊滿面錯愕。
趙黼道:“雖然看起來并無可能,但是……我仍不放心,季行驗看過再說。”
趙莊惴惴道:“聽說昨兒你跟白樘去了相府,難道你們竟疑心相爺,豈不是把相爺得罪了?如今你又說這樣……是不是也認為杜云鶴的死……”
“就算杜云鶴是傷重而死,也跟沈正引不了干系,”趙黼道:“等我查明白他為什麼跟杜云鶴過不去……只怕得罪的時候還在后頭呢。”
趙莊憂心忡忡:“黼兒,不可造次,不要沖。”
趙黼道:“父王不用擔心,我自有分寸,不然的話,昨兒就不會特意拉了白樘一起了。只是……”
趙莊問道:“只是怎麼樣?”
趙黼道:“只是我疑心,白樘也跟此事……不了干系。”
鎮司的人飛快來到刑部,白樘聽說杜云鶴死,沉默片刻,道:“傳我的話,請季行驗帶兩名差人,去鎮司走一趟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