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云:
雨暗初疑夜,風回忽報晴。淡云斜照著山明。細草沙溪路馬蹄輕。
卯酒醒還困,仙村夢不。藍橋何覓云英。只有多流水伴人行。
那夜薛君生自太子府而歸,心中郁郁,知道以趙黼的,自然不會就此善罷甘休。
滿懷心事回到閣子中,至半夜,忽地心驚跳,察覺廊下有腳步聲響。
當即起,誰知門閂卻已被格開了,他只得匆忙躲進室之中,誰知那來者甚是機警應變,竟在那室的門還未關上之前,也隨著跳了。
此下種種,魂驚魄,不足詳述。
薛君生只說道:“幸而這殺手并不悉室的布置,我又因為驚張皇,錯手之下竟將他殺死了,可也還留下了這道……”手指半抬,卻又緩緩放下。
云鬟想起趙黼不許的舉止,畢竟不知里頭到底有些什麼,心里仍有些不踏實,又不便直說,便道:“怪不得,當時是六爺跟季行驗陪我一同前往,我并未進室,但季行驗說……據里面現場判斷,那被傷之人多半活不了的。”
薛君生道:“嗯,多半是因為那人的竟然濺到了畫像上,季行驗看見了……”
云鬟道:“畫像?”
薛君生止住,復笑笑道:“沒什麼,是我多年珍藏的極心之。”
云鬟知道他品味極高,只怕存有一些什麼價值不菲的名家字畫等。便道:“可惜了,只畢竟躲過一劫,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君生嘆道:“明明是人惹的禍,卻平白字畫們也了這場荼毒,我不愿人看見,故而將那沾的畫兒收拾卷起,重換上別的。”
云鬟道:“可是據六爺所言,他趕到之時,房門窗戶都是閉的,你們又不在室里,卻是怎麼回事?”
薛君生道:“那時候正半夜三更,我又恐外間仍有不速之客,便躲在室,并未外出,次日殿下前去尋我,我其實是知道的。只等到他去后,便使了個調虎離山的法子,默默地出了室。”
云鬟道:“方才你說,有人容不得……莫非以為是六爺?”
薛君生道:“起初我當真以為是六爺要除了我,后來越想越覺不對,又加上早上六爺急匆匆去尋釁,便知道不是他了。”
君生徐徐說著,云鬟在心中也自思量,道:“你素來并不與人結怨,又有什麼人視你若眼中釘呢?先前六爺說杜云鶴失蹤的案子,跟你有關,莫不是這背地里的黑手,單純地想要嫁禍于你?”
薛君生微微一笑:“一來是嫁禍,二來,趁勢除了我豈不是更好。你想,只要我悄悄地死了,你們再找不到我,杜云鶴又杳無音信,對六爺來說,我自然是那背地黑手了。何其一舉兩得?”
云鬟心中想到一則,卻不敢確信,略略啞然。
君生輕聲:“你且想,我素來奉承的人是誰?”
云鬟心頭悸,遲疑道:“你說的是靜王殿下麼?然而靜王殿下素來對你……”
君生搖頭:“或許不是殿下,是想殿下遠離我的人。”
云鬟緘口。
君生道:“罷了,不說那些,我雖然知道你素有過人只能,只不過……竟真的能憑數月前的一句話就找到此來,也著實我又驚又喜了。”
“值不得什麼,還是怪我竟遲想起來,昨日白忙那一場,”云鬟道:“如此,你要如何打算?”
君生道:“于有的人而言,一旦開始,便再無收手的可能。我若回去,只怕他們又要費心對付了。”
云鬟道:“難道要這樣遠遁京城?”
一陣風從湖上而來,帶著些淡淡地水汽,山林環抱中,縱然炎炎夏日,卻是滿堂蔭涼。
此雖離京城不遠,給人的覺卻同京迥然不同。
薛君生不由道:“先前你我初次相逢,你問我因何上京,我說是羨慕京城風,也有想出人頭地之心,誰知步步到如今,卻竟覺不過爾爾……我如今,方明白你昔日不顧一切也要遠遁之意。只可惜是人非……”
兩人都無言語,靜默中,便聽得外頭馬蹄聲噠噠響起。
云鬟起走到門邊,見是兩名刑部的公差,正遙遙地往此打量,原來他們見久久無聲,故而有些不放心,看見云鬟面,才又停步。
云鬟復回到廳中,道:“有時很難說如何便是對的,若不去親自一試,只怕那答案也永不知曉,當時我因自覺無路可走,因此只能選擇死遁,然而幾經生死到了如今,卻覺著……”
君生問道:“如今又如何?”
云鬟垂眸想了片刻,忽然極小聲地說道:“我……想試一試。”
雖是很輕微的一句,卻著些許小小地堅定,跟一縷很淡的微笑之意,竟似“雨暗初疑夜,風回忽報晴”,卻君生“卯酒醒還困,仙村夢不”了。
他驀地抬眸看向云鬟,眼中乍乍晴,仿佛云橫霧遮,層層難以分明。
正此刻,忽地聽得外頭一聲異響。
薛君生最先聽見,即刻起,來至門邊往外看去。
云鬟見他舉止有異,問道:“怎麼了?”
君生將往后一拉,與此同時,耳畔聽到一聲慘,從前方林下傳來。
君生陡然變:“有人來了!”
云鬟卻聽出那慘聲是跟隨的兩名公差之一,正再看,君生道:“不要出去!”竟拽著,極快地轉往堂。
云鬟道:“他們怎麼辦?”
君生道:“我也有兩個心腹的人在外頭偵查,他們既然遇險,一定會出手相助,不管是什麼人來到,必然是沖著我來的,我們且先走。”
拉著從架在清湖上的小廊橋極快而過,云鬟不及多言,且走且回眸,因林木跟岸邊水草掩映,便有些看不清楚,可依稀瞧見有數道人影,于樹木的隙間騰挪躍移,也時而見刀劍影。
正看之間,卻見兩道影子,極快地掠過樹林現。竟是往古屋的方向張。
君生忙把云鬟往邊一拉,半抱著躲到欄桿背后。
云鬟也張起來,心跳加快,從君生肩頭往外悄悄看去,卻見那兩人對視一眼后,不約而同地掠向那屋去了。
君生回頭看兩人消失,便又握著云鬟手腕,從湖上匆匆地跑到對面:“想不到這一次,竟是我連累了你。”
云鬟道:“不怪你,是我疏忽了。”
那想害君生的人,自然不知道他會躲來此,可是云鬟卻正著手查君生的案子,那些人只怕私底下也正盯著,故而尾隨而來,趁機手。
君生笑道:“罷了。”
這一刻,那兩個灰人卻已經從屋后轉了出來,正向此張,其中一人發現兩個的蹤跡,忙拔追來。
君生舉手在廊橋下的一機關按落,卻見那人才走幾步,腳下的廊橋忽然散開,冷不防便跌水中,拼力掙扎。
另一個人見狀止步,可短暫地停阻后,卻又一提氣,竟施展水上漂的功夫,從湖面上仍是鷹隼般的往這邊兒撲擊而來。
君生早同云鬟離開廊橋,將栓在樹旁一匹馬兒解開,扶著云鬟上馬。
云鬟見那人近之態,心念轉,俯一把拉住。
君生果然并無上馬之意,只仰頭看,道:“他們要的是我。”
云鬟道:“要走則一塊兒。”
這自然不是“討價還價”猶豫之時,君生咬了咬牙,終于翻上馬,急打馬而行,后那殺手已經靈狐般掠過廊橋,急急奔襲。
馬兒起四蹄,往前疾行,那殺手卻也追不放,奔逃之中,只聽得一聲呼嘯,聲音有些不同。
君生回頭看一眼,忙俯從靴筒里出一把短刀,力往后一揮。
“當啷”一聲,君生虎口僵麻,更被那大力所襲,整個人坐不住馬鞍。
那馬兒兀自往前狂奔,云鬟察覺不過,一手握著韁繩,一邊兒回揪住他,然而君生畢竟是男子,如此一來,竟把云鬟也帶了下來。
猛然滾落地上,不免撞到肩等,云鬟急要爬起,卻覺著手上有些,低頭看時,卻見竟是。
本以為是自己那里傷了,誰知抬眼間,才看到君生半臂鮮淋漓。
原來因那殺手追不上馬兒,憤怒之下,便把腰刀扔了過來,因手勁極大,躲閃不及,只怕兩人都會負傷。
君生便生生接下,誰知畢竟肩而過,竟了重傷。
殺手見兩人墜地,幾個起落追到跟前,將沾的刀撿起來,當機立斷,縱斬。
君生力將云鬟推開,踏前一步道:“你要殺的人是我,放過!”
殺手嘿然冷笑,也不回答,刀揮落。
云鬟踉蹌站定,見狀幾乎窒息。
正生死一瞬,忽地聽到“咻”地一聲,竟是一支箭穿空而來,如同有眼一般,直奔那殺手頸間。
那殺手駭然,顧不得再揮刀,忙忙地后退避開。
與此同時,那奔騰呼喝的聲音越發響亮,又有幾支箭了過來。
殺手大驚失,步步后退,耳畔似萬馬奔騰的聲音更加近了,他又看一眼薛君生跟云鬟,終究悻悻地回躍林中,逃之夭夭。
霎時間,就見有七八個人穿林而出,卻都是遮頭蒙臉,通上下,只出一雙眼睛跟手。
中間兒的那個,持一把弓,看架勢,顯然就是方才退殺手之人了。
只見他一揮手,邊其他眾人奔騰而出,竟向著那殺手逃走的方向追蹤而去。剎那間,現場只剩下了兩名蒙面人。
云鬟跟君生皆都驚怔,不知來者是敵是友。
君生雖然負傷,卻仍是竭力將云鬟擋在后,眼中出防備之。
那帶弓者向著旁邊一個使了個眼,那人翻下馬,靠近過來。
君生目一轉,看見地上掉落的兵,正想去撿起來防,云鬟卻暗中拉住了他。
君生畢竟心思玲瓏,立即領悟,便并不作。
果然,那人來到邊兒,一把攥住他的手腕,手勁兒竟是奇大。
君生幾乎立即便要掙開,勉強按捺。
卻見此人低頭,竟是打量他的傷口,見傷口流不止,他便悶聲不響地又從懷中掏了個瓷瓶出來,將里頭的藥撒在傷口上,說也奇怪,傷口遇到藥,流的便慢了。
君生詫異,這才明白云鬟拉住自己的用意,莫非這來者并無惡意?只不過,卻是些什麼人?
那馬背上的人雖然蒙面素,幾乎只出一雙眼睛,形高大拔,也不出聲兒,只是居高臨下地打量著他們兩人。
云鬟略微沉,繼而道:“親王殿下?”
蒙面人在外頭的雙眼略睜大了幾分,瞪了云鬟片刻,才哈哈大笑數聲。
終于一把將面罩拽下,果然有些深目高鼻,正是睿親王蕭利天。
蕭利天笑對云鬟道:“果然不愧是大名鼎鼎的謝主事,我幾乎都不過氣兒來了,居然還是瞞不過你的雙眼!”
薛君生見竟是這位王爺,更加詫異。
云鬟卻仍神如常,道:“方才多謝殿下相救,親王殿下怎會在此?”
蕭利天笑道:“我正在城外打獵,忽然聽見這兒有兵擊的聲響,好奇過來看一看,沒想到差錯地竟看見你們兩位。”
云鬟見睿親王跟他手下許多隨從們,均都是輕簡服,卻也的確是挎刀背弓。
然而……蒙面?
蕭利天翻下馬,走到跟前兒,笑問道:“不過,謝主事又是怎麼認出本王的?”
云鬟同他略略對視,垂眸間,目掠過蕭利天的手,卻不言語。
此刻蕭利天的手下又將薛君生的傷包扎起來,說道:“你命大,虧得我們親王救了一箭,不然的話這手臂必然是要斷了,小命也未必能保全。”
云鬟回扶住薛君生,擔憂問:“可還撐得住麼?”
薛君生知道的心意,反面笑容,溫聲道:“放心,并無大礙。”
蕭利天邊兒那遼人見他生得面白俊秀,似有子之風,本有些鄙夷之,然而了這般重傷卻竟談笑風生,又不對他有些另眼相看。
不多時,蕭利天的手下紛紛趕了回來,只說人追丟了。
蕭利天也不以為然,只對云鬟道:“這京城雖是天底下至為繁華的所在,卻也最為兇險,怎麼竟有人膽大包天到當著刑部主事的面兒也要殺人呢?”
君生聽了,心中另有所:蕭利天這句話,豈不是極為耳?想當初上京途中在遇見云鬟,何嘗不是這樣說過?
云鬟不答,只對君生鄭重說道:“事到如今,此也住不得了,不如且隨我回去刑部,同尚書說明,尚書自有定奪。”
君生眼中也出幾分憂,低聲道:“你不懂,這件事若是說明白,正是為難了你們四爺。”
云鬟道:“有什麼為難的?秉公行事罷了。”
君生笑了笑,抬手要在肩頭按落,卻又并不曾真的拍下,只虛從肩膀移開。
蕭利天聽到這里,便對薛君生道:“自打進京,薛先生之名便如雷貫耳,堪稱大舜第一的名角,只始終沒機緣,不想竟在此遇見,見先生頗有為難之,不知是什麼事?”
君生道:“多謝親王殿下詢問,私事罷了。”
蕭利天道:“不必瞞我,我也聽聞了,是皇太孫殿下報了你失蹤不見,另外還有東宮的杜云鶴,對了,杜云鶴已經不治亡,你們可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