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
黑云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船。
卷地風來忽吹散,湖樓下水如天。
遠遠地一聲悶雷響過,天際那云影變幻莫測。
如重重霧云之后,藏匿著躁咆哮的蒼龍,穿梭騰躍,舞爪張牙。
周天水站在廊下,約聽見里頭兩個人說話,也依稀能聽到云鬟的聲音。
才退出那會兒,曾忍不住在門口看了一眼,誰知卻見趙黼擁著人,正俯首,齒纏。
只能看見云鬟的半面眉眼兒,雙眸半閉,長睫微抖。
周天水乍然見了這一幕,心驚魂,卻本能地忙后退出去。
定了定神,才懷疑趙黼是不是真的了,正想再,轉念卻又遲疑停住。
只悄然閃再去掃了會子,兩人卻仿佛又低低地在說話,并沒有太過“劍拔弩張”似的。
天水雖憂心,可見這般形,且云鬟先前已吩咐出外,此刻又并未呼喚,倒也罷了。
退后數步,看著那風云變幻的空際,周天水輕嘆。
因出非同一般,故而也并不似這世間其他的孩子一樣,從小的心,見識,行事,能為等等,甚至都絕勝這世間多半的男兒。
因從來跟在白樘邊,又是八衛之一,這多年來不知見識過多異樣出之人,領略過多綺詭怪的離奇之事。
可卻從未見過似崔云鬟這般的人,更沒見過如崔云鬟跟趙黼之間的這種詭異糾纏。
這兩個人之間,若有若無,若無若深。
一半恩深,一半糾葛,糾纏骨,就算為局外之人,竟都難以分清辨明。
周天水皺著眉心,想了半晌,卻又輕輕嘆了口氣,心道:“幸而我跟巽風哥哥并非這般。”
因想到巽風,心思不免有些飄忽起來,越發忽略了里頭的些許響。
正角輕勾,耳畔又一聲悶雷滾過,廊下有一陣略帶些雨腥的涼風掠過。
周天水竟而抬頭,才發現居然落下雨來,刷拉拉,如同春蠶啃噬桑葉的聲響,脊背上嗖地有些發麻。
因方才意迷,這會兒忙凝神又聽里間,卻覺悄然靜默。
周天水想到方才趙黼那驕橫之態,心中又擔心起來,遲疑忖度:“若真了手,我興許會吃虧,哎呀!我本該人去請四爺來的……”
忽然又想:“不,四爺最恨人公私不分,這又是在部里,倘若讓四爺知道這種幕糾纏,只怕不喜。可惜巽風哥哥竟不在部里。”
正咋舌思量,腳下挪,便要先去看一眼里頭的形如何。
心念一之間,驀地便看見廊下來了數人,當中一位,赫然竟正是白樘。
白樘邊兒陪著的那個,卻是太子殿下趙莊。兩人后跟著浮生離火,還有趙莊的幾名隨侍。
不期然見這浩浩地一堆人出現,天水又是錯愕又則凌,目瞪口呆,暗暗苦。
這會兒白樘早看見了,且又當著太子的面兒,再要進已經晚了。
又不知里間兒到底怎麼樣了,便先咳嗽了聲。
眼見那些人越來越近,天水只得著頭皮往前走了兩步,行禮道:“參見太子殿下,四爺。”
白樘道:“你如何在這里?”
天水道:“有些事來尋謝主事。”
白樘道:“那怎麼竟在外間?”
天水咽了口唾沫,尚未編出借口,白樘瞥一眼,回頭對趙莊做了個“請”的手勢。
天水忙道:“四爺!”
趙莊雖不知周天水的份,但見如此稱呼白樘,也猜的出來,只是又瞧居然站在門外不進,趙莊心里便有些疑。
只是白樘已經舉手示意,趙莊只得笑道:“尚書不必客氣,請。”
兩人來至門口,邁步而。
剩下幾個站在外面,浮生疑地看著天水,低低問道:“怎麼了,你在這里當什麼攔路虎似的?”
天水不知如何作答,兀自提心吊膽。
這會兒白樘跟趙莊早已經進門去了,天水壯膽跟著走了過去,往一看,頓時怔住。
浮生因好奇,也探頭看了一眼,然后越發奇怪地看了天水一眼,道:“還當是怎麼了呢,原來……”
原來此刻里間兒,是趙黼坐在椅子上,見白樘跟趙莊進門,才起道:“父王如何來了?”
又對白樘道:“尚書大人,給您請安了。”口吻卻有些揶揄之意。
白樘舉手,不聲道:“不敢當,我原本竟不知殿下來了部里。不知……是有何事?”
趙黼道:“都是些私事,尚書可想聽麼?”
目相對,白樘看出這青年眼中出的不遜之,仿佛還帶些挑釁之意。
趙莊手攏在邊:“黼兒,如何這般跟尚書說話?”
趙黼見他開口,才道:“我不過是怕尚書大人心疑、為他著想罷了。”
白樘環顧周遭,淡淡道:“謝主事呢?”
原來此刻室,竟不見云鬟的影。
趙黼見他竟不接腔,又聽他問云鬟,雖是自然,卻不用。
才要再說,就聽里頭道:“下在。”
卻是云鬟自轉了出來,手自頸間一掠放低。
云鬟卻始終垂著頭,上前向著兩人分別見禮,道:“不知殿下跟尚書親臨,多有怠慢,還請恕罪。”
原來竟已將服換下,此刻著石青的常服。
白樘掃了一眼,不聲道:“太子殿下特來尋你,我因陪他前來。”又道:“先前白丞請你同去查案,是有什麼意外麼?”
云鬟道:“不曾有意外。”
白樘道:“那為何傷了?”
云鬟微微震。
原來云鬟自從面,就始終深深地低著頭,貌似恭敬,實則避藏,但如何能瞞過白樘的眼。
云鬟停了停,道:“是不留神磕了,其實并無大礙。”
白樘面不改,也并不追問,只轉頭對趙莊道:“殿下既然有事,且聽自同謝主事相談,我便先不打擾了。”
趙莊正也驚疑加地打量著云鬟,聞言忙道:“有勞尚書百忙之中相陪,且請自便。”
白樘又對趙黼道:“殿下請了。”
趙黼目沉沉,心底的話幾番涌,終于只道:“尚書大人請。”
白樘去后,門口上離火浮生、天水等自然也跟隨而去。
趙莊兀自走到門邊看了眼,見著實去了,才退回來,又低頭瞧了云鬟一會兒,道:“這是怎麼的?”
原來方才白樘一說,趙莊才也留心發現,云鬟的竟破損了,看著傷痕甚是新鮮,雖傷口不大,這說話的功夫,已經涌出了一滴珠。
云鬟道:“殿下勿驚,是磕了而已。”
趙莊張了張口,卻不說話,只回頭瞪向趙黼,竟問道:“你說呢,果然是壞了的?”
趙黼瞪著云鬟,眸越深,竟道:“我干的。”
趙莊本已經猜到幾分,沒想到趙黼竟一口承認,頓時瞠目結舌。
趙黼偏偏又語帶嘲諷似的,對云鬟道:“你再藏著又怎麼樣,難道白樘看不出來?他只是不說破罷了。”
云鬟也沒料到他竟當著趙莊的面兒認了,聽了這句,仍是默然不語。
趙莊卻怒道:“閉!你這逆子還不住口,是要氣死我麼?”
趙黼看出他了真怒,這才不敢吱聲,忙道:“父王息怒,我不說了就是了。”
趙莊卻是余怒未消,惱道:“我知道你匆匆出府,大約是要壞事,沒想到竟是不知分寸到此等地步……把人傷了不說,還是這般毫無愧疚的可惡語氣。且你既然知道白尚書看出來了,卻仍毫地悔對之心都沒有?還敢在這里夸夸其談?”
趙黼哪敢還,低頭道:“父王說的是。”
趙莊見他恭敬應承,才勉強忍住,咬牙道:“罷了,這里并不是說話的地方,回府后再教訓你。”
又看向云鬟,卻見定定地看著自己,上的一點傷,顯得有幾分可憐。
趙莊甚是憐惜,回頭對趙黼道:“你且先出去。”
趙黼道:“有什麼還要避著我?”
趙莊恨恨道:“出去!”
趙黼瞥了云鬟一眼,只得慢慢走了出去,卻仍在門口上聽。
卻聽趙莊道:“到里間說話。”
兩人踱步,任憑趙黼耳目過人,卻也聽不分明,當下在外暗自嗟嘆。
且說趙莊同云鬟進,道:“你委屈了,等回了府里,不得還要教訓他。”
云鬟怔了怔,口吻淡然道:“多謝殿下,只是……并不必的。”
趙莊試著解釋,道:“其實……你跟黼兒也不是頭一遭認得,他的為人如何,你是知道的。只是有時候太急躁了些。先前他匆匆地跑回去問我暢音閣里聽《玉簪記》那一件兒,大概是不知從哪里聽了些風言風語回來,你可不要放在心上。”
云鬟不知該如何答復,只是垂著頭:“殿下言重了,我并不敢責怪什麼。”
趙莊停了停,著,眼神甚是和,竟說道:“我是知道的,你是個懂事的好孩子……”
云鬟聽他語氣甚是溫和,手略了,雖無言語,也甚表,眼圈兒卻些許泛紅。
趙莊心中本還有話要說,但一來這是在刑部……并非閑話的地方,二來,時機卻也不對,因此道:“好了,我也該去了……以后再說。”
趙莊起走,后云鬟道:“殿下。”
趙莊止步,云鬟心底萬般言語,最終只叮囑道:“太子殿下務必……務必……珍重。”
趙莊本正不知要說什麼,誰知卻是這句,便笑道:“知道了。”
忽地又低低道:“尚書方才見了我,并無異樣,你難道并未將那件事告訴他?”
云鬟緩緩地搖了搖頭。
趙莊長嘆了聲,道:“好孩子,你的心意我是知道了,只不過,黼兒那渾小子只怕不知呢……”
云鬟面微變,問道:“殿下,可將此事告訴皇太孫了?”
趙莊道:“先前他回府問起你為何前往,我只說是為杜云鶴,并沒說別的,是以他不知道。”
兩個人目對上,云鬟道:“這件事……不好對他提起。”這一句,聲音希微,似有若無。
趙莊微怔,端詳著云鬟,卻見目安寧明澈,卻似看一切。
趙莊心頭一刺,口問,又急急忍住不語,細看云鬟之時,卻已經又垂下眼皮,端然冷靜,不不言。
末了,趙莊只道:“好。”雖如此,仍無端有些心慌,默然片刻,便問:“但是你瞞著白尚書,可使得?”
云鬟輕聲道:“已經不礙事了。”
趙莊不知這是何意,云鬟卻已下此節:“既如此,我相送殿下。”
門外,趙黼因聽不見他們說什麼,又是焦心,又且不滿。
驀地見趙莊出來,卻不敢造次,只是垂頭。
趙莊瞥著道:“渾小子……”
走開幾步,趙黼卻未跟上,趙莊回頭道:“站著做什麼,還不走?”
趙黼道:“父王,我想……”
趙莊道:“你又怎麼樣?”趙黼肩頭一沉,只得乖乖聽命。
父子兩人去后,云鬟后退一步,坐在椅子上。
呆了半晌,忙手在前探了探,到那硌手之,才又松了口氣。
外頭雨聲漸響,卻已經是散值的時候了,因天,又黃昏,屋線格外暗淡。
云鬟復起,回到桌子后,見硯臺里仍有殘墨,便取了一張紙,端詳片刻,飛快地寫罷,蓋了字章,仔細折起。
又,將原先換下的袍卷了,系了個小包袱拎了出來。
正要出門,門口人影一晃,云鬟抬頭,卻見來的乃是巽風。
巽風見果然仍在,便走到跟前兒:“你如何竟要遞辭呈?”
云鬟道:“可是天水告訴你的麼?其實沒什麼,不過是我不住這刑部的辛苦、萌生退意罷了。”
巽風道:“天水問過阿澤,說是一早兒尚書就了你去,是不是發生了什麼?”
云鬟道:“真個兒并沒什麼。”
往外將走,巽風轉頭道:“那你想怎麼樣,辭后如何,難道,就嫁太子府麼?”
云鬟一怔,巽風盯著上的傷:“莫非,你真的喜歡了皇太孫?”
云鬟不答,邁步仍要自去,手臂一,卻被巽風握住:“是不是他又迫你什麼?”
云鬟道:“你放心,沒有誰迫我,辭是我自己心甘愿做的決定。”
巽風道:“這話我并不信。”
云鬟正道:“不管你信不信,這都是真之又真的,我去意已決,以后……各自珍重了。”向著巽風點了點頭,舉手將他的手按落。
巽風見如此冷靜超然,貌似無一般,心中說不出的滋味。
沖口竟道:“或者,是因為晏王了太子,將來你便也會是大舜的……若真是如此,倒也是好,我還是該恭喜你了。”
云鬟停了停,終于道:“多謝。”仍頭也不回地去了。
見影消失眼前,巽風才醒悟過來,忙追了出去。
正追上解釋,旁邊有人嘆了口氣,道:“巽風哥哥,好個聰明一世糊涂一時,就算你是激將法兒,也不該說出這句話來呀,忒也傷人。”
原來先前巽風來時,周天水是陪著的,只未進門,方才兩人在言語,都聽得一清二楚。
巽風后悔不迭,嘆道:“我果然是糊涂太甚。”
天水悄然拉住他的手,寬道:“罷了,也不必過于自責,難道不知的子麼?面上冷,心里卻是最明白通,很明白你是有口無心、為著急而已。”
話說這夜,云鬟回到府中,也不吃晚飯,洗了澡后,便對曉晴道:“今晚你睡自己房里就是,我不用人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