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黼雖意外,但向來是個最懂皇帝的,見神不對,便不言語,悄然無聲地隨著眾人退了出來。
殿門口,靜王嘆道:“實在不巧的很,想來果然年紀大了,不該又顛簸著來圍獵。”
太醫道:“幸而圣上子向來康健,先前又只一時的氣翻涌,方才服了順理氣的保心丹,脈象便也和緩了些,請王爺放心。”
靜王道:“有勞了。”
這會兒幾個大臣也并未散去,又同靜王寒暄了幾句。
也有人建議立刻回京,靜王道:“方才太醫的意思,是要再養一養,理一理氣才好,貿然又顛簸,只怕不好。過了這一夜,明兒再聽圣上定奪就是了。”
又安眾人且都各去安歇。
群臣當即也都退去,沈正引走了過來,略同靜王說了幾句,也自去了。
最后只剩下兩個人,一個是趙黼,另一個,卻是白樘。
趙黼道:“皇爺爺留我父王做什麼?方才瞧著神不對,不是有什麼事兒?”
靜王道:“不要胡說,是出來圍獵散心的,又有什麼事兒。三哥是太子,圣上有什麼機要留他代,何足為奇。”
趙黼見白樘始終沉默,便道:“尚書?你是不是有何高見?”
白樘原本袖手垂眸,聽趙黼這般一句,卻道:“殿下玩笑了。是了,殿下要留在這里麼?”
趙黼道:“我有些不放心,便留在這里罷了。”
白樘靜靜地看著他,夜中,眼神頗有些奇特……趙黼正要問話,白樘道:“那就罷了。”
趙黼道:“怎麼了?”
白樘道:“還以為殿下要出去……想托殿下向巽風他們帶句話。”
趙黼心頭一,忙道:“我去一趟也無妨,何況能為尚書效勞,自求之不得的。你有什麼話?”
白樘道:“只是想告訴巽風,今夜住安歇等,且也不能大意,再他約束刑部的人,不可任意走鬧事。”
趙黼笑道:“還當怎麼樣呢,原來是這種小事,誰不知道你那部里的人,都大有尚書本人的風范,哪里是些會任意鬧事的,你只是白謹慎罷了。”
白樘道:“多叮囑一句是好的。多謝殿下替我走一趟。”
趙黼道:“客氣。”擺了擺手,竟自去了。
一直見趙黼的影消失在行宮的層樓曲廊之間,靜王才道:“你干什麼要調黼兒走開?”
原來靜王是個心細的,知道白樘向來不會這般多話,且方才故意提到巽風,誰不知道今日“謝”也做為刑部的人,如今正跟在巽風旁。
白樘故意提起,不過是提醒趙黼記得此事,從而調他離開罷了。
白樘看一眼幽、沉寂無聲的殿,道:“王爺,可知圣上如今跟太子在說什麼?”
趙穆笑道:“你這話問的古怪,我如何能猜的到?”
才說了這句,忽地見白樘臉凝重,不同尋常,便道:“你……想說什麼?”
夜籠罩中的蘭劍山,仍能看出那朦朦朧朧的劍刃般的峰頂。秋夜的月本極明凈,只因是月初,便見很是瘦淺的弓月,彎彎地勾在山邊,那彎角尖尖地,并不似往日般和,反出幾許鋒芒,看著就像是被名匠心打磨出來的利刃之。
白樘輕聲道:“我怕……要出事了。”聲音微低,幾不可聞。
且說趙黼前去替白樘傳話,誰知巽風果然是在的,但是他心心念念想見的那人卻偏不在。
趙黼問道:“謝呢?”
巽風道:“先前出去了。”因知道云鬟心許了他,便不似先前一般冷待,想了想,道:“像是往南殿那邊兒去了。”
趙黼笑道:“多謝。”負手而去。
這蘭劍行宮,趙黼并不絡,走走停停,又攔住一個過去的侍者問了路,才慢慢地來到南殿。
因皇帝駕臨,這行宮月前就開始打理,南殿此也都燈火點綴。
趙黼舉目看了看,喃喃道:“黑漆漆地,阿鬟來這里做什麼?”忽地又笑:“總不會想到我來找,故意躲清靜來的?”
正在打量云鬟何在,卻見那九曲廊橋上走來一人。
雖是夜影之中,趙黼仍一眼就認出來是云鬟,當即便騰躍起,跳到那曲橋上。
云鬟正走間,冷不防他從那廊柱旁邊閃出現。云鬟吃了一驚,忙往后退出一步,定睛看是他,才松了口氣,道:“殿下……”才喊一聲,卻又打住。
趙黼笑道:“月黑風高的,你跑到這里來做什麼?也不怕有個鬼把你吃了去?”
云鬟無心說笑,邁步走。不料趙黼目銳利,又見舉止有異,往后掃去,依稀看見那水閣仿佛有個人影一般。
趙黼臉一變,卻看出那是個男子,當即道:“那……”
云鬟早手挽住他的手臂:“走了。”
趙黼冷不防,被云鬟拉著往前,仍是回頭想看,卻見那人靜靜地在那里,并不見躲閃之意。
雖然月幽淡,燈朦朧,趙黼卻覺著那個人仿佛是在盯著自己。
半信半疑回頭之時,趙黼忽地一震,卻認出那個是誰了。
被云鬟拖著出了廊橋,趙黼方道:“那是蕭利天,你跟他在一塊兒做什麼?”
幸而此前經歷過那許多“風風雨雨”,趙黼的子也是練出來了,不再急赤火怒地發作,只是疑心云鬟是有什麼“要事”。
云鬟見他竟然已經認出來了,便道:“沒什麼,我是打這里經過,無意中看見親王在此,便同他閑話了幾句而已。”
趙黼不大肯信這話:“你跟他有什麼閑話說?”忽冷哼道:“可知今兒我為何修理他麼?他是不是還沒吃夠苦頭?”
蕭利天今日提出要一塊兒行獵,趙黼自不怕輸給他,非但不怕,反而是存著一個找場子之心的。
只因那日阿澤前往謝府報信,無意中卻見蕭利天“輕薄”之態,阿澤又賭氣跑了,此后,到底了個空子,就在趙黼跟前了風兒。
所以趙黼今日對付睿親王,才毫地手下不留,最后蕭利天從馬上跌落那一次,幾乎就折了手腳。
趙黼說罷,卻覺得云鬟的手一,趙黼問道:“怎麼了?”
云鬟握住他:“我已說了沒什麼,就只是閑話而已,難道你不信麼?”聲音里有些似的。
趙黼怔然,只以為委屈了,忙聲道:“信信信……我哪里不信了,就只是怕你吃虧罷了。你說什麼都信,你就說是出來遛狗遇見了他,我也全信,如何?”
云鬟輕輕一笑,忽地喚道:“六爺……”
趙黼道:“嗯?”
云鬟見此地空曠,生怕人看見了不好,便又拖著他的手,往前而行。
漸漸聽到水聲潺潺,那彎彎地月倒影在湖上,同廊下的燈籠織輝映,竟出幾分難言的朦朧溫。
波粼粼,趙黼覺著的手綿微暖,心中怦然跳,此刻全不知道自己將去哪里,仿佛只要被這般拉著手,就不管去什麼天涯海角,大漠滄海……盡數使得。
鼻端又嗅到一陣甜甜的氣息,卻是桂花的香,從別苑里一陣陣傳來。
趙黼心神馳,竟再也忍不住,便將的手拉了一把。
他用的力雖輕,云鬟如何得住,不由己地倒退回來,趙黼張手,頓時攬了個正著。
云鬟撞在他口,一時竟也無語,只是片刻,才低低說道:“你做什麼?”
趙黼問道:“你要帶我去哪兒?”
云鬟無法回答……也并不知道該去哪,只想著要走的遠一些兒,再遠一些兒罷了。
趙黼見不答,便垂首在額頭上輕輕吻落:“阿鬟。”
云鬟“嗯”了聲,又道:“不可胡鬧。”
趙黼道:“又說我胡鬧,我哪里胡鬧了,不過是吻我的娘子罷了。”
云鬟的心頭,半分酸,半分苦,卻又攪著半分甜,滋味彈。
月在湖中,瑟瑟而,波。
水伴著花香,眼前所見,卻是令他夢寐以求的人,所聽所覺所見,盡是這世間最的景致。
趙黼道:“可知今日捉了鹿出來,我最想做的是什麼?”他的雙手沿著肩頭往下,環抱在的腰間。
云鬟道:“想做什麼?”
趙黼道:“我想立刻跑到你跟前兒,就像是現在這般,抱著你,狠狠地親你。”
手底的子輕輕地了,趙黼不住在耳畔輕輕地吻落,炙熱的瓣卻又慢慢地沿著向的上。
云鬟想要轉開,卻早給他捕獲,不由分說地便粘在一塊兒。
他往后一靠,越發倚在廊柱上,為更便宜些,便略屈膝支起,讓越發靠自個兒了些。
幾乎不知是湖水的聲音,還是如何,的眼底明迷離,本想將他推開的,只是……
意迷之時,心底忽然響起一個聲音:“我在等一個真相,而你所做的便是不要攔路,因為一旦真,就算是你,也無法阻擋。”
毫無預兆,眼角一點沁涼,趙黼探手指了,猛地停了下來。
他有些無措地看著云鬟:“怎麼哭了?”又道:“是不是我弄疼了?”
此刻他斜斜地靠在廊柱上,長微微屈起,卻仍是高好些。看著半仰的臉,雙眸閉,眼角一線在燈影下閃爍,果然是落了淚。
云鬟睜開雙眸,目朦朦朧朧,凝視他半晌,忽然溫聲道:“并沒有。”
趙黼道:“那如何哭了?”
云鬟道:“我……我只是,想到你今兒得勝的時候,是喜極而泣……”
趙黼笑道:“好后知后覺,我方才說什麼來著?”
可得了這句,自然越發心花怒放,便道:“還以為把你弄疼了呢。”說話間便又低頭,重吻落下來。
這一回,云鬟并未任何反抗,只任憑他肆意而為,只是那種卻是層層攀升,無法饜足,反更急著想求,想得,想要。
趙黼低了聲,道:“唉,我從來不知,這輩子會這樣折磨。”
云鬟一驚:“說什麼?”
趙黼眼底有些克制之,著的:“難道不是麼?恁般磨人。”
他所指的跟云鬟剎那所想的,自然是南轅北轍。
云鬟微微松了口氣,暗影中看了他片刻,忽地說道:“等回了京,我便去找……找我父親。”
趙黼詫異:“找崔侯?做什麼?”
云鬟雖下了決心,當面兒要說,仍有些難以啟齒。
趙黼卻有些依稀猜到,只未敢信:“鬟鬟,你莫不是說……”
云鬟深深呼吸,道:“是,我會去找我父親,求他把我認回去,然后……”
這會兒雖是夜影幽淡,趙黼眼前卻仿佛朝初升,金萬道:“然后,便堂堂正正地嫁了我。鬟鬟,你說真的?”
云鬟垂著眼皮,卻點了點頭。
趙黼一把將抱起來,竟當地轉了兩圈兒,云鬟騰空而起,幾乎失聲了出來。
趙黼卻又將摟在懷中,道:“蒼天大地,蘭劍山,天上月,你們可都聽見了……都是見證,你一言既出,可不能再反悔!”
云鬟別過臉去,輕輕咳嗽了聲:“放我下來,現在不是高興的時候,且也記得避著人。”
趙黼方才只顧高興,如今才醒過神來,左右掃了一眼,笑道:“好,我聽你的,橫豎且再避忌兩日,以后便是正大明,什麼也不怕了。”竟是喜歡的無可不可。
云鬟見他喜不自,心里卻著憂重。
當下又問皇帝的子,趙黼道:“太醫說是一時氣翻涌,大概是車馬勞累,顛簸所致,養一養就是了。先前我們都在里頭伺候著,不知怎地,只留了我父王一個。”
云鬟道:“留太子一個?沒說是為什麼?”
趙黼道:“我本也想陪著留下,然而看他臉不對,哪里敢多,便也隨著出來了。我走的時候,白樘跟四叔留在門外,白樘像是有什麼事,故意支開我。”
當時白樘故意引開趙黼,不僅靜王看了出來,趙黼自個兒卻也明白,只以為白樘有什麼機話要同靜王說,他也不在乎,便樂得順水推舟地過來找云鬟。
云鬟心里卻有些咚咚跳,道:“尚書……尚書卻是有什麼事?”
趙黼道:“白樘雖接手了沈正引那案子,只是我瞧著也不過是應付皇爺爺的,未必會真意去查,高高舉起輕輕放下也未可知。他跟四叔、沈正引都是一個鼻孔出氣,他們之間商議什麼事兒,自然是避開我的。”
云鬟道:“未必,尚書不是那等會徇私枉法的。”
趙黼笑道:“那我們便拭目以待,看看他會如何置。”
復繾綣溫存片刻,趙黼先送了云鬟回殿休息,自去皇帝寢殿之外。
卻有侍攔著,道:“圣上安歇了,不見任何人。”
趙黼道:“太子呢?”
侍道:“太子在伴駕呢。殿下且請放心,勞累一日了,也請早些回去安歇罷。”
趙黼只得自回,本想去尋云鬟,可想起先前所許下的那些話,便不愿再去為難,只自己翻來覆去,抱枕而眠罷了。
是夜,云鬟自寢在行宮偏殿之中,過子時,才聽得門外有腳步聲,忙坐起來細聽,卻仿佛是白樘跟巽風經過。
云鬟的心跳,竟然無眠,便起坐在榻上,怔怔地盯著那門扇。
只是外頭卻再也無聲,想必是都去了。
云鬟卻毫無睡意,只是盤膝坐著,心底想起的,卻是在南殿水閣里跟蕭利天見面的場景。
那時云鬟本并不是特意去尋蕭利天的,只不過因不知皇帝到底如何,便故意借著觀景之名,實則往寢殿的方向而去,想要查探究竟。
誰知正走間,一抬頭,借著燈籠之,卻見蕭利天在湖面曲廊上,也看著寢殿的方向,似若有所思。
蕭利天聽見腳步聲回頭,看見云鬟,便挑了挑眉。
云鬟本甚是忌憚此人,不料偏偏狹路相逢似的。
幸而蕭利天并未過來,只仍站在原地,口中說道:“謝主事,是要去哪里?”
云鬟道:“隨意走走罷了。”
云鬟見他負手而立,并無異,便要從他后經過,不料蕭利天道:“謝主事跟皇太孫殿下的關系非同一般,不知覺著殿下如何?”
云鬟道:“我們舜人不愿在背后議論他人,尤其是對待主上。”
蕭利天笑道:“原來如此,哦,對了,謝主事可知道,上回我的那個玉寶鐲已經給找回來了?”
這件事過去良久,那玉寶鐲也自是白樘親自找回來的,不知他竟因何又提起。云鬟道:“此事人盡皆知,殿下又是何意?”
蕭利天道:“不知謝主事有沒有興趣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