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到家裏，和母親打了聲招呼，楚天齊還是直接到西屋看了父親。父親還是老樣子，隻是又顯得消瘦了好多。楚天齊一直在屋裏陪著父親，給他翻，幫他按。吃完晚飯後，又進了西屋。

晚上，楚天齊和弟弟、父親，還是在西屋睡覺。剛九點的時候，弟弟楚禮瑞就躺下了，時間不長，就傳來他打呼嚕的聲音。

楚天齊再次給父親翻了，換上了幹淨的尿布。他坐在炕沿上，看著眼前的父親。父親又消瘦了很多，臉上顴骨突出，眼窩深陷。剛才掀起被子時，可以看到胳膊、已經瘦了皮包骨。

父親已經昏迷了一百多天了，完全就靠那稀的不能再稀的營養維持能。一般這種況的病人，都需要一直在醫院住著。

當時考慮到楚玉良的實際況，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醒來，高副院長這才建議出院。而且母親尤春梅也堅持讓老伴回到家裏，誰勸也不行。

後來楚天齊才從母親口中得知，當時是考慮萬一楚玉良去世了，一定要把他全進行土葬。而如果在醫院去世的話，民政部門和醫院是不允許把病人運回去土葬的，隻能火葬。

從出院到現在的三個多月裏，楚玉良一直沒有醒過來。僅靠著營養能支撐到現在，也不得不說是一種奇跡，因為這可是在家裏，並不是在醫院。但是，從楚玉良現在的況看，如果近期還不能醒來的話，就不敢保證能不能再扛過去一百多天了。

看著眼前的父親，也可能不是親生父親的父親，楚天齊心中充滿了疚。

在對自己份存疑的前幾天裏，楚天齊想到更多的是自己的委屈。直到自己負傷，從高副院長口中得知，是自己帶的藥膏才讓自己不至於失過多。他的這種委屈的就變了疚。之所以疚，不但是因為父親給的藥膏讓自己減了危險，更重要的是如果父親上帶著藥膏，就不至於失過多昏迷不醒，這就是一命換一命。

如果不是因為自己的關係，父親應該不會認識常文，也就不會去甘，更不會去陡峭的山崖采藥，肯定就不會是現在的樣子。而正是因為自己，這一切都發生了。明知道不是親生的，父親楚玉良卻把生的希給了這個兒子。和父親的無私相比，自己是那麽渺小，渺小到還在婆婆媽媽的計較自己不是親生的。於是心中的疚更甚。

父親能醒來嗎？一開始出院的那段時間，楚天齊很有信心，尤其是父親開始說夢話的時候，他的信心更足。可是，隨著時間推移，他的信心開始搖了，而且越來越信心不足。

如果父親不能醒來，那就意味著他的多半條命都是因為自己而失去的。雖然是無心，但事是因為自己而起的事實卻無法改變，就相當於是被自己無意中推了一下，父親才提早進了鬼門關。

“爸，你瘦了，瘦得都相了。”楚天齊輕輕著父親清瘦的麵頰，眼淚撲簌簌的落了下來，輕聲說道，“爸，你什麽時候能醒來呀？我還等著你檢查我的功夫呢，我還沒好好孝敬你呢。你已經養了我二十多年，難道就不能讓我也對你盡盡孝嗎？爸，我知道你對我寄予了很多希，希我能上好大學，希我能有好工作，希我多為百姓辦實事，希我給你帶來兒媳婦，生大孫子……”他已經泣不聲了。

“首長、天齊、放心、衝啊。”楚玉良又“說話”了。

楚天齊趕忙掉眼淚，伏下*子，說道：“爸，爸，你聽到我說話了嗎？我是天齊，我是你兒子。”

一切又歸於平靜，平靜的可怕。就好像在黑暗中忽然看到一束亮，等走到近前的時候，亮卻忽然不見了。黑暗的人不知道亮在哪裏，更不知道亮會不會出現，會不會點燃人們心中的希。

楚天齊又在父親的耳邊呼喚了多次，但楚玉良仍然沒有任何反應。寂靜的暗夜裏，隻有弟弟的呼嚕聲打的山響。

躺在炕上，睜眼著屋頂，楚天齊思緒萬千，久久不能睡。

……

大年三十，楚天齊醒來的時候已經快八點了。看了看邊，隻有父親還在靜靜“睡著”，弟弟楚禮瑞不知道什麽時候早起來了。

楚天齊趕忙起床，下地開始洗漱。剛洗完，妞妞就過來了。

“大舅，我要找你來玩，媽媽非不讓我過來。”妞妞進門就告狀。

門外傳來姐姐的聲音：“六點的時候，就醒了，吵著要找你，我怕影響你休息，就沒同意，還哭鼻子呢。”

妞妞委屈的說：“大舅，媽媽就知道欺負我。”

“好，好，我給你打媽媽。”楚天齊哄著道。

“不能打媽媽。老師說，好孩子不打人。”妞妞一本正經的說，“不過，你要給我講故事，陪我玩。”

“好，好。”楚天齊說著抱起了妞妞，到了外屋。

楚天齊隨著吵鬧的妞妞去院裏放鞭炮了。完春聯的楚禮瑞也陪妞妞玩了起來。

九點的時候，吃了早飯。早飯簡單了一點，因為三十晚上要弄好多菜呢。

過年該準備的東西已經準備到位了，該置辦的年貨也置辦了。今天白天就是準備年夜飯的活，母親和姐姐不讓楚天齊幫忙，楚天齊也幫不上忙。除了哄著妞妞玩以外，就是和來串門的人聊聊家常，陪著支煙的事。

大過年的，本來心應該很高興才對。而且楚天齊見到母親、姐姐、弟弟、妞妞確實高興的，但是他又總覺得心裏空落落的。

家裏大家都在忙著，開飯開得一會兒，於是楚天齊帶著妞妞出了家門，開始到街上去轉一轉。

妞妞已經從楚天齊上下來，蹦蹦跳跳的在前麵走著，楚天齊跟在後麵。不時到村裏的鄉親，楚天齊熱的與對方打著招呼，遇到會煙的還要敬上一支煙。莊戶人家都比較純樸，話也不多，見麵一般也就是說句“回來啦”或者是“待幾天”這樣的話。

村裏戲臺旁，有一家小賣部，是柳三爺的孫子開的。平時人們總來這裏玩麻將或打撲克，門口是人們站著或坐著聊天的地方。

楚天齊剛經過門口的時候，就看到了幾個特別的人，這幾個人都是自己的同學，有小學的也有初中的。大家都站在小賣部門口，雙臂抱在前，正在胡侃神吹的聊著天。看到迎麵過來的楚天齊，他們停止了閑聊，都看著楚天齊，臉上出了憨厚的笑容。

楚天齊忙走過去，掏出香煙，給每人遞過去一支。

“二柱子，你什麽時候回來的？在哪幹呢？”楚天齊對著一個穿皮、留分頭的男子說道。

“狗……楚天齊。我回來，回來好幾天了，在燕平弄，弄拖拉機，拉雜土。”二柱子有點結的說道。

楚天齊很奇怪，就問道：“小來，二柱子什麽時候結的？原來不結呀？”

小來呲牙一笑：“楚，楚鄉長。他不結，看著當的才結。”　小來的話，也不太利索，這引來旁邊眾人的一陣哄笑。

楚天齊本想和他們聊會天，可是幾乎都是他問一句，對方回一句，本不是聊天的覺。於是，楚天齊幹脆與他們告辭，帶著妞妞往家裏走去。

走在回家的路上，楚天齊在想一個問題。他不明白為什麽以前好的睡一鋪炕的小夥伴，現在卻沒話說了。

剛進家門，弟弟楚禮瑞就問道：“哥，怎麽剛出去，就回來了？”

“沒意思，到幾個人聊了一會也沒勁。人們都不願意聊似的，二柱子、小來說話都還結了。他們這是為什麽呀？”楚天齊向弟弟提出了疑問。

“哥，很簡單。這都是由於份、地位、環境不同，而帶來的變化。”楚禮瑞解釋道：“小的時候，大夥在一起摔跤、打土仗，有時候還在一個被窩裏睡。那時候主要是大家份、環境都一樣，都是老百姓家的孩子，都生活在農村，人們覺是對等的。現在就不一樣了，他們都把你當了‘’，而他們是‘民’，在人們的意識裏自然就了兩類人。”

楚天齊話道：“可我沒覺得什麽呀，我看到他們時，從心裏還覺親切的。”

楚禮瑞一笑：“那不一樣，你比如就從稱呼上，你依然可以‘他們二柱子’、‘小來’，你認為這樣親切。而他們對你就不好稱呼了，稱呼你‘狗兒’吧，顯然不合適了，你鄉長吧，又顯得太生了。這一條，就別扭。再比如，還有聊的話題等等……”

“別說了，開飯了。”姐姐在屋裏喊道。

楚天齊和弟弟進了屋子，開始往桌子上擺放著白酒、飲料等。在擺放酒杯時，楚天齊遲疑了一下，還是在正麵位置上擺上了父親常用的酒杯。哥倆對一眼，都從對方的眼神中發現了一傷。

“大舅，快來給我講故事。”妞妞在西屋道。

楚禮娟喝止道：“妞妞，別鬧了，一會就吃飯了。”

“不，就不，剛才我看電視，你讓我歇會兒眼，還把我趕到了這屋。現在讓大舅講故事，你又不讓，你就知道欺負我。”妞妞不滿的說道，話音裏還帶著哭腔。

“妞妞乖，大舅給你講。”楚天齊說著去了西屋。

一進西屋，妞妞就把一張報紙遞給了楚天齊，說道：“大舅，你看給我讀讀這個故事，你看上麵來有一個老爺爺的照片呢。”

楚天齊拿過報紙，一藥材味撲麵而來。他想起來，這是劉文韜包蓯蓉的那張報紙。

按著妞妞指點的位置，楚天齊讀了起來：“姓埋名大好青春奉獻國家，薪火相傳發揮餘熱回報社會--蔽戰線特級英雄、關心下一代工作委員會副主任徐大壯同誌。徐大壯同誌是我國蔽戰線……”

“大舅大舅，姥爺醒了。”坐在楚天齊旁邊的妞妞喊道。

小孩就說冒話，楚天齊心裏這樣想著，但還是向父親躺著的地方去。當眼神到父親的一剎那，他驚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