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二十九章 恩如紙薄？

宮中規矩，春秋兩季逢二、八爲經筵之日，十月二十二日也不例外。

本朝這位年天子或許可以找藉口懶推掉日講，但卻沒有足夠的權威將經筵也免掉。與日講相較，經筵排場更加隆重，這裡頭的意義不僅僅是給天子上課了，更象徵著明君賢臣坐而論道的形式主義榮傳統。

李大人得了一個讀書差事，所以今天不得不早早來到文華殿。比起二十日那天，此時文華殿里人頭攢，足足立了幾十號人。

寶座之左是文臣，有大學士、九卿、侍郎、翰林、科道代表；寶座之右是勳貴，有各家公侯勳戚。滿殿多是緋玉帶，放眼去燦若錦霞，青袍者只有李佑和一些詞林科道，反而十分醒目。

正對寶座的殿門裡設有講案，講居中而立，讀書李佑和展書朱放鶴一左一右列於兩旁。

此時皇帝陛下尚未駕到，殿中諸人便頭接耳的閒談。李佑心裡揣測，這種經筵是不是也帶有大佬們定期聚會的質？

向人羣中掃了幾眼，李佑竟然發現了林駙馬。只見得這哥們穿大紅羅袍，前繡著麒麟補子，頭上頂著烏紗便帽，人模狗樣的立在幾位公侯之後。

李佑不住朝林駙馬那邊看，引起了講案對面朱部郎的注意，他便開口道：“李舍人也覺得林駙馬很奇怪？昨晚林駙馬遍邀親友在本司衚衕縱酒行樂，本婉拒沒去，但千歲居然也放任不管，本奇怪得很。前夜你是如何勸的千歲將駙馬放出來的？”

“此中辛酸委實不足道也。”李佑很誠懇的說。

又等了片刻，天子沒有駕臨，卻有監擡著幾扇金屏，橫在寶座右側前方。

李佑忍不住問道：“這是作甚？”

朱部郎沒來得及答話，但立在中間的講、姓王的翰林卻主爲李佑解釋道：“此乃歸德千歲要駕臨聽講。”

對方善意，李佑也客氣，微微頷首答謝道：“多謝釋疑。但經義大講，流之輩也可登堂室乎？”

王翰林已經在文華殿講學四五年了，自然知狀況。“先帝臨終有詔，令歸德千歲督導陛下學業。不過這一二年天子漸長，歸德千歲已經不經筵了，卻不知爲何今日復出。”

朱部郎亦道：“怪哉怪哉。”

李佑心裡也一聲“奇哉怪也”，這老皇爺也忒擡舉歸德千歲了，難怪本朝出了個另類公主，都是他這左一道右一道的詔捧起來的。

幸虧歸德長公主是流之輩，也不存在臨朝稱制的可能，換其他皇子到這種超規格待遇，早被大臣們“正國本”了。

不久後天子文華殿，羣臣拜見禮畢，經筵便開始了。

講案上放著特製的大樣式書本，天子左前側案上也放有一本同樣的。朱部郎手持玉柄翻書，翻到了哪頁，李佑就大聲讀上三遍。之後由王翰林開始講解，講完就照例循環。

這本中庸註疏昨天就送到李佑手裡了，所以他提前預習過，朗讀起來倒也算流暢。

此外果如李大人所猜，中途換人講史時候，天子賜給王翰林茶水喝，但卻忽略了他。

經筵一直從早晨持續到中午，李佑口乾舌燥，嗓子冒青煙，卻始終沒有盼來雨君恩。不由得腹誹道：“這小天子不是厚道人。”

日頭已是午飯時間，本次經筵接近尾聲，殿中正準備散場，李佑也想要急急回閣找幾桶水喝。

此刻卻從金屏之後走出監，到前悄聲奏了幾句。

天子聽後面訝，扭頭看了看金屏，纔對殿中道：“皇姐言道，讀書欺怠聖君，兩個時辰便有錯三，該當重罰。諸卿有無異議？”

……殿中羣臣齊齊無語，但心裡都很詫異。一般來說，差幾個字，只要不涉及關鍵字眼就不算什麼大問題。換誰朗讀兩個時辰也難保不出錯，最多指正出來即可，何至於爲念三個字安上一個“欺怠聖君”的大帽子。

而且歸德長公主雖然對監和宗室嚴厲，但對朝廷員還是優容大度的，卻不知今天爲何故意對讀書吹求疵。估計是這小讀書把歸德千歲惹著了罷。

“既無別議，都察院記下，著李佑罰俸三月。”天子當場口諭。

李佑心裡比誰都意外和震怒！俸祿無所謂，也不靠它吃飯。但金屏後這個人是怎麼回事？提上子就翻臉了？哪有這般故意辱人的！

他先前還幻想千歲殿下深深雨朦朦的捧場來了，孰料不是捧場而是砸場。簡直莫名其妙！

在前侍衛的虎視眈眈，以及在一干重臣的強力圍觀下，李大人無奈叩首“謝恩”不提。他心裡真想痛斥一句——你朱家的俸祿老子自從做就沒領到過幾次！

以前被陳大人罰過兩次，幹巡檢、推大多時候等於是沒俸祿的白工。如今剛在京城有個職位又被天子罰了三個月，看來一段時間還是要給朱家打白工。

李佑謝完恩，轉念一想，藉此辭了這差事也好。便復奏道：“誠如千歲所言，臣才疏學淺，不勝其職，請免讀書。”

天子沒說話，向金屏裡。只聽歸德長公主道：“知錯能改方是善莫大焉，君前豈可負氣使、輒求去，令人笑話陛下無量？要挾聖君之心斷不可有！自知才疏學淺就當力求學問上進，陛下也是惜才之人，文華殿東房藏書儘可供你閱之。”

李大人險些以頭搶地，吐三升。這大帽子一頂接一頂的鋪天蓋地，剛纔是欺怠聖君，現在是要挾聖君…不慨一番這世道恩如紙薄，人心善變。

殿中他人心下明瞭，李舍人定然是將歸德千歲得罪狠了。原本打算出來幫幾句的，也住了口。反正李舍人也沒啥實際損失，摺合起來無非罰了二十多兩銀子而已，爲這點錢再去頂撞歸德長公主十分不合算。

有頭腦更敏銳的便覺察到，以長公主的尊榮和手段，不會自降份行那平白無故之舉，這定然是個什麼信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