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應聽得出來，汪芷不是威脅，也不是玩笑，而是確實要做的事。通俗的講，就是汪芷已經忍無可忍無需再忍，產生了將他“送回老家”去的心思。

若非他如今也算一號人，直接幹掉後患太大，只怕汪太監的“送回老家”就是一種另外的引申含義了。

方應離開榆林，被赦免回鄉，從理論上講當然是一件好事，但卻也是汪芷趕他走人的手段，其實就相當於場上的明升暗降......

對此方應恍惚片刻，走人和不走人哪個選擇更好，都令他難以決定。從上，如今他在榆林風生水起，很多事都才做了一半，學校還沒有完整建，邊市纔有個開端，彷彿就此走人很可惜。

但往深裡想，就此走人未嘗沒有好。因爲明年是鄉試之年，距離現在也就一年半時間了。如果就此被赦免回鄉，那參加鄉試絕對來得及，而且還有一年時間認真複習。

萬一錯過了這個村沒了下面的店，到了明年還被困在榆林，那麼這次鄉試機會就失去了。三年又三年，人生有幾個三年？要知道鄉試是科舉大三關中最難考的一關，多參加一次就是一次機會。

何況他已經在榆林刷出了不小的功績，再繼續呆下去很難再有更大的發展空間了，總不能在榆林吃一輩子老本。

所以說，汪芷給了他一個無法拒絕的機會，也算是抓住了要害。想至此，方應心裡不由的慨不已，就他所見。這汪芷做事向來簡單暴，走的是一力降十會的路數，今次居然也開始講究鬥爭策略了。

楊巡在旁邊暗暗嘆氣，不過一直閉口不言。他的心十分複雜，但這種事只能讓方應自己做出選擇。他說什麼都不合適。

不可否認，有方應在他邊出謀劃策，對他助力非常大，但卻不能因此而極力將方應留在邊。在這裡，方應頂天也就是個幕僚，若想有遠大的前程。還真是回鄉認真讀書科舉比較好。

爲了自己有助力便阻止方應離開，這樣的事楊巡做不出來。就算做了出來，那也要被士林所鄙夷，毀人前程絕非君子所爲。

當然，對方應有可能離開榆林這件事，最高興的還是榆林衛指揮使彭大人。方應對他而言簡直就像是命中剋星。瘟神一樣的人，早走早好！

榆林城地狹人稠，這樣的地方最容易傳閒言碎語。很快的，方應要走人的消息在城中傳了起來，與邊市消息一同流於街頭巷尾和各衙門裡。

按說只是一個份半灰不白的幕僚離開，應該引不起多大議論，又不是要換巡老大人。

但方應不似普通幕僚。實在不夠低調，也不是那種居幕後的紙扇子。反倒經常拋頭面的置事，又是本城僅次於巡的正經學歷，頗爲招人眼球，不然也不會得到“二巡”的外號。

其實方應對此也很無奈，並非是他喜歡管閒事，但榆林城有榆林城的特殊況，尚沒有形嚴的僚機，許多事不得不親力親爲。何況之前城裡連讀書人都沒幾個，他方應堪稱是“捨我其誰”。怎能不出面？

而且方應給榆林城帶來的變化太大了，簡直是個富有傳奇彩的人，至幾十年也將是個傳說。

首先是籌辦學校，開創了本地教育事業先河，並培養出第一批讀書人。這一切大大提升了本地文化品質；其次是向朝廷提議開邊市，奠定了商業基礎，將來榆林由純軍鎮帶上繁榮商鎮的彩也不是沒可能。

本地人對上述這些都是頗有，難免要對方秀才的離去議論一番，大抵上還是惋惜居多。

對旁人而言，方應去向只是茶餘飯後的話題，但對一些比較親近的人而言，則是利益攸關的大事了。

比如正在孔廟督工的孫林聽到消息，立刻第一時間奔赴巡都察院，找到方應了一聲，“方相公！你要對我負責！”

方應聞言差點起了皮疙瘩，“你要我負什麼責？”

孫林振振有詞道：“我已然得罪了彭指揮使，本該早就遠走高飛。但因爲有你支持，這才留在榆林，而且與彭指揮怨隙更深。如今你若走人，那我在榆林何以自？”

方應有竹道：“你那倉庫大使也別做了，衛學建好後，你就來巡行轅承發房。有臺庇佑，當可保你無虞。”

“多謝方相公。”孫林謝過後，又懷疑道：“可是臺能穩當住麼？別又被汪太監兌走......”

方應哭笑不得，“連我都要託庇於臺門下，你擔心什麼？難道我比臺還令你放心麼？”

孫林皺眉道：“總覺得沒了你協助，臺老大人似乎也不太能站得穩。”

方應爲孫林的信任到寵若驚，“但且放心！如今局勢漸漸穩固，臺即便不能進取，但守有餘，庇護你沒什麼問題！過一年半載汪太監走了，那就更可高枕無憂了。”

方應說的是真心話，並不是哄騙孫林。汪芷雖然與彭指揮眉來眼去，但楊巡也不是沒有底氣。

延綏鎮營兵中的高級武基本都有子弟想要學，即便不能中舉也要想法子補監生，而學校事務必然是掌握在文手裡，也就是楊巡一言而決的事。於此同時，楊巡再將手裡的邊市招商份額拿出一些分給幾個大將，還怕不能收服軍心？

何況楊巡新朝廷嘉獎，只要他自己小心謹慎點，不故意去怒天子，那天子也不可能做出自打耳的事。

所以方應才說楊巡現在很穩固，守沒有問題，熬上幾年資歷就可以籌謀下一步了。

從另一個角度說，方應費心費力好不容易將楊巡推到了天下督中排名前列的江湖地位，按照規矩，未來楊巡極有可能進廟堂部院，那就會爲他們方家父子的得力盟友。

這纔是方應真正看重的地方，如果楊巡穩不住，那豈不前功盡棄？也正因爲放心，方應才萌生了藉機回鄉準備鄉試的念頭，不然的話，方應還真不敢走。

方應好說歹說，纔將孫林打發走，剛剛回屋坐下，灌了幾口茶水便又看到孫敬孫老爹闖了進門。

“聽說你要離開榆林？”孫敬急急忙忙問。方應點點頭，“是有這個打算。”

“你要對我負責！”孫敬道。方應痛苦的了臉，怎的都是這個令人不寒而慄的說辭？

孫敬愁眉苦臉道：“當初是你說的天花墜，將我留在榆林。如今我一事無，你卻要走人，那讓我幹什麼？再回老家去當腳力也錯過今年時機了。”

方應指點道：“你有什麼可擔心的？我不是讓你與三原王家打道麼？那也是我一門親戚。

今後王家將在邊鎮拓展生意，你就代表我與王家做事，這機會當真是不錯，總比你當腳力強得多！難道沒了我，你就不會做事了麼？”

孫老爹似信似疑，方應便揮揮手道：“你去找你那族弟孫林商談，讓他告訴你到底放心不放心！”

再將孫老爹打發走，方應繼續構思未來，不經意間卻看到孫小娘子在門口探頭探腦。沒好氣的道：“有話進來說，在外面鬼鬼祟祟何統？”

孫小娘子吐了吐舌頭，邁過門檻走進屋來，替方應換了一杯茶，“方纔出去買米回來，遇到了阿爹。聽他說你要離開這裡？”

方應不知道是今天第幾次點頭了，但這次點頭最用心，“是的。”孫小娘子眉頭微微蹙起，不知再想什麼，沉默了半天也沒說話。

方應便試探問道：“你也要我負責？”孫小娘子將頭搖得像撥浪鼓，連聲道：“不必不必！”

這是今天第一個不要自己負責的人，但這卻不是他想要的結果，方應心底猛的一沉，首次對自己的魅力產生了深深的懷疑。勾引了這麼久，還是不能得手麼？明明覺得有戲的啊，難道真是自作多了？

孫小娘子看著方應臉不大好看，鼓足勇氣道：“奴家真不必要你負責！換做奴家對你負責好了！”

方應聽得有些糊塗，忍不住問道：“你這是說繞口令麼？我怎麼就聽不明白？”

“孫林叔叔要你負責，被你打發走，爹爹要你負責，也被你打發走，奴家纔不敢要你負責了！所以，奴家對你負責好了。”孫小娘子解釋道。

這下方應聽懂了，哈哈大笑幾聲，“你說的都是什麼七八糟的！誰告訴你的？”

孫小娘子被方應笑話的有些不好意思，低頭看著腳尖，扭的說：“爹爹方纔叮囑奴家，千萬不要讓方相公負責，方相公所謂的負責就是從邊打發走，全都留在榆林......”

方應大手一揮，“你負責不了，去把你父親再來！我要讓他負責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