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應離開了王家,心很是不悅。自從離開家鄉後,雖然經歷一波三折,但確實長了見識,開闊了眼界。
最起碼他與許多大人打過道,幹過幾件驚朝堂的事。巡、廠督、錦衛指揮使......連宰相家門都進進出出了幾次,這就是值得每一個年輕人自傲的歷練。
若是從前窮困潦倒時候,王大戶也許在方應心裡還算個人;但在如今的方應眼裡,王德也只是個運氣不錯的土財主而已。
所以面對王大戶,方應的目是俯視的。可就是這樣一個土財主,居然會慢待他,這就令方應極度不高興了。王大戶有資格慢待他麼?
不過方應還是到不可理解,如果他父親方清之還是沒什麼前途的窮秀才,他方應還是困居山村的窮小子,王大戶慢待無禮也就罷了。
但現在的況是,父親方清之位列清翰,前途如何說不準,但起碼備了很高的起點;而他方清之不到二十就是生員,將來熬年頭也能熬出幾分就。這樣的資格,還不值得王大戶主熱絡幾分?那王德是缺心眼了麼?
想來想去,方應也只能認定王德這個人生意做大後,心態膨脹的不知天高地厚,依舊不大將他放在眼裡。或者還擔心他方應去勾引自家兒,所以才表現的驕慢無禮。
方應不冷笑幾聲,既然王德如此不講究,那就萬事全休,山不轉水轉,總有再相逢時候。
卻說在王家前堂中,王魁沒有回到自己的院子裡。也沒有讓王德走人。他不知不覺擡高了聲調,質問道:“方氏父子今非昔比,已經不是當年的山村貧戶了,眼看就是場中人。
正好他們父子又與我們有淵源,眼下完全可以傾心結納,將來便很可能是一大臂助!我將方應請了過來,而哥哥你卻將人推出門去,不知到底作何想的?”
王德解釋道:“我是爲兒著想。你也知道,當年瑜姐兒對方應十分著迷。如今已經分開兩年,說冷也冷下來了。
可別又鬧出什麼死灰復燃的事,壞了我的打算。你也知道,我正打算招上門婿,或者與杭州本地大戶通婚。這樣更有助於我們的買賣。”
王魁無奈苦笑,“你這簡直是因噎廢食,方應今夜可曾說過半句有關瑜姐兒的話?這說明他自己心裡也是很明白事理的,偏偏是你斤斤計較於此!難道就因爲你擔心這些,所以就故意錯失機會?”
王德很無知無畏辯解說:“其實方家目前只是徒有虛名,沒什麼大不了的,眼下也幫不上我們。實在沒用,談不上錯失什麼。
何況善讀書會考試的人多了,也沒見個個都大人,能事的還是數。我們看準那些數就可以了。再說方家前途估計有限,那方清之下過天牢,十分不討天子喜歡,將來只怕難以真正出頭。”
不得不說。王大戶在封閉的中花溪村當了幾十年小地主,見識眼也就比小農強一些。何況又不大讀書。這次出來兩年,雖然買賣經營的不錯,見識也有所長進,可是仍舊有缺陷。
他認識不到縣和現管的辯證關係,認識不到場是一張網,場中每位個不是獨立割裂的存在。
王大戶的見識還僅限於“近在眼前的知縣比遠在天邊的翰林有用”這個層次,這其實不能說錯,只是境界太低端而已,低端的讓方應意想不到。
王魁不知說什麼好了,他這個族兄不肯認錯的脾氣怎麼就改不掉?忍不住直抒臆道:“我看就是你自己想不開!當年方清之屢屢壁時,你勢利的看不起方家,推翻了口頭婚約,也沒去折騰方應。
卻沒想到方家如今也能起來了,你當年鄙夷的人都爬到了你上面,你是不是有幾不服氣的嫉妒心?所以難以平靜的對待?
你當初連連牴方家,越發顯得你沒有眼,你是不是心裡到很恥?而且現在說不定還要你低頭去逢迎他們,你是不是到很難,失了平常心?
我看就是你心裡仍然不願意低頭面對他們比你強的事實而已,你還是醒醒罷!”
王德老臉漲紅,大口大口了幾口氣。他心底一些不足爲外人道的念頭被族弟公然出來,登時有些氣惱,誰遇到這種時候也會不愉快。
“你到底還是不是姓王?怎的替方應說話!”王德反客爲主的指責道。
王魁搖搖頭,“說一千道一萬,你也犯不著故意得罪人,方纔那方應明顯已經生了怒氣。”
王德有竹道:“你放心,除非公然撕破臉,即便他有這個能力,那也不可能故意要針對我們下死手。
在外人眼裡都是理當和睦的鄉親,他們這樣的人得要臉面,不能落個橫行霸道、欺凌同鄉的名聲罷。再說我也不是沒有別的盤算......”
王魁嘆口氣,不再說什麼了。他這位族兄,永遠不缺小算計小聰明,可是小算計小聰明不能一世通用。
方應回了旅舍,倒頭睡下。一夜無話,次日方應起牀後,仔細考慮過便決定在杭州城逗留兩三日。
畢竟明年要來這裡參加鄉試,正好現在路過此地,趁著機會提前悉環境不是壞事。清貢院及周邊狀況,那麼到了鄉試時也就省得手忙腳。
還有就是浙江文風極盛,參加鄉試的人數在全國範圍也是高居前列的。每到鄉試之年,貢院周邊房價暴漲,而且往往有價無市。如果能提前一年租到稱心房子,明年就免去後顧之憂了。
此外方應還打算去遊覽西湖名勝。如今兩輩子是人非,人、城郭、建築、街道都已面目全非,但是山川河湖景還可能存有幾相近。
一大早,從杭州城北邊的武林門進了城。方應在城西北的貢院附近轉了一圈,清了街道狀況。然後他又從西邊錢塘門出城,來到西湖這裡。
站在岸邊上,方應極目遠眺。此刻他眼中的西湖既悉又陌生,大致廓彷彿還是那個廓,山峰形狀彷彿還是那個形狀,但細節卻變了很多。
正所謂山河風景原無異,城郭人民全已非。兩世爲人,舊地重遊。難以言說的慨盈滿心頭,方應一時間目眩神迷,有點不知今夕何夕的狀態。
忽然有人在旁邊說話,“只在岸邊走不盡興,要乘船下湖。纔算沒有白來。”
方應側頭去,卻是個材矮小的中年漢子,便微微一笑,“你是租船牙子麼?什麼價錢?”
那牙子看方應是個外地人,所以才前來推銷租船的,但沒想到方應年紀輕輕,卻老道得很。一口說破了他的企圖。
不過也無須不好意思,他出一手指頭,“五百料以上的大船,或者雕細刻的好畫舫。日租銀子一兩起,膳食樂之類另算。”
方應倒吸一口氣,這價格堪稱是昂貴了,單單租船就幾乎頂的上正常人的一月薪銀。
那牙子邊說邊察看方應臉。也不在意方應是否嫌貴,立刻又報了一個新的價格。“十來座的船隻大概也不是公子你想要的,當然還有最小的蚱蜢舟,最適合你這般單人去乘坐遊覽,只需一百文錢一天。”
其實一百文相對於如今的經濟水平而言,也不算便宜,但也不必繼續大驚小怪了。上輩子方應就懂得了,名勝就是要有名勝的範兒,如果消費不昂貴怎麼顯得是名勝?
一百文錢對於目前的方應而言,還是掏得起的,他點頭道:“勞駕,那就蚱蜢舟罷。”
那牙子便請方應在茶棚裡靜候,他一溜煙的消失了。不知過了多久,再次出現時,手延請道:“這邊這邊。”
湖邊柳樹下,停了一艘小小的柳葉狀蚱蜢舟,有個老船伕蹲在上面等著。方應上了船,那老船伕便雙槳,船隻晃晃悠悠的離開湖岸,朝著湖心行去。
五月暮春時節,日頭暖洋洋的,十分舒適。方應坐在舟中,悠閒地觀四周湖水,腦中毫無目的胡思想著。也無需有什麼目的,想到哪裡是哪裡,想到什麼是什麼。
“方相公,你看前面那裡就是斷橋了。”老船伕擔心方應錯過景點,出言提醒道。
“哦......”方應收回了放飛的心思,卻不料從旁邊有一座大畫舫直線行駛過來。
老船伕手忙腳的劃船避讓,但忙中出錯,一不小心左手船槳掉進了水裡。雖然有繩子繫著不虞丟失,但卻沒有及時將蚱蜢舟挪開,擋住了大畫舫的去路。
而在下一刻,畫舫前艙已經有個家奴模樣的人出腦袋,衝著這邊大聲喝罵了。“老殺才,還不速速避開!”
畫舫是柱亭式樣的,沒有楹窗,前後左右很是通。前來遊湖當然不可能關得嚴嚴實實,那還賞什麼景。
相對應的,在這個近距離上,方應也可以清清楚楚的看到畫舫裡面的形。等下意識瞄了幾眼後,方應的神極其古怪起來。
裡面有四五位男,看打扮約莫都是大戶公子小姐之流,他們正言笑款款,顯然是十分快活的。
這並不奇怪,但其中有一位斜靠雕欄的人卻是方應頗爲悉的,不是別人,正是昨晚還想到過幾次的王德王大戶的兒,也就是王瑜王小娘子。
而在此時,王瑜小娘子也無意側頭朝這邊掃了幾眼,恰好與方應對上了眼。
某位兩年不見的人突如其來的出現在的視野中,當即讓王小娘子陷了驚愕中,目定定的一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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