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十六年，三月初春，乍暖還寒。嚴州府，試院大門閉鎖，貌似隔絕了外一切聯繫，萬衆一見的大宗師就在裡面。

大門無人有，仍然還有三三兩兩的人散佈在試院大門外附近，久久徘徊不去。

人羣中有參加這次院試的生，就算見不到大宗師，也可以在這裡打聽各種向，說不定就有哪條消息能幫助自己院試過關；人羣中還有本地自認夠資格的士紳，八月桂花開，你懂得。

屬於後一種的方應眼下也在這裡站著，並著大門苦笑不已。

聽說學政大宗師按臨嚴州府，他特意從淳安縣趕過來，希冀能見得一面，但卻疏忽了一件事。

提學按臨某地主考院試時，若是比較在乎形象，爲防嫌疑都是下馬後直接住進試院，然後外閉鎖，一般不見外人。否則輿論滔滔，有些事兒就說不清了。

當然也不是完全定死了不見客，但必須要有足夠的、能說服（糊弄）別人的理由，讓別人覺得見的有道理，應該去見。

方應站在試院大門外，想破了頭，也從自己上找不到一丁半點的“道理”，能讓大宗師毫無顧忌的召見他。

難道等到院試全部結束之後，再尋找機會？怕就怕，大宗師在院試結束後，說不準什麼時候就突然離開了，而自己卻還不知道，趕晚集也趕不上。

或者找人傳話也可，但他的心思實在見不得，找人傳話必須要絕對可靠的，一時半會的去哪裡找這麼個人？

站了半天，方應有些累了。見到街邊有茶舍，便過去歇息。但是這茶舍裡遠遠去，也是人頭攢的，看起來比外面還集，而顧客也大都是長衫讀書人模樣，八都是在這裡打發時間的候考生。

這也算是考試經濟罷......方應走近了，卻見茶舍中有兩夥人劍拔弩張，正在爭吵著什麼。

方應再仔細看去，卻在人羣中間到個悉的影。五十歲年紀。花白鬚發，一舊青布衫........這不是蘭姐兒的父親王塾師又是誰？

方應愣了愣，但很快就猜到，這必然是王塾師不死心，又跑過來參加院試。卻巧合的他撞上了。

“你這老蠢作死麼！”人羣中間有個錦袍年輕士子跳了起來，氣咻咻的對王塾師罵道。

王塾師聽到對方口，便耐著子道：“確實在下的不是，小兄弟又何必出言傷人，未免有損吾輩讀書人面。”

錦袍年輕士子不聽王塾師絮絮叨叨，一聽口音還是外地的，便罵道：“潑了別人的稿子還有理了？哪裡窮鄉僻壤沒了人。派出你這沒臉皮的老貨出來赴院試？簡直沒人了麼！”

不止錦袍年輕士子和王塾師，周圍鬧哄哄的有十幾個人也分了兩邊大吵。方應站在外面聽了聽，彷彿一邊是淳安生，一邊是府城本地生。

好像是因爲互相進行地域攻擊了。府城生罵淳安縣生山野村夫，淳安縣的生大罵府城生輕賤貨，所以戰團才擴展的如此大。

對此方應表示理解，別說十五世紀。即便到了二十一世紀，要想挑起大混戰。地域攻擊也永遠是最靈的法子。

雖然不知道是什麼因爲緣故起來的，但這時候只能幫親不幫理，企圖幫理不幫親的都是裡外都不會討好的蠢貨。

方應當然不蠢，他力分開人羣，到王塾師邊，先是輕輕拍了拍王塾師，示意他安心。

隨後方應打量對面幾眼，對那當面的錦袍年輕士子冷笑著高聲道：“閣下莫非亦是生？我看府城也是蜀中無人，居然讓你過了縣試！”

方應一發話，淳安縣這邊有人就認出了他，即便不認識的經過口口相傳很快也就認識了。當即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其他人便住口不言，齊齊看著方應。

錦袍年輕士子毫不示弱，指著方應呵斥道：“你這多管閒事的又是什麼東西？與這老蠢貨是一夥的麼？什麼阿貓阿狗也敢在我們嚴州府地面上撒野！”

很久沒有被罵的這麼爽了，方應深吸一口氣，“好，好，敢問閣下高姓大名？”

年輕士子一張正要答話，但他旁邊的朋友卻問方應道：“你又是何人？”

“淳安方應也。”方應傲然答道。

這裡不是淳安縣，是嚴州府府城，對面大都不知方應是誰。但很快有人指點道：“此乃方解元的兒子！”衆人這才作恍然大悟狀。

靠！還擺不了“家父方清之”，方應頓無趣，合上扇子點著年輕士子道：“廢話不多說了，你敢報上姓名麼？雖然這裡是府城地界，但我就不信沒有王法了，我方應替天行道，該從讀書生中除掉你這害羣之馬！”

方應這話霸道厲害，氣勢人，淳安縣這邊齊齊喝彩，大聲好。

那錦袍年輕士子不更事，被方應這威脅嚇得有些手足無措。但他的朋友老些，強自辯解道：“方朋友名門之後，也要以勢人麼？”

方應冷哼道：“剛纔難道你們不是仗著本地人，以勢這位老先生麼？你們做得，我就做不得？大家各自亮真招，生死各有天命，這位朋友，還是藏頭尾不敢報上名字麼？”

錦袍士子不得激，自報家門道：“在下朱瑞強！”

朱公子的朋友連忙站在前面，將朱公子擋在後，又指了指王塾師道：“朱公子與這位老先生起了糾紛，鬧這樣也不是辦法。

方朋友也是面人，喊打喊殺的傳了出去，只怕也有損名聲。依在下看，讀書人還是靠文章分高下，就讓大宗師來評定如何？”

這意思。就是通過院試績說話了。

淳安縣生這邊聞言一片罵聲，院試錄取比例本來連十取一都不到，更別說拿王塾師這種老生與對方年輕士子比較了。那淳安這邊是幾乎必輸的！

因爲大家都知道，一個老生被錄取的概率比年輕生小的太多了。道理很簡單，老生限於年紀基本沒有什麼潛力，就算中了秀才也沒什麼大用。

大宗師們只要頭腦清醒的，誰願意浪費機會，收快土的、以後沒什麼用的學生？而年輕學生潛力無限，將來有幾十年的發展時間。指不定發展好了還能當個依靠。

對大宗師而言，同等條件下，當然還是錄取年輕人好。這個世界從來不單純，都有利害關係考量。

所以院試中有個大家都心知肚明的現象，越老的人越難被錄取。越不被錄取就越蹉跎歲月，於是就產生類似於王塾師年過半百還是生這種悲劇。

“好！”方應卻出乎所有人預料的開口答應下來，引起一片不解。

隨即又道：“但不能如此不公，我看只要王老先生中了就算做贏。而敗方則退出科場，終生不考！還有在場諸君須得在南門外，當著世人的面向對方賠禮，如何？”

朱公子的朋友有些猶豫。他提出讓朱公子和王老先生比院試績的確是投機取巧，讓天平傾向了自己這邊，但方應新提出的這個賭注卻很刁鑽。

終生退出科舉？餘日無多的王老先生退出和年輕的朱公子退出能算是同樣輕重的代價麼？至於賠禮無非就是面的問題。

朱公子覺得這種賭約十拿九穩，有什麼不敢？不等朋友考慮清楚。他搶先回應道：“這個賭，在下接了！”

待人羣散去，方應對王塾師問道：“老泰山怎的來了？”

王塾師冷哼一聲，“老夫乃是縣中生。來不得府城參加院試麼？”

方應勸道：“老泰山這歲數，在家教導幾個學過日子就得了。何必爲了區區秀才功名而辛苦奔波。”

想起方應之前的婉拒幫忙，王塾師心有小小的不滿，“這次我又不指你，你還囉嗦什麼？反正花溪正在運道上，老夫說不定能沾幾分氣運。”

方應轉移話題問道：“那你又怎麼與府城生起了衝突？老泰山你年老弱。出門在外與人爭鬥的好，不然傷的都是自己。”

說到這個，王塾師嘆口氣，“大宗師前日列出了院試日程，因爲時間張，所以這次院試是每兩個縣合併一考。

其中定下了府城與淳安縣合爲一場，真了同場競技搶名額，所以兩縣生之間的苗頭便不善。而今天老夫又不小心將茶水灑到了那位朱姓小兄弟的文稿上，然後不知怎的，茶舍中兩個縣的生便大鬧了起來。”

原來是這樣，難怪雙方劍拔弩張的，背後都是有名利作祟啊，方應總算明白了。

王塾師擔憂的說：“你拿我老夫去打賭，十有**要輸，不過輸了也沒什麼，老夫了斷就是。”

方應有竹道：“老泰山不必多想了！等你贏下賭約，他們自然要夾著尾。這次我有個主意讓你過了院試，此後便是冠帶榮！但是也要委託你幫著捎話。”

他從剛纔起，就打起了這個主意，既然見不到大宗師，那就讓王塾師這個考生去到考場上去捎話。

原來主要問題是發愁找不到可靠的人，自己這行爲說難聽點就是科場舞弊，必須慎之又慎，否則會很嚴重。

而王塾師的出現，好像黑暗中突然出現了一閃。這老泰山的可靠應該不問題，讓他去捎話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