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琛的手書遞了進去，接下來就是等待了。如今在鎮守太監府門前，這幾百號人完全沒有聚衆鼓譟的熱鬧，反而摒心靜氣的極其安寧。

衆人都曉得，真格的時候到了，目都死死盯著大門口，不知道片刻後會出現什麼況。萬一出現手持兇的大隊人馬，那還是開跑比較好......不求跑得有多快，只求跑的比別人快幾步。

唯一心態比較輕鬆的只有主角邵公子了，他當然不擔心，五百兩銀子都花出去了，還能有什麼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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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過了多久，突然幾通鼓響過，府邸中門大開，當先走出兩列僕役，其後有位保養的當的白皙中年人出現在衆人面前。

雖然外面圍聚人羣裡大都不認識此人是誰，但見他頭頂三山帽，穿緋紅袍，前繡著不知是什麼的華麗圖案，外罩一襲薄紗衫。這樣的穿戴，除了鎮守中李太監還能是誰，在杭州城裡只怕找不出第二個。

邵琛站在門下，猛然見到李太監，心裡陡然晃了晃，有點張起來。

邵公子畢竟年紀不大，剛纔他一路過來的言行舉止，那都是昨晚演練了無數遍的，所幸只需泛泛而談。而且今天演的很投，彷彿將全部心都融了其中，便沒有出紕。

但是再怎麼演練，也無法取代面對面的實際接經驗，特別是與李義這種高高在上大人的實際接經驗。所以這時候，邵琛居然愣住了，呆呆著李太監不言不語。

李義皺了皺眉，但卻哈哈一笑，對邵琛道：“當面的這位可是邵秀才？”

邵公子猛然驚醒過來，連忙答道：“正是在下。”

李公公讚道：“果然是聲名漸起的年才子。我忍不住特意出來相迎。”又手道：“還請一敘！”

其後邵公子便隨著李太監，進了鎮守太監府。

周圍衆人看到這一幕，無不目瞪口呆，如夢如幻。他們事先或許有千百種預料，甚至最壞的打算都做了出來，但怎麼也沒想到是這付景。

這高高在上的鎮守太監看了上書，居然親自出來接見？而且態度不但不惱怒，而是十分和氣，甚至可以說很放低段、刻意結好讀書人。簡直不可思議。

想至此，衆人不由得有些興，莫非冥冥之中真的有浩然正氣，能迫使堂堂的鎮守太監禮賢下士，向讀書人低頭？邵公子威武！他們同樣作爲讀書人。與有榮焉。

大門再次關閉上，但這次門外衆人不復張了，議論紛紛談論著今天可能的結局。如果能迫使太監讓步，他們這些參加了今日盛會的，自然也個個臉上有，以後也是一種資歷。

這時候，又從街口那邊走來一人。衆人議論的正巷，誰也沒有注意到。但此人慢慢的走到了鎮守太監府的大門裡，還是引起了注意。

有幾個人已經認出了來者是誰，頭接耳的介紹道：“如看得不差。此乃淳安方應也。上個月很是出名的，詩詞極好，也曾獻策朝廷，當時人稱小國士。只是不知道他今日要作甚。”

衆人拿眼看去。卻見方應也掏出一封文書，對門朗聲道：“在下聽說有市舶司中當街毆死讀書人。人神共憤也！但李太監卻包庇人犯，使案遲遲不能了結，與同案犯有何異哉......不得要此等劣跡上書朝廷，彈劾不法！”

衆人頓時明白了，這況與邵公子一樣，也是來署名上書的。沒想到有勇氣的人不止一個，還有第二個！

只可惜，已經有第一個了，真所謂第二個雖然也很值得敬仰，但相對就不顯得出彩了，方應還是晚來了一步。

又一個蹬鼻子上臉跑過來尋死的？門極其不悅，但看到方纔自家主人的態度，他也不敢怠慢，拿著方應的書信，再次去裡面稟報了。

衆人倒是不爲方應的安全擔憂，畢竟有剛纔邵琛的例子在前。相反，還有羨慕方應運氣不錯的，剛好能趕上這個節點，毫無風險的表現一把。

說實在的，方纔邵琛被禮賢下士的請進去後，圍觀人羣裡很多人也都躍躍試，產生了若干念頭。但人在外面站著，寫文章實在不便，就算現寫也難免會遭到東施效顰之譏，所以衆人只好暫時放棄了這個心思。

而方應上書，顯然也是提前準備好的，一樣的有勇氣去問責太監。只可惜時機差了些，不能收到最大效果。

衆人一邊閒談著，一邊用餘瞥著大門，猜測著李太監會不會還要出來迎接？

這時候，鎮守太監府忽然門戶大開，隨後立刻衝出來十幾個如狼似虎的兵丁，團團圍住了方應。

“你就是方應？”兵丁頭目上下打量著問道。

方應面無懼的答道：“正是在下！”

“啪！”那小頭目忽然猛然出一隻掌，狠狠拍向了方應的腦門。方大秀才躲之不及，一頂儒巾被打落在地方，髮髻也被打散，不是披頭散髮也差不多了，著實狼狽不堪。

“多管閒事的東西！你簡直吃了雄心豹子膽，膽敢責問李公公，還敢要上書朝廷彈劾李公公？”那頭目咬牙切齒的罵道：“今日不給你點教訓，你就不知道馬王爺有三隻眼！”

衆人又一次的沒想到了，而且再一次的目瞪口呆，怎麼這次又和預料的不一樣？

還沒反應過來時，卻見那邊兵丁已經了手，毫不客氣的三拳兩腳把方應按倒在地上，並使了牛皮繩困住方應雙手。其後又極其魯的將方應從地上扯起來，拖向鎮守太監府裡。

兵丁一邊手拖著，一邊罵罵咧咧：“不知好歹的小酸丁，進了府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方應也毫不弱的破口大罵：“天日昭昭，爾等這些走狗爪牙膽敢如此橫行。簡直就是城中豺狼！我乃有功名之人，李太監真敢再斃了我不！”

砰！大門又地關閉上了。卻從裡面傳出幾句放聲高歌：“保墳前說英雄，不負青衿不負生。從容取義非難事，猶記當年此日！”

衆人親眼目睹了活生生的這一幕，心裡不由得同仇敵愾。斯文掃地，簡直斯文掃地！

可是，邵公子與方應同樣是要上書彈劾，但兩人的遭遇反差竟然如此之大，大的令人難以理解！

一個是被好言好語。捧著進去商議了；一個卻是簡單暴的連打帶罵的綁了進去，很可能在裡面還要遭遇酷刑。

這是怎麼一回事？

衆人集陷沉思了，不知怎的，他們有一種錯覺，彷彿這一刻從恍然間從夢中跌落到現實裡。

之前李太監禮賢下士、平易近人好像只是個不真切的、編織出來的夢。而剛纔橫暴兇殘的這一幕，纔是冷冰冰的現實況。

邵公子上書時，大概是結果太過於震撼和好，他們陷了一廂願的興緒中，導致有意無意的忽略了謎團。現在回想起來，果然有很多破綻。

就算是杭州城裡最高級的文巡到這裡來，鎮守太監也未必願意出來迎接。邵公子有何德何能，可以擔得起鎮守太監親迎和吹捧？

若論起功業就，方應不知比邵公子強到哪裡去了，後還有巡的背景。但卻慘遭辱，這李太監是分不清好壞的傻子麼？

之前邵家大張旗鼓的提前宣揚邵琛上書，難道就不怕徹底激怒李太監麼？莫非是邵家有把握不會出問題的緣故？那麼邵家有什麼把握？

他孃的！哪有什麼浩然正氣震懾宵小？有的只是雙簧，有的只是不擇手段吃人饅頭！有的只是虛僞至極！

天下萬事就怕認真琢磨。很多人不約而同的想到了一個真相，但暫時沒有人宣之於口。或者說。他們不甘心承認自己的正義和良知被利用了，那也顯得太弱智了。

比起一直高調演戲的僞君子邵琛，方應纔是地地道道的低調真漢子，纔是關鍵時刻真正敢於捨取義的偉岸士人！

他們雖然是被邵家騙來當背景的，但今天能目睹方應的慨然“就義”，也算不虛此行了。所以今天的行爲藝，可以定義爲是爲了聲援和支持方應。

邵琛並不知道外面的事，他被請進了鎮守太監府中，到十分侷促和抑。李太監與他不鹹不淡的閒扯著，止口不提正事，這讓他有些不安。便主問道：“關於市舶司太監毆死士子的事，李公有何計較，還請示下。”

李太監果決的答道：“待我認真研究過後，一定嚴肅理！”

邵小公子沒意識到這是拖延，只從肯定的語氣中以爲這是肯定答覆，欣喜道：“好，有勞李公費心，如此在下先告辭了。”

李太監沒有多加挽留，邵小公子一直到出了大門，這才到渾輕鬆自在起來。他擡頭了日頭，今天行事真是完！

又掃了掃外面，人羣還未散去，邵公子便主湊上去，“小子不辱使命！李太監說一定會嚴肅理！”

但讓邵公子奇怪的是，沒有得到他想象中的歡呼。卻有人對他問道：“方應如何了？”

怎麼忽然提起方應？莫非剛纔方應來過？邵公子心裡想著，口中答得卻不慢，“那種沽名釣譽的僞君子，理他作甚？”

這下就連邵公子也覺察到了，衆人看向他的眼神很詭異......只有幾個家人和同黨很焦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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