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的話，當然不方便由方應來說。歸結底，一個炙手可熱的士林清流親自跑到錦衛來，替一個衙役出頭，實在有些不面。

所以方應已經不知道第幾次瞪了瞪婁天化，口中彷彿漫不經心的說：“我這個幕席，最是義薄雲天急公好義的，似乎他聽到一些友人的不平之事，所以今日纔到這鎮司來要說法。”

隨後又問婁天化道：“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你如此亟不可待的前來鎮司？”

方應這是又給了婁天化一次機會，如果婁天化還接不上來，那回去後就可以考慮開除這個才職半個時辰的不稱職幕僚了！

婁天化當然也明白其中利害，連忙了汗。眼下方應就在邊坐著，無論狗仗人勢也好狐假虎威也好，反正他腰板也壯了幾分。

便大膽對千戶道：“當年在下在宛平縣衙辦事時，與縣衙總班頭張貴深厚。

但前日聽說，張貴被錦衛鎮司捉走了，並且沒有任何牌帖文憑，這如何稱得上謹守法度？大人所言，或許真有不盡不實之。”

方應不，彷彿與己無關，低頭慢慢的品茶。只當什麼也沒有聽到，任由婁天化與千戶談著。

千戶面上略顯訝異，“果有此事？我鎮司收押各人犯數目衆多，偶有一個兩個不周到的，也實屬正常。”

千戶這話，一方面的意思是此乃小概率事件；另一方面，是表明自己真不知道，畢竟衙署裡這麼多人犯，誰也不可能每個都清楚。

方應忽然重重咳嗽了一聲。好似催命符一般，讓婁天化心裡了。

如此婁天化便一咬牙，不與千戶繼續繞圈子囉嗦了，單刀直的問道：“在下今日前來貴地。一是想問問。張貴究竟是犯了什麼罪名，二是律法無外乎人。在下請求見一見張貴。還請大人全在下！”

千戶招了旁邊雜役過來，耳語幾句，那雜役便出去了，此後堂中三人繼續喝茶閒聊。

不多久。先前被使派的雜役回了堂中，對千戶低聲稟報了一會兒。千戶聞言皺起眉頭，又擡頭對婁天化道：“那個張貴的，乃是由副指揮使施大人親自提進來的，故而本做不得主。”

婁天化畢竟份差的太遠，說到這兒不知如何答話，眼去看東主。不知道東主還有何打算。

方應將手裡茶盞重重放在桌子上，向外面看了看日頭，很不耐煩的說：“時候不早了，爲這麼一個無足輕重的人浪費了多工夫！大人你說你做不得主。誰能做主？指揮使陳大人能主麼？”

千戶眼觀鼻，鼻觀心，沉默以對。得知牽涉到副指揮使，他便知道這事自己管不了！

所以千戶打定了主意不開口，但也不頂，兩不得罪打太極拳。目的就是方應今天自行知難而退，過了今天就不是他值日了，誰管誰管！

方應正要繼續說話，這時候有人從外面走進來。此人生的眉清目秀，留著三綹長鬚，好似讀書的文人，但上服與千戶一般無二，竟然也是一位千戶。

來者淡然的站在門口，開口道：“聽說有人爲了施大人收押的張貴來鬧？本過來瞧一瞧。”

聽到這話，方應便心知肚明，此人必定就是汪芷安在錦衛的親信千戶吳綬了，不然這時候誰會主湊過來？

千戶見到吳綬，心裡苦不迭，怎麼是他來了？那今天只怕很難和平收場了！

話說這吳綬雖然也是千戶，但都知道他是東廠提督汪芷的親信，所以在錦衛裡地位要高於其他普通千戶，即便是掌事指揮使陳璽也要讓他三分。

當然千戶只見到吳綬還不至於苦，他與吳綬無冤無仇，犯不上害怕什麼。不過副指揮使施春卻與吳綬不和，這就讓千戶很苦惱了。

本來著名清流紅人方應因爲張貴被抓這事上門，千戶作爲值日千戶，給幾個釘子再說點好聽話，也就頂住了。

但是吳綬八就是聽到了有強人上門找施春的不是，所以故意出面來攪和。後面事就指不定發展什麼樣了，千戶夾在中間怎能不苦？

方應見吳綬故意不認自己，他也就沒去與吳綬相認，只是給了婁天化一個眼。婁天化會意，主向吳綬行禮，又將關於張貴的說辭對吳千戶講了一遍。

吳綬冷哼一聲，“施大人越來越不像樣了，那張貴大概就在牢中押著，本帶你去見上一見。”

婁天化用眼神向方應請示過後，便跟著吳綬去大牢裡見張貴，堂中便只留下了千戶和方應。

千戶思慮再三，決定點一點方應，免得方應“不知”前因後果，將事攪得更加複雜。

“方大人對我鎮司的事所知不多罷？也不怕家醜外揚，副指揮使施大人與吳千戶之間，是不大和睦的，故而吳千戶出面大概也是爲了讓施大人難堪，並非真心替婁先生講道義。

所以方大人還是讓婁先生小心一些，不要捲進去，若連累了方大人你就罪莫大焉。”

方應暗笑幾聲，這吳綬倒是演得好戲。這樣一來，他出面只會被別人認爲是故意與施副指揮使搗，而不會被認爲是聽了自己指使。

但方應還是故作吃驚道：“吳千戶有什麼過人之，膽敢與坐堂副指揮使生了齟齬？須知大一級死人，他只是千戶而已。”

千戶神神的說：“吳千戶子在東廠那邊，自然不怕施大人。”

方應彷彿變了好奇心過剩的閒人，再次吃驚的問道：“既然如此，副指揮使施大人又爲何不怕吳千戶？”

千戶答道：“施大人自然也有靠山，不亞於吳千戶，故而兩人才能旗鼓相當。”

“那麼施大人的靠山是誰？竟然能與東廠相比？”方應問出了今天最關鍵的一個問題，只要這個問題得到了答案，今天就算大有收穫了。

千戶呵呵一笑，顧左右而言他道：“在下言多必失啊，方大人沒必要知道太細。”

至於施春與吳綬爲什麼不和，方應本不用問了，猜也能猜的明明白白。

很簡單，吳綬是汪芷直接安在錦衛的釘子，是汪芷控制錦衛的一個抓手。而施春有一個不亞於汪直的靠山，肯定反對汪芷對錦衛的控制，那麼他天然與吳綬就是犯衝的，想不對立都不可能。

這裡面的門道先不想了，還是先想想究竟是誰指使施春抓走了張貴罷，方應想道。

這個人，一是能量或者影響力能與汪芷相當，二是與汪芷不大對付，至不是同夥，三是最近有可能與自己結下仇隙，三是備手錦衛的渠道。

宮廷朝廷之中，本來備汪芷這級別影響力的就不多，加起來最多十幾個。再用剩餘兩條排除下來，人選範圍很小，簡直就是呼之出了。

若是那一個或一夥人的話，還真是非常有可能的......方應暗暗苦笑。

錦衛裡施春與吳綬的不和，只能算是上面雙方的一個影，沒想到自己盡然牽扯進來了。如果自己在其中搞出點什麼正能量，豈不莫名其妙的幫了汪芷大忙？

想到這裡，方應心裡異常不平衡。最近汪芷屢屢給自己掉鏈子，自己面臨謀陷害自顧不暇時，卻還莫名其妙的給助拳？天之道，本該是損有餘而補不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