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貴使出所有殘存力氣的一聲吼，可謂是石破天驚，讓刑堂這裡絕大多數觀衆目瞪口呆。

本來大都以爲今天這事馬上就要以妥協而告終了，就像場上的絕大多數衝突一樣。雙方誰也不能奈何誰的時候，只有妥協一條路可走。

沒想到居然風雲突變峰迴路轉，一個奄奄一息的階下囚搖一變竟然變了東廠的探子！

廠衛之間職權混雜沒有一定之規，有重疊之也有一定分工。比如錦衛負責任務執行比較多，特別是需要人數的任務；而東廠則負責監視各衙門，辦法就是派出探子安在各衙門裡，稱之爲坐探。

也就是說東廠偏於常態監視，錦衛偏於行，而張貴自稱是東廠駐在宛平縣縣衙裡的坐探，從理論上說是非常有可能的。如果在這裡假冒，最後肯定能查出來，那與找死有什麼兩樣？

掌刑千戶吳綬算是反應最快的，他本來就是汪直親信出，一直被汪直安在錦衛鎮司裡，心態上把自己當東廠的人更多一些，所以對東廠兩個字最敏。

聽到張貴這聲吼，吳千戶愕然之後率先搶上前去喝問道：“你說你是東廠的坐探？爲何先前不說？”

張貴坐著很辛苦，重新趴下去，仰頭道：“誰知道你們錦衛校知道抓錯人後，會不會乾脆一不做二不休的滅口？這樣就算東廠追查到這裡，沒有實證，你們也可以一問三不知。

如今有方大老爺到場，他和你們錦衛不是一路人。我信得過方大老爺，在他面前自然敢亮出份！”

這裡面的干係太大，吳千戶問過話後不知如何是好，也下意識的向方應去。

此時方應的心態，大概就是看熱鬧不怕事大。錦衛有人抓了張貴並企圖從張貴這裡攀誣他，這是謀，但謀曝後就沒有殺傷力了，更別說方應手握“道理”。

所以方應現在的狀況很有點出戲，總像是看熱鬧的，若沒有他撐腰，張貴也不敢在這當場喊話，將事越發鬧大。

從另一個角度而言，方應未嘗不是給汪芷製造一點小麻煩的心思。他就不信，將火引到東廠，而汪芷知道了這個消息，還敢躲著不回京！

想到自鳴得意之，方應的表忍不住出了些許破綻，角那一縷笑意正好被施春看到。

然後施大人就產生了若干衝，簡直就想把方應就地正法千刀萬剮。他活了四十年，沒有見過比方應還可恨的人。

敢剛纔方應裝模作樣，好似被他嚇唬住並識相的服了，其實本就是別有心思，原來在這裡等著給自己挖連環坑！

這種被當猴子耍的辱，始終縈繞著揮之不去，讓施大人一口悶氣無發泄。和方應這種極品讀書人鬥心眼，還是差的太多！

這個坑，比剛纔那個坑還要大！先不提唯恐天下不的方應，東廠坐探被錦衛裡樑公公的親信抓了進來嚴刑拷打，這就是給東廠提督汪直一個手機會！

汪直能放過這個機會整頓錦衛麼？能放過這個機會攻擊樑公公麼？

錦衛鎮司抓了東廠探子，然後上了酷刑又用著東廠探子用極其愚蠢的方式誣陷當紅大臣。。。。。。這徹底套了，或者說這裡面的想象空間太大了，會產生無數種解讀和看法！

指揮同知施大人傻了，完全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這樣的局面，已經不是他有能力解決的了！

他有直覺，有方應這種孜孜不倦、鬧事沒有最大隻有更大的煽風點火者存在，這件事八要發展兩大巨頭太監對抗的局面！

他甚至還預到，自己作爲罪人和背黑鍋的，很可能要被樑芳拋棄了！一個被靠山拋棄的人，面對東廠汪直和千戶吳綬，還有什麼自保之力？

更要命的是，如果他施春垮了，那麼他的一妻一妾兩子一又能怎麼保全？

施大人又想至此時，因爲對未來絕而產生的恐懼甚至蓋過了對方應的恨意。解鈴還須繫鈴人，可能只有方應可以出手了，故而最後施春也將目定格在方應上。

施大人和吳千戶兩個在場的最高錦衛全都束手無策，其他人更沒辦法。可是被矚目的方應並不著急，仍舊悠哉悠哉的站在院子門口東張西。

天已經快到傍晚，今天即將過去，施大人有些氣急敗壞，大步走到方應前，喝道：“殺人不過頭點地，方大人究竟意何爲，還請劃下道來！”

方應對施春的無禮不以爲意，笑呵呵道：“如果樑公公肯出面，那麼一邊是馬監太監樑芳，一邊是東廠太監汪直，即便鬥起來也不過是狗咬狗而已。如果樑公公不肯出面，那麼你施大人就要獨自面對東廠提督汪直的怒火了。

無論孰勝孰負與本何干？本有何必要著急？故而施大人還是另請高明罷，本就是在這裡看看。”

雖然方應裡說“無論孰勝孰負”，但只要稍有智商的人就知道，東廠汪直那邊幾乎是立於不敗之地的。就算樑芳講義氣肯爲了施大人出面，也不可能鬥贏，一是汪直本並不弱於樑芳，二是這次汪直完全“佔理”。

施春忍不住駁斥道：“想必方大人早就知道張貴的份，卻故作不知，挑鎮司與東廠的齟齬罷？這一切不都在你方大人中麼？還有甚可看的？”

方應裝糊塗道：“難道此乃鎮司和東廠兩家之間的事，所以不讓外人看？那本告辭！”

施春連忙道：“慢著！”

方應似笑非笑的回頭問道：“方纔施大人一門心思的要驅趕本走人，眼下本要走了，你施大人怎麼又要留人？”

其實無論是走是留，方應都是無所謂的，反正他要做的事都做完了，以後都是東廠和汪直的事了。

施春一字一句的答道：“在下有些事關重大的話，要與方大人和吳千戶談。”

哦？方應產生了一點興趣，如果施春要單獨與他談，方應肯定不會答應。因爲本毫無必要，他這樣的清流大臣和一個註定將撲街的錦衛頭子有什麼可談的？

不過施春想要與他和吳綬同時談，那就值得一聽了，說不定能聽到一些關於廠衛聞八卦，漲一漲自己的見聞。

見方應點了頭，施春便將方應請進刑堂中，又把吳綬也了進來。

然後施大人環視四周，拿出指揮同知的氣魄，聲俱厲的對其餘書吏雜役軍士喝道：“爾等退出十丈以外，不得靠近堂中！誰敢違令，軍法置！”

衆人齊聲答應，紛紛退出了堂上，連張貴也被從月臺上擡走了。施春很小心謹慎的巡視了一圈，直到確定沒有人在旁邊看聽，這才轉朝向方應和吳綬。

方應看到施春轉，卻嚇了一大跳。此時施春雙目圓睜，臉面鐵青，腮幫子鼓楞楞的，顯然是裡面咬牙關。

方應又將目微微下移，還看到施春雙拳握，手背上然青筋暴起。大概是用力過度的緣故，拳頭還有點微微抖。

施春腳步彷彿很沉重，慢慢的一步一步向方應挪過來，但就是這樣緩慢的移，卻給了方應莫名的力。

方應心跳加快，用眼角餘微微打量了吳綬一番，吳綬文縐縐的也像是讀書人！他又掃了掃施春的格，估算之後，方應有點慌張，即便兩個加起來能不能打得過施春都難說。

大意了大意了，早知道不該讓方應石離開自己邊，方應心裡道。他忘記了一條古訓，困猶鬥窮寇莫追啊！

自己今天把施春戲耍慘了，別說是堂堂的錦衛指揮同知，就是一個平頭百姓，也未必沒有濺三步的脾！

眼看著施春距離只有自己數步之遙，方應終於繃不住了，輕輕地向後面退了幾步，然後心裡迅速計算起自己與屋門之間的距離。

不過又發現了新問題，此時他方應是面朝大門的，向後面退就是向刑堂深退步！距離大門反而越來越遠！

“啊呀呀！”施春突然狂暴的低吼了幾聲！

方應不管三七二十一，立刻扭就跑。堂中有柱子，雖不能奪門而出但可以繞柱而行，當年秦王就是用這種跑位躲過了圖窮匕見。

不過方應雖然心裡盤算得很好，但現實裡終究慢了一著，才邁出第一步，就再也邁不第二步了。左彷彿被妖纏住，彈不得。

方應回頭看去，卻沒看到施春的影，只見吳綬站在自己對面，目瞪口呆的著地面。

方應再低頭，發現應該已經陷狂暴的施大人卻跪在地板，兩隻手拼命抱住了自己的。。。。。。

“方大人！饒了在下這一次，給在下一條活路如何？”施春再次低聲吼道。

方應震撼的木然無語。。。。。。腦中不停地想到，幸虧自己剛纔沒有大喊大的企圖讓外面人進來，不然自己有點丟人，居然被施春嚇這樣。

一樣米養百樣人，大千世界，無奇不有，等醒過神來，方應指了指吳綬：“眼下要看的，是東廠那邊的態度。”

施春立刻放開了方應，轉撲到吳綬那邊，吳千戶想閃開，但手不濟居然還是被保住了。

吳綬無語的看向方應，這可怎麼辦？他完全沒有過這樣的經驗。

方應便走上前去，對施春道：“求人不如求己，想法子自救纔是正道！你現在無非就是擔憂東廠報復，但你只要自救得力，東廠又怎麼會報復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