區區一個方大人實在不算是什麼危險人，所有太監和護駕侍衛都走開了，只遠遠地圍著方應和天子，但卻聽不清兩人談話聲音。

而方應一反剛纔滔滔不絕的樣子，眼觀鼻鼻觀心的侍立在天子下首。此一時彼一時也，這時候當然能不說話就不說話爲好。

天子力不大充足，先閉目養神片刻，然後纔對方應道：“你以爲東宮如何？”

饒是方應心理素質足夠過，猛然間聽到這句話，也不亞於雷鳴貫耳，一時間竟然在君前發懵。

東宮太子是國本儲君，天子竟然問他東宮太子怎麼樣？這是朝堂政治中最敏的話題了，特別是在當前特殊背景下。

據方應所知，化最後兩年時，外朝僚對天子德行已經死了心，很有拼死進諫的現象了，就只寄希於有朝一日改天換地而已。但在這期間，廟堂依舊不安定，仍然有激烈的爭鬥，那就是太子之爭。

這時候的東宮皇太子是已薨紀妃所生的朱祐樘，當年天子只有這麼一個活下來的兒子，便無可置疑的立爲太子。

而如今天子除去萬貴妃之外，最寵的妃嬪便是邵宸妃。而邵宸妃生有皇子朱祐杬，非常聰明伶俐，極其天子所喜。於是天子就起了廢掉朱祐樘，改立朱祐杬的心思。

從宮裡宮外的勢力來看，萬貴妃、樑芳、李孜省等人與東宮不和，是強烈支持廢除現太子、扶持朱祐杬的，素來無節的首輔萬安態度也傾向於萬貴妃這邊。

而司禮監掌印太監懷恩、外朝大部分朝臣、周太后則是正統派，堅決支持東宮太子，反對另立儲君。

這場太子廢立鬥爭，方應本來覺得與自己關係不大。反正有父親大人這個東宮侍班在前面擺姿勢，自己沒必要太過積極，別人看去好像是父子雙雙押寶投機似的。

就是按照歷史結果，太子一方藉著化末年第三次天變獲勝。自己只要坐其搭著父親的順風車就行了。

所以面對天子這個問題，方應真的是猝不及防。而且更大的疑問是，他方應何德何能，只是個七品給事中而已，天子爲什麼要問他方應這個問題？

回過神來，方應小心翼翼的措詞答道：“臣不過是微末小，生浮躁、年輕識淺。陛下以國本大事垂詢，臣卻不敢以社稷爲輕率。

朝廷有司禮監諸公。外有閣臣、部院大臣，此皆國家柱石，陛下可將此事詢問，又何須來召微臣答話？”

朱見深擡頭不知看著什麼，口中漫不經心道：“因爲聽說你是星君下凡。”

方應聞言很是尷尬，無知愚夫愚婦瞎起鬨也就罷了，天子來湊什麼熱鬧，難道真老糊塗到這個地步了不？國家大事怎能如此兒戲啊！

朱見深收回渙散的目，瞥了方應一眼。“你以爲朕拿你取樂？你雖然年輕卑，但卻做出過不驚天地的事，爲何今日不敢議論了？坊間傳言你是星君下凡，朕倒是有幾分相信。

正所謂橫看嶺側峰，有些事別人或許看不清楚，但朕卻能看的清清楚楚。朕看到了什麼？你，方應。在所有事上做出的決斷，幾乎從來沒有失誤過！”

方應了汗，奏對道：“陛下這話言過其實了，臣當不起。”

天子突然嘿嘿一笑，“並不是言過其實，況確實如此。常言道人有失足馬有失蹄。這話在你上卻完全無用。

這些年你也遇到不風雲盪，面臨過很多抉擇，但你卻好像有一種永遠正確的氣勢，這像是弱冠之齡的年輕人麼？

朕登極二十餘年，見慣起落花開花謝，可是看你做事，每次都是對你自己最有利的結果。偶有小錯也似乎是有意爲之的賣個破綻......

這樣的人，除了你沒有見過第二個，在碌碌衆生中彷彿萬綠從中一點紅。你若坐在朕這寶座上，睜眼向下面看去，大概也會覺得這一點紅很是醒目。”

化天子因爲口舌不便利，說話很慢，中間還有結反覆，不過並沒有因此減半分威力。

永遠正確這個詞可不好隨便用......方應有些傻眼，頭一次覺得朱見深有點皇帝的樣子了。

原先他一直將這位陛下視爲昏庸無能、喜歡吃喝玩樂的平常人，只是投胎到帝王家而已。現在才到，此人確實是高高在上、俯視衆生的皇帝。

化天子對方應的小心思沒興趣，再次發問道：“想來想去，你這況也只有星君下凡來解釋了。如今朕有難題，便很想知道，你這個永遠正確的人，這次該會如何抉擇？”

方應總算稍稍明白了，在東宮問題上天子八也是有點造難的，所以纔有點病急投醫的覺。或者說，天子心裡憋著這個難題，需要找人來發泄，偏偏方大仙最近風生水起的撞上了。

但爲什麼要讓他方應一起造難啊，這個問題他方應此時此刻此地無法回答！

如果遵照正統大義，力東宮太子朱佑樘，那肯定會當面惹得天子不高興，後果十分莫測，畢竟天子心目中是非常想另立朱祐杬爲太子的。

若在朝堂之上力東宮太子，還能刷點聲，可眼下是兩人單獨談話的私人時刻，起居注都記不上，力東宮刷聲給誰看？除了當面得罪天子，什麼利益也得不到，特別是天子現在有點神經質的樣子......

可是如果反過去支持邵宸妃皇子朱祐杬，那更不可能，明知歷史大勢還要支持挑戰失敗者，那不是給自己找不痛快麼。

除非佈局能長遠到三四十年後，指朱祐杬的兒子嘉靖皇帝繼大統......但這怎麼看怎麼不靠譜，能不能活到那時候還不一定。

拿定主意不發表半句議論，方應便奏對道：“臣從未接過東宮，也從未見過其他皇子，故而無從判斷，故而要讓陛下失了。”

天子擡眼看了看日頭，“眼下也正好到午時了......”

這意思是他可以走人了？方應連忙接話道：“臣今日驚擾了陛下，如今時候不早，乞請告退。”

天子卻道：“朕並非是要讓你出宮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