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凌晨,暴雨。
龍山——音煞派所在地。
楚度青飄飄,立在龍山山巔。對面的山山巔,立著音煞派掌教——柳永。兩山多竅,大小不一。各有一匹銀燦燦的瀑布從龍山、山的皺間衝出,穿過無數竅,雪龍般咆哮而下。
一條狹窄的鐵索吊橋,長約七丈,在風雨中嘩啦啦晃,將龍山和山相連。吊橋下,是百丈激流,洪濤翻滾,白茫茫一片,和滂沱大雨、轟鳴瀑布、呼嘯山風匯驚天地的巨響。
天昏地暗,雨水雪亮。楚度、柳永一不,猶如石雕,目相鎖。紛急的雨點打到他們附近,向外彈開,衫半點不溼。
我和拓拔峰在龍山上的一座石亭裡,遠遠觀看雙方決戰。音煞派的近千個門人擁在山上,離柳永三十丈開外,一個個手執油布傘,翹首遙。遠遠去,像灰濛濛的水霧裡浮著的一片片秋葉。
“今日一戰,柳永佔據天時地利。雖說他和楚度相去甚遠,但如果好好利用周遭環境,未嘗不能一搏。”拓拔峰倚在亭柱邊,雙手抱,扭頭對我笑道:“此刻大好良機,你怎麼不逃?”
我仰靠在欄邊,翹起二郎,高高擱在亭心的石桌上:“大叔你在耍我啊?柳永的本事也就和老子差不多,本牽制不了楚度,一旦發現我逃跑,楚度定會撇下柳永,先殺了我。儘管目前雙方對峙,然而楚度已分出一氣機,遙遙鎖住此亭,任何向,都瞞不過他。知音大叔啊,你讓我多活幾天吧。”
拓拔峰瞇起雙眼:“你倒是機靈。只是我始終不明白。爲何楚度要將你囚在邊?換作是我,要不殺了,要不放了,何必帶著一個麻煩到和人決鬥?”
我滿不在乎地道:“反正老子死豬不怕開水燙,由得他好了。”這些天,楚度帶著我在清虛天閒逛,遊覽各名勝古蹟。拓拔峰一路相隨,盡展嚮導天賦,三人得還算融洽。我也把楚度抓我一事,源源本本地告訴了拓拔峰。楚度也不攔我。任由我和拓拔峰打得火熱。
然而,我和老太婆師父以及楚度的糾葛,並沒有給拓拔峰。我心裡揣測,恐怕這纔是楚度要囚我的真正原因。看了看手扶亭柱,目不過楚度任何一個細微神的拓拔峰,我道:“知音大叔,幹嗎這麼張?是不是打算襲啊?我頂你!”
“他孃的。你小子想混水魚啊?”拓拔峰爽朗一笑:“襲這種事老子是做不出的。萬一襲不,無論是信心、鬥志、心境都會在楚度面前矮了一截,來年決戰,必敗無疑。”
“你已經矮了一截。”我挪了一下屁,避開撲進來的雨水。亭外地幾棵蒼柏,被風雨打得抖。亭子裡也溼了半邊。橫欄上紛紛跳著大集的雨點。
“哦?”
“你死皮賴臉地跟著楚度,不外是想給他製造威脅。讓他無法安心挑戰清虛天各派。要是你對來年決鬥有把握,怎會如此?信心,你的信心已經矮了一截!楚度願吃個暗虧,也任由你一路相隨,氣度上你又輸了一籌!絕頂高手之間的決戰,這兩點足以決定勝負生死。”
拓拔峰霍然轉,雙目閃閃:“小兄弟,你說得好!只是我拓拔峰既然做此無賴行徑,早已把個人榮辱得失放下。我若不牽制楚度。讓他心生顧忌,楚度必然趁勢將各大名門殺得流河,元氣難復。你相信楚度會是一個人來清虛天麼?他要是逞匹夫之勇,也當不得什麼魔主了。”
“難道楚度還帶了手下?”
“據我們所察,四大妖王月前失蹤了。”
我駭然變,目掃向龍山四周。這麼說來,四大妖王早已暗暗潛了清虛天,楚度完全是有備而來。以他們五人聯手的可怕實力,足可滅掉任何一個名門了。
“知音大叔,想不到你爲了清虛天。寧可犧牲自己。”拓拔峰明知跟隨楚度,勢必在心中種下敗因。也在所不惜,那是把個人的勝負生死放在了清虛天的安危之後。
“他孃的,說得這麼酸,老子不了了。”拓拔峰重重拍了一下我的肩膀,眉弄眼道:“老子也不那麼傻。你想想,楚度挑戰清虛天前,一定做足功夫,對我們十個掌門的底細得一清二楚,而我們對他了解太,豈不明擺著吃虧?我一路跟來觀戰,也是想清楚度地妖底子,找出弱點。知己知彼,方可一戰嘛。快看,雙方氣勢蓄到了頂點,要開戰了!”
“轟隆”,一道閃電撕開天幕,黑沉沉的鐵索吊橋霎時雪亮刺眼。兩個對峙的影忽然了,楚度上前一步,左足踏上吊橋,右足似不。柳永則盤膝坐下,雙手合喇叭形狀,放在前。
“投靠楚某,留你一命。”楚度的聲音穿風雨,悠然淡定。
“魔主說笑了。頭可斷,志不屈。”瓢潑大雨中,柳永清瘦的影穩如磐石,秀氣的面容上,著不可搖的堅定風骨。
“頭可斷,志不屈!”遠遠地一把把油布傘下,發出音煞派門人震耳聾的吶喊,宛如一聲平地驚雷。激昂澎湃的熱浪濤捲起,掩過了狂風暴雨。
“你聽到了麼?”拓拔峰一拳擊碎亭欄,長聲厲嘯:“頭可斷,志不屈,這便是我清虛天的大好男兒!這便是清虛天對魔剎天唯一的回答!”
我用力點頭,中的一腔熱頃刻沸騰起來。
“魔主放心,縱然柳永落敗死,門中弟子也不會橫加手。”柳永地語聲非常和,帶著奇妙的節奏,與風聲雨聲瀑聲濤聲匯一片宏偉跌地天籟。
“天籟之音!”拓拔峰面驚訝:“想不到,柳永的法力進步到了這個層次。”
“原來你煉了天籟之音。音煞派開創以來,你算是第一人了。”楚度仰天狂笑:“楚某就給你機會,盡展所長吧!”
右足邁出。楚度站在了搖盪的鐵索上。
柳永緩緩閉上雙眼,脣蠕,合喇叭的雙手劇烈抖。風雨聲猛然大作,比先前響亮了十倍!宛如一記記聲勢驚人地霹靂,轟隆炸開。一記比一記猛烈,一記比一記狂暴,龍雙峰也彷彿在巨大的咆哮聲中慄。
這是天地的怒吼!
“好,挾天威而發!”吊橋瘋狂擺,楚度從容邁出了第二步。
突然間,暴雷般的巨響彷彿化作了一道道凌厲的閃電。撕開渺渺天地。如果剛纔地聲音是鐵錘,現在的聲音就是銳不可擋的刀槍!地山搖,巖石碎裂迸濺,“噗噗”滾,一片片松木翠柏被連拔起,“咔咔”折斷。拴住鐵索兩頭的壯石墩一個勁地,“滋滋
一道道紋。
楚度倏地踏出第三步。地寸,站在了吊橋中間。猶如一僂飄搖的雨,隨著鐵索跌宕起伏。
“嘩啦”,浩浩地雨幕被整片掀起來,罩向楚度。億萬顆雨點彷彿都在狂吼,吊橋下的激流捲起百丈峰濤。宛如一頭龐大怪躍出,向楚度猛撲上去。
霎時。楚度被白茫茫的驚濤駭浪淹沒,短短一息,影又浮現出來。“嘎崩”鐵索從中而斷,然垂下。楚度凌空虛渡,如履實地,在半空中穩穩邁出了第四步。
狂風呼嘯,瀑布奔涌,猶如兩條盤旋怒吼的銀巨龍,要飛騰撲空。攪雲搗雨。隨著柳永不停誦唸,龍山竅齊鳴,吞吐收翕,像千萬個大鐘同時敲響,洋洋湯湯,轟轟隆隆。頃刻間,瀑布分流迸濺,化作無數條銀長蛇,嘶嘶作響,全山涌竄。吊橋下波濤滾滾。捲起漩渦,一道道蟒蛇般壯的水柱衝起。迎向瀑流銀蛇。
這一刻,風聲雨聲濤聲瀑聲,爲不分彼此地天地之聲。
“柳永的天籟之音並不完。”手接著檐角流下來地白花花水柱,我忽然道:“風聲雨聲濤聲瀑聲之間,還有細微的空隙,不能完全融和。”
“確實差了點火候。”拓拔峰嘆道:“不過把音煞派的二流道修煉到這個地步,也難爲他了。”
“柳兄技止於此麼?”楚度長笑綿綿不斷,邁出了第五步。他的笑聲宛如刃,從空隙巧妙,把風聲雨聲瀑聲濤聲割裂開來,變一片雜之音。
柳永兀自閉目靜坐,喇叭形的雙掌忽地收攏,發出一聲清婉轉的唱。驀地,風聲雨聲瀑聲濤聲像一顆顆珠子,被串連起來。不再有震耳聾地猛烈,不再有無堅不摧的狂暴,所有地聲音變得盈盈灑灑,和悅耳,像無數金玉竹樂,奏出了曼妙靈之音。
“這纔像點樣子。”楚度不經意地道,軀微微一晃,再次邁出一步。此時,他距離柳永已經不足一丈。
拓拔峰沉聲道,“柳永要敗了。”
我贊同:“雨水把他的服全打溼了,可見不剩半點餘力。”
“說得沒錯。”拓拔峰臉上出激賞之:“小兄弟資質極佳,潛力驚人,將來或可爲與楚度匹敵的對手。”
我苦笑一聲:“但願我能活那麼久。”
拓拔峰目一閃:“你機靈跳,飛揚不羈,卻又心志堅毅,通達樂觀,和我年時的子很像。所以只要你一心求生,就一定能活下去。”
“大叔你呢?來年一戰,能活下去嗎?”
“我已不僅僅是我了,我代表了清虛天第二名門。而你不同,你只須揹負著自己的希。”拓拔峰若有所思地看著我。
天地霍然一片寂靜。
柳永倏地睜開雙眼,面蒼白,喇叭形的雙手猛然合閉。風彷彿停了,雨彷彿靜了,瀑彷彿凍住了,濤彷彿凝住了。
所有的聲音彷彿都消失了,龍山陷死一般的沉寂。
楚度邁出的左足停在半空,將落未落。只差一步,他就可以踩上山。然而這一步,也像是止住了,似乎很難一下子邁出去。
驀地,楚度地喝彩聲驚破寂靜:“好一招無聲勝有聲!”風雨大作。瀑濤澎湃,楚度左足在半空悠悠劃了一個圓,落下,終於踏上山山崖,邁出第七步,一拳擊向柳永口。
拳頭快似閃電,卻又緩慢得讓人清晰看見流的軌跡,正是從天學到的時間差法。這一拳,本不像是剛剛學會地,如同經過了千錘百煉。苦練千萬年般爐火純青。
拳頭落在了柳永的膛上,骨頭碎裂的咯吱聲聽得牙酸。
柳永神不變,平靜地凝視楚度,單薄的軀始終紋不。
“頭可斷,志不屈。”柳永低聲道,慢慢仰倒,膛炸開。碎爛的臟、鮮狂噴而出。
風雨如晦,音煞派的門人木然僵立,一把把油布傘從手中落,被狂風吹得四飄滾,宛如泥濘裡的殘花。
“順我者昌,逆我者亡!”楚度仰天狂笑。魔神般地影像無可披靡的刀鋒,劈開了重重風雨。
十月十九。午時,。
百鬼巖——神通教所在地。
“嘀嗒,嘀嗒,冰涼地水珠從頂滴落,濺在鐘石上,像黑暗中閃爍地一點點微。
幽深的巖,溼氣寒,怪石奇峰叢生,如同森森獠牙,刀林戟山。高低起伏,參差不齊。頂壁上倒懸著大小不同的鐘石,鋒銳猙獰,有的集林立,有的稀疏錯。地上一樣崎嶇突兀,尖聳起千奇百怪的鐘石,和頂壁的鐘石上下相對,有地犬牙錯開,有的相抵。置巖,就像站在了一個怪森森的巨裡。
一塊宛如禿鷲展翅的鐘石前。楚度負手靜立,雙目粲然如星。盯著一丈外的神通教教主閻羅。崢嶸的石翅在楚度後展開,更添飛揚霸氣。
“楚度你儘管放心,百鬼巖裡除了我們四個,沒有第五人。也沒有設下任何機關埋伏。所有門人,早被我遣往了外。”閻羅立在一石柱地影下,冷冷地道。他面目僵,表森冷,一頭刺蝟般的短髮豎起,膩地黑皮瘦骨嶙峋的軀。
楚度灑然一笑:“我自然信得過閻兄。這是林飛,並非我的手下,這位拓拔兄,你應該很了。”
閻羅看著拓拔峰,冰冷的臉上出一暖意:“我死之後,你應該知道把我埋在哪裡。”
拓拔峰角微微搐了一下,偏開目,著腳下的尖銳石齒:“嗯,我會把你和娟兒埋在一起。”
“娟兒死了有十八年零三個月二十一天了吧。一個人在黃泉天,一定很寂寞了。”閻羅咧一笑:“能去陪,我很高興。這一次我又贏了你。”
拓拔峰聲音微:“是啊,娟兒生前也只是喜歡你。他孃的,老子比你英俊瀟灑,比你法力高強,可娟兒還是喜歡你。他孃的,老子真想再揍你一頓。”
“可是,娟兒卻把若命的敦煌綢送給了你。你是顧著咱倆的過命,才忍痛拒絕娟兒地。你以爲我不知道嗎?”
“他孃的,胡說什麼!”拓拔峰嘶聲道,手指深深地嵌壁。
“我雖然知道,可還是放不下娟兒。我.
我知道。,也不願欠別人的。”
“這麼多年了,我很想說一聲對不起,卻總是沒有勇氣。現在說出來了,很好。
“他孃的,做兄弟的,說這鳥話咽,再也說不下去了。
閻羅深深地看了一眼拓拔峰,終於移開了目。“不必難過。”他慢慢地道。恢復了僵冷的面容。
“楚度,來吧!”閻羅冷冷地道,形一閃,像一條蛇過鐘石柱,滿遊走。
楚度倏地掠起,霎時,兩道人影宛如旋風一般,繞著林立石羣飛轉。巖裡犬牙聳,空間狹窄,兩人卻連一塊石頭也沒撞到。彷彿著巖石翔一般。
“閻羅是你的朋友?”我看著呼吸漸的拓拔峰。
拓拔峰垂下頭,聲道:“他是我最好地朋友,最相知地兄弟。從小到大,我們好東西一起吃,一起用,一起看人洗澡。就連彼此地法心得,也揹著本門換。”
我心道。你連喜歡的人都讓出去了,當然是過命的了。
“可是現在,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送死。”拓拔峰的大手不停地抖,寬闊的雙肩都了起來:“我不能出手,我看著兄弟死,卻不能出手!他孃的。真他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