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來到了黃家村。

大名鼎鼎的璇璣宗，就在這座不起眼的村莊裡。一路田地陌縱橫，磚屋茅舍林立。兩旁的田野上，零星立著稻草人，在風中擺舞乾瘦的手臂。白的炊煙從村子裡嫋嫋升起，融淡藍的暮靄。

“璇璣宗是一個家族門派，世代定居黃家村，過著普通的農耕生活。”拓拔峰站在田壟上，向我介紹道。幾個農夫挑著滿曬好的稻籽，從他旁悠然走過。這些農夫布短褂，黝黑的臉上閃著健康的紅。扁擔前後的兩個筐雖然一搖一晃，但仔細分辨，卻發覺在依循圓的軌跡晃。

楚度目送農夫們的背影，道：“千萬年來，璇璣宗在清虛天的排名一直穩居第五，既不越前，也不會落後。如果不是歷代宗主的法力遊刃有餘，深藏不，斷斷做不到這一點。本代宗主黃真，聽說更是一個高深莫測的人。”

我嘿嘿一笑：“有什麼好擔心的？反正你對璇璣道瞭如指掌，擊敗黃真不過小菜一碟。”

楚度不做聲，自從殺了丁香愁，他對我一直有些迴避。畢竟藉助我的力量斃敵，並不彩。無形中，我在楚度心中製造了一無法抹去的影。

“明日就要決戰，楚兄卻好像有些心不在焉，失去了前幾戰的銳氣。”拓拔峰目一閃，宛如電石火，似要穿楚度心，出對方的心靈破綻。

“楚某的心在何，不是拓拔兄可以料知的。”楚度淡淡一笑，負手走上壟邊的稻田。剛剛收割過的稻田留下一截截金黃的短茬，直地翹起，像一地手指。不遠，堆著幾個厚實的草垛。散發著陣陣乾燥的清香。

拓拔峰撿起一稻穗，放在裡咀嚼，含糊不清地道：“可我始終覺得楚兄心緒不寧啊。有什麼心事，說來聽聽，也好打發漫漫長夜。”

我暗自好笑，拓拔峰這傢伙夠惡毒，哪壺不開提哪壺，故意要讓楚度心浮氣躁。

楚度哼了一聲，靠著一堆草垛坐下，閉目調息。無論拓拔峰如何言語相激。就是不理。

我也安靜地坐下來，思索補天道的奧妙。這幾個月，我的法一路猛進，加上有楚度、拓拔峰兩個知微高手做伴，天天耳濡目染，不恥下問，對道也有了煥然一新的悟。以前許多困擾心中的難題，也一一迎刃而解。而因爲靈犀脈的功效，妖力臻至了意態的最後階段，只差一步，便可突破飛昇。

夜幕漸臨，村子裡傳來一陣陣喧鬧聲。打穀場上人影涌，像是有什麼集會。

我笑道：“他們不會是在商議怎麼對付老楚吧？”

拓拔峰一拍腦門。恍然道：“十一月初九，是璇璣宗每年慶祝秋收的登祭。走，老子帶你去見識一下。”一把拉住我，向村子裡掠去。

我不用回頭瞧楚度，就知道他地氣機遙遙鎖住了我。其實現在我也不急著逃跑，一路觀看楚度與高手們的決戰，獲益匪淺，順便還能撈點死人的外快，實在是打著燈籠也找不到的事。我早盤算好了。明年一月的最後一天，楚度與公子櫻的決戰一刻，纔是我逃走的最佳時機。

走近村子中心地打穀場，幾個鶴髮的老頭迎向我們，和拓拔峰寒暄作禮。他們都是璇璣宗的長老，個個農夫打扮，神矍鑠。一層層無形的氣圈在他們四周散開，渾厚圓轉，頗見功力。

“黃真宗主呢？”拓拔峰目掃過衆人，問道。

一個眉耷拉到耳的長老道：“宗主剛用過飯。多半是一個人散步去了。”

拓拔峰欣然道：“也好，大戰在即。我就不打擾他了。”

一個禿頭長老湊近拓拔峰，聲音得極低：“各派傳來消息，至今沒有發現四大妖王的行蹤，紅塵天、魔剎天地妖怪也沒什麼大向。”

我心中一，看來清虛天的人早已滲北境各地，做好了開戰地準備。楚度和各大掌門的決戰，不過是雙方互相試探較量的前戲。

拓拔峰道：“四大妖王如果刻意躲藏的話，很難找到他們。據我這些天的暗察，楚度和他們應該保持了一種十分的聯絡方式。除此之外，我們還要切監視羅生天的一舉一。”

禿頭長老憤然道：“羅生天這幫兔崽子，遲早養虎爲患。”

拓拔峰角出一淡淡的笑意：“羅生天的野心不小，怕是楚度也在他們地算計裡。”

這時，村子裡各家各戶的門口，點起一堆堆篝火，通紅的火照得屋檐下懸掛的一串串瓜果蔬菜彩鮮豔，五十。農夫打扮的璇璣宗門人手持一束束飽滿的稻穗，肅立在篝火前，神莊穆。

一個相貌敦厚的中年漢子站在打穀場中心，手握熊熊燃燒的松明火把，前聳立著一個高高的谷堆。夜風雖大，但他手上的火把焰苗搖都沒搖一下，凝聚一個明亮地大火球。

禿頭長老自豪地著中年漢子，道：“這是黃宗主的小兒子黃亮，也是璇璣宗下一代地宗主，一法力已經不在我們之下了。今年的登祭，就由他主持。”

黃亮高高舉直了火把，在頭頂上慢慢劃過一個圓，四下裡頃刻安

“登祭。”黃亮蒼涼雄渾的喊聲響徹夜空，衆人齊齊發出一聲吶喊，高舉起手裡的稻穗，繞著篝火遊走一圈。

黃亮在谷堆前，緩緩跪下，抓起了滿滿一把穀子，激昂念道：“昔有穀神兮，巍巍然。山河以馳騁，摘日月爲輿。推閭闔，淪自在，窮極登盈滿之道。

我像聽天書一樣，直翻白眼。拓拔峰笑道：“黃亮說的是清虛天的一個傳說故事。最早的時候，世上是沒有谷粟的。後來有一位清虛天的勇士，尋找到了自在天，並在那裡殺死了一頭鷹頭羊的金怪。從怪地囊裡。得到了一粒谷種。這位勇士也被尊稱爲穀神。登祭便是謝穀神賜予，慶賀收的節日。”

“日他，谷種明明是前人耕耘收穫的，怎麼變神仙給的了？”我小聲嘀咕，引來幾個璇璣宗長老不滿的眼神。

拓拔峰正道：“萬皆是天賜神授，你我追尋的不也是天之道嗎？”

我在心裡嘆息，要是換了楚度，一定不會這樣說。天道在楚老妖心中，不過是追求自我之道過程中的一個小循環罷了。

“谷種不斷！”黃亮驀地一聲大喝，火把上的焰苗竄躍。燃燒一束稻穗的形狀。衆人揮稻穗，擊打篝火，一顆顆迸濺地金黃稻籽宛如點點星。

“火種不斷！”黃亮手上的火把竄出千百蓬閃耀的火星。

“心種不斷！”黃亮將火把拋向天空，猶如一顆急速的流星，照亮了衆人仰視的眼睛。

璇璣宗的門人發出雷鳴般的歡呼聲，紛紛圍坐在篝火旁，三五一堆。一邊把稻穗烤了大嚼，一邊高聲談笑，全然沒有決戰前地張氣氛。一羣孩子爬上谷堆，嬉鬧玩耍，手上撒出一片片金沙般的稻籽。

“一顆平常心。”拓拔峰拍了拍我，道：“璇璣道的藝是反璞歸真。所以他們用最平凡的農家生活，來進行修煉。”

黃亮徑直走到拓拔峰跟前。瞥了我一眼，像是有所顧忌。拓拔峰笑道：“林飛小兄弟是自己人，不必瞞他。”

猶豫了一下，黃亮道：“我們的人已經手了。”

拓拔峰點點頭，對我道：“清虛天各派選拔出了不英，匿伏北境，暗地剷除那些與魔剎天、羅生天勾結的人類。過了今晚，紅塵天地朱家就要在北境消失了。”

“朱家？”我吃了一驚：“清虛天對朱家下手？”

拓拔峰道：“朱家富甲北境，財雄勢大。人脈廣博，向來和羅生天各大名門關係切。一旦北境燎起戰火，他們必然爲羅生天的堅強後盾。與其等到那時讓他們支援羅生天，不如先殺了乾淨。”

黃亮沉聲道：“這既是警告那些暗中勾結地敵對勢力，也是我們對楚度的一個還擊。各大名門的掌門，可不能這樣白死。”

拓拔峰微微一笑：“公子櫻親自出馬，想來朱家是不會有活口了。”

哇靠，我又嚇了一大跳，居然連公子櫻也出了？“你在開玩笑吧？”我瞪大了眼睛：“他也會幹屠門這樣的事？”在我的印象裡，那個神皎潔。風姿如仙的貴公子和腥狠辣是完全不沾邊的。

“公子櫻以弱冠之年執掌碧落賦，清虛天第一名門始終盛名不衰。你以爲他應該是什麼樣的？你以爲清虛天第一名門的掌教應該是什麼樣地？”拓拔峰神態平靜：“無論是誰，只要坐上了清虛天第一人的位置，都已不由己。”

我默然沉思了一會。楚度挑戰清虛天，羅生天無疑是抱著坐山觀虎鬥的念頭，最好魔剎天和清虛天全面戰，他們可以審勢而，收漁人之利。現在朱家突然滅門，羅生天就算想翻臉，也會暫時忍，否則只會白白便宜了魔剎天，反讓自己先當了炮灰。而且羅生天和魔剎天的結盟只是相互利用，雙方都有防範之心，誰都不願先和清虛天大肆火併。否則楚度就不會單槍匹馬來挑戰，而是直接率領大軍侵了。

所以在這個當口滅了朱家，絕對是最好的時機。有公子櫻出手，朱家連一隻老鼠也別想逃出去，也就證明不了是清虛天干的。而朱家庫藏的靈丹妙藥，自然被掃一空，爲清虛天將來救死扶傷的富資源。

“夠狠！”我嘖嘖道：“我還以爲你們一直忍氣吞聲，想不到一旦幹起來，也決不手。”

拓拔峰笑了笑：“楚度和清虛天各大掌門的對決，看似激烈，其實只是浮在海面上的冰山一角罷了。真正地較量，是藏在海下的。”

“這樣地機大事，爲什麼要告訴我？”盯著拓拔峰。我心中生出一不安：“你們打來打去，和老子無關，別想把我也拖下水。老子法力低微，無權無勢，沒資格攙合進來。”

拓拔峰狡黠地一笑：“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一旦羅生天和魔剎天滅了清虛天，你還跑得了？就算楚度放過你，海妃、無痕他們能放過你嗎？你本事練得再大，羅生天的名門也只把你當作草賤民，影流長老這種虛銜本沒屁用。

有不小道消息。說你是半人半妖，更不會被人瞧

他深深地著我：“你沒有選擇。”

我狠狠瞪了一眼拓拔峰，這傢伙，擺明了是要把我拉進這趟混水裡。不過他說得沒錯，真要讓楚度滅了清虛天，我也沒什麼好果子吃。“等你把破壞六字真訣都傳了我再說吧。”我打了個哈哈，趕開溜。再不走。多半要和他們爲盟，爲對付羅生天、魔剎天地烈士了。

遠離人羣火，我走在黑沉沉的稻田裡，覺得有些茫然。在北境，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位置，而我更像是一個過客。雖然自由。卻沒有。如同散落在田野上的孤單的稻穗，離開了土地。也被農人忘。

也許可以考慮一下拓拔峰的建議，前提當然是要有足夠的油水。我跳上一堆高高的草垛，任由鬆的乾草陷沒軀。空氣裡浮著稻香的芬芳，我想起了三個，想起了龍眼、鼠公公，想起了來到北境地第一天。

“爸爸，我肚子啦。”絞殺從我的耳孔裡爬出來，悄聲道。

“記住啊，毀滅跡。別讓人發現。”我提醒道。這些天，絞殺一直躲在我的耳朵裡，半夜出去找東西吃。乖兒太嗜，非活不歡，也不知有多清虛天的人、被它噬了。

絞殺出去沒一會，就慌逃竄回來，鑽進我的耳孔嚷：“爸爸，有一個很好吃，但是吃不下去的怪人！呶，就在那裡！”

我心頭一凜。能把絞殺嚇得逃回來的人，絕對是高手。順勢去。半畝之外，一個老農站在稻田中，後背微駝，投向我地目如同夜般沉凝溫和。

哇靠，先前我怎麼沒發現有人？他就像是一個空空的存在，泯滅了所有氣息。

高手！而且高到了“空”的境界！我頭皮發麻，想不到乖兒居然看上這樣一份“食”。無奈，我只好跳下草垛，迎上去一禮：“老伯是璇璣宗的高手吧？果然相貌堂堂，老當益壯。在下林飛，楚度的一個階下囚。”

老農微微一笑，出雪白的牙齒，在夜中分外悅目：“我有這麼老嗎？”話一出口，空茫虛幻地覺消失了，眼前分明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農夫。黝黑糙，如同田地裡一塊不起眼地泥，一布短衫洗得發白，管高高捲起，赤腳上沾滿草屑。

“不老不老，您年富力強，小荷才尖尖角哩。”我飛快盤算著：“不知您高姓大名？除了名滿清虛，威震北境的璇璣宗宗主，我實在想不出還有哪位高人，能有如此照人風采。”在這個地頭出現，法力還這麼強，十有八九是黃真了。

“你倒是會說話。嗯，我是黃真。”他定睛看了看我：“你是近來聲名鵲起的林飛？”

“與宗主相比，我好比螢火遇上皓月，蚊子撞見龍鯨，差遠啦。”我連拍帶捧，要把絞殺襲擊他的事矇混過去。不等黃真開口，我又道：“宗主怎麼一個人待在這裡？難道對明天的決戰忐忑不安？”

“有生就有死，有勝就有敗，沒什麼好不安的。能和楚度這樣的高手一戰，我的心裡只有歡喜。”

“歡喜？”我一愣，想不到外表老實的黃真，竟然是一個好戰狂人。

“世上本就充滿了歡喜。”穗：“你看，它雖然被收割，生命終結，但也有一份收的歡喜。”

我若有所悟，黃真瞇起眼，布衫在夜風中輕輕飛揚：“靜下心來，靜靜地：星星在夜空閃耀的歡喜，風吹過田野的歡喜，你可以自由地站在這裡，聆聽的歡喜。你總能夠找到許多生命裡最簡單最平凡的歡喜，哪怕是在最悲哀的結局面前。”

他對我笑了笑：“修煉不就是爲了尋找生命中的歡喜嗎？這也是璇璣道返璞歸真的意義。聽說楚度和你都會璇璣道，如果璇璣道能在你們手中發揚大，我只會覺得歡喜。”

我怔怔地看著黃真，不肅然起敬。這是我遇到的第一個看淡爭鬥地人。在他淳樸的笑臉上，覺不到任何世俗地東西，只有對生命的。

“黃掌門，璇璣道我還有一些不明白的地方，可以教教我嗎？”我恭敬地問道。

黃真微微一笑，氣流涌，整座稻田彷彿變了一個無形的漩渦。了漩渦的一部分。

“璇璣道的奧妙，不在於形一個圓滿的氣圈，而是要忘記圓。”

“忘記？”

“世上沒有真正圓滿的東西，有缺憾的圓滿，纔是真正的圓滿。”隨著黃真低沉的聲音，漩渦發生了微妙的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