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頭髮微微卷曲，像嬰兒細小的絨。臉孔紅潤，軀昂藏，飽滿的著古銅地澤。腰間繫著一件潔白無瑕的麻衫，遮住了下，小以下空空，失去了雙腳。與青銅臺接的膝蓋、彎閃耀著金屬澤，竟然銅化。與檯面粘合一，無法挪。

我瞠目結舌，北境的幕後控者，名震天下的吉祥天菩提院首座長老，據傳邁知微境界的絕頂高手。難道是一個站不起來的殘廢？

楚度、公子櫻也楞了一下。後者目不經意地掠過梵的殘肢，道：“梵長老無需多禮，是我等打擾長老靜修了。菩提院氣象萬千，別有天，令人歎爲觀止。能一睹這北境聖地，別說是耗費些氣力闖三關，哪怕是傾盡一切，也是難得地殊榮。”話中帶刺。

梵道：“自從昔日蓮華會。清虛天的晏採子道友連闖三關，進菩提院之後，觀涯臺已多年不曾有貴客踏足了。今日見到各位，方知江山代有才人出，梵某心中不勝歡喜。”

公子櫻輕輕嘆息：“可惜那一屆蓮華會後，家師便孤周遊天下，從此再無任何消息。”

梵肅然道：“這是我最欽佩晏道友的地方。當年他盛名無雙，堪稱北境第一人，正值人生風無限的頂峰。他卻選擇了銷聲匿跡，悄然退。深諳‘道’字真髓。須知強不能持久，日不能永升，進退有度纔是天道至理。”

我心中暗忖，梵這幾句話裡有話，矛頭分明指向楚度的野心，勸規他急流勇退，以免盛極而衰。

楚度反擊道：“此言差矣。若是萬事遵循天道，豈不困其中，何來突破？何況一山更比一山高，對楚某而言，人生哪有什麼頂峰呢？”

梵不以爲忤，溫言道：“魔主可曾見過不落山的太麼？”

楚度放聲大笑：“正因爲不曾見過，所以要極力追尋。人定勝天，才顯大丈夫本。”

“人定勝天，並不意味著破壞。”梵嘆道：“生長萬，並不據爲己有；作遇萬事，並不自恃其能；就萬，也不自居其功。所謂夫唯弗居，是以不去。”

“豈不聞先破後立？”楚度眼中閃過一譏嘲之：“吉祥天控北境億萬年，也算是‘夫唯弗居，是以不去’？梵長老的這番妙理原來是對人不對己地。”

梵眉頭微蹙，與楚度四目相對。兩人一言不發，久久沉默。

霎時，梵整個人彷彿陡然消失了一下，復又出現。在消失的瞬間，我的靈犀脈到了一若有若無的氣息，雖然渺若鴻，卻令我忍不住打了個寒戰，彷彿突然置於洪荒險澤，被無數暴戾兇惡的怪團團圍困。

無輕呼一聲，盯著梵，臉上出驚愕地神。

與此同時，楚度一襲青衫猛地抖了一下，四周彷彿憑空響了一記霹靂，令人氣翻涌，震耳聾。霹雷過，那種蠻荒兇的戾氣被炸得碎。

短短一剎那，雙方由論道辯駁，到氣勢突然正面撞，猶如天雷勾地火，目驚心。兩人幾乎同時作勢發力，又不約而同地停下。梵軀微微晃，楚度臉上閃過一抹紅。兩人似乎平分秋，誰也沒賺到什麼便宜。

菩提院的長老們也到了異樣，千萬座雲窟霞同時釋放出氣勁，宛如翻滾不休，滔滔不絕的雲海，在觀涯臺四際盪起伏。

楚度、公子櫻微微變，四下裡驚人的氣場實在恐怖。吉祥天雖然人數遠遠於魔剎天、清虛天，但個個都是以一擋百的英高手。我心裡拿定主意，不到生死相搏的絕境。我決不能和吉祥天翻臉。

許久，長老們地勁氣才緩緩消退，餘波猶在半空震盪。

梵低嘆一聲：“魔主被譽爲當今北境地第一高手，果然盛名無虛，我自愧不如。”

楚度淡淡地道：“長老何必過謙？剛纔你我並未分出勝負。”

梵笑了笑：“不敢相瞞，我是藉助觀涯臺孕育多年的天地靈氣。纔沒有在魔主手下吃了虧。魔主的法力已快臻至知微巔峰，天下除了不知所蹤的晏採子，再無人能與尊駕爭鋒。”

他說破觀涯臺的優勢，明言自己不如楚度，坦陳地風範極易贏得人的好。然而，話語裡暗喻公子櫻比起楚度還是稍差一點，又有挑唆雙方矛盾之嫌。我暗想，這個首座長老不是迂腐的老學究。就是一個善於僞裝的大大惡之徒。

“梵長老太客氣了。閣下的法奇玄異常，楚某也琢磨不。真個較技地話，楚某沒有必勝的把握。”得到吉祥天最高掌權者的金口讚譽，楚度地神不由緩和下來，梵那樣的份說出來的話，無疑坐實了楚度天下第一高手的名頭。

雙方劍拔弩張的氣氛爲之一鬆，楚度嘆道：“可惜晏採子下落不明。否則若能與他一戰，當是人生第二大快事。”

梵奇道：“魔主的第一大快事可否？”

楚度長嘆一聲：“便是與破壞島島主拓拔峰相的時日。唉，三人亭。”語氣出現了難得地唏噓。

我聽得一陣惘然，昔日我們三人在晏採子建制的古亭裡論道談法的一幕幕浮現腦海。往事如煙，知音大叔已經作古。我和楚度則了勢不兩立的對頭。

梵不解地問道：“既然如此，魔主與拓拔峰一戰爲何不手下留？”

楚度默然片刻，昂然道：“拓拔兄的摯友因我而死，清虛天各大掌門幾乎被楚某屠戮一淨，他早已心存死志，豈肯芶活？楚某瞭解他地心願，敬佩他的爲人，所以決戰時斷不會手下留。否則便是辱了英雄。”

“想不到魔主居然是拓拔島主的知己，拓拔掌門泉下有知，當敢快。”梵掌嘆道，手向參天雲柱虛揚。一大團雲絮冉冉飛起，隨著梵手指輕抖，雲絮凝聚型，化作五隻潔白如玉的高腳杯盞，飄向在座各人。

我接過杯盞一瞧，裡面盛滿了晶瑩的甘，盞口蒸汽氤氳。散發出來的陣陣清香使人塵囂盡洗，彷彿胎換骨一般。

無盯著梵的一舉一，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梵道：“此乃吉祥天的特產——雲水華，有補氣歸元地功效，諸位不妨一嘗。”常聽說魔剎天出了個殺人放火，無惡不作的魔頭，還以爲尊駕沉迷權勢，心狠手辣。呵呵，傳言果然不可盡信。聽魔主剛纔言語，當知爲人襟。這一杯，敬魔主，敬拓拔島主。”

衆人舉杯，我一飲而盡，杯盞又頃刻溢滿雲水華，再飲再滿，奇妙無比。雲水華清冽甘甜，我心中卻生出一異樣的苦，忍不住對楚度道：“說到底，拓拔大叔死在你的手裡，究竟還是楚度你的野心強過了英雄相惜之心。”

楚度靜靜地看了我一會，道：“征服北境，我求的是道，而非名利權勢。你——不懂。”

我冷冷地道：“你的道，無非是犧牲別人，全自己。道是什麼？難道是天地至理，萬運行的規律？依我看，道不過是心深的慾罷了。”

梵搖搖頭：“高雅清玄的天道豈能和慾俗念混爲一談？林小友此話有失偏頗。”

無口道：“我倒覺得林飛這話說得實在。來，小子，我敬你一杯。”舉杯對我一笑。

我侃侃而談：“道是高雅清玄？再地花草也是從泥土裡長出來的。求道追仙是慾，吃飽穿暖是慾，爭權奪利也是慾。只要是人心，就會有七六慾，無論是知微高人，還是乞丐富翁，誰能免俗？沒有慾，就不會有什麼法高手；沒有慾，羅生天至今還是一片汪洋湖沼，哪來千萬座白玉橋樑？沒有慾，盲豚鼠永遠是盲豚鼠，無法跋山涉水，化麗神奇的浪生。”

“從來就沒有誰註定是天生的高貴。”目掃過凝神傾聽的衆人，我沉聲道：“我不懂什麼是道，每一個人心中的道也不盡相同。但我明白，什麼是生命奔騰不息，求向上的力量！”

許久的寂靜後，公子櫻忽然笑道：“春蠶結繭，化蛹蝶。林兄的這番妙理值得喝彩。傳說在自在天，太升起的時候恰好是北境日落之刻。可見日升日落，只是出自我等凡人的一家之眼，稱不上什麼天地至理。因此道於每一個人，都不相同，概因我等的出、境況、際遇也迥然不同。”

梵沉道：“吾等凡夫俗子，一切行事理念皆從‘我’出發，以己之眼察外，難免失之偏頗。唯有忘我，方得大道。”神往之，“不知突破知微以後，又是怎樣的一番天地？梵心中矛盾之極，既希魔主早日功，得窺大道，讓我等見識一下傳說中的無上境界，爲北境留下傳奇佳話。又盼魔主換一條求道之路，斂滅征服天下的雄心，使北境衆生安寧，些刀影的干戈。”

楚度傲然道：“梵長老，你有你的思量，楚某也有自己的想法，誰也改變不了。”

梵默然無語，片刻後道：“北境八重天自有其平衡規律，魔主強求一統，難免生靈塗炭，天下大，甚至導致北境壞空。還魔主三思。”

楚度仰天長笑：“、住、壞、空難道不是天道運行的規律麼？梵長老既然講究順天而行，理應贊同楚某所爲。”

梵聲道：“即使北境有朝一日壞空毀滅，也該是天道自然運行的結果，而非人爲強行破壞。”

楚度道：“豈不聞事在人爲？對楚某而言，天道即是人道。”

梵嘆息一聲：“既然魔主心意已絕，我也不再多勸。只是吉祥天斷然不會坐視北境紛，天刑宮必當傾盡全力阻止尊駕。”

楚度冷冷一哂：“在清虛天，天刑宮的長老們不是早就開始阻止楚某了麼？”

雙方本來緩和融洽的氣氛，又開始變得僵冷起來。梵苦笑道：“如果魔主肯從此罷手，類似的事將不再發生。如今是戰是和，但憑魔主一言定奪。”

凝視著手中的杯盞，楚度緩緩地道：“凡是闖過三關，進菩提院的客

人，便可向吉祥天提一個力所能及的要求。”

他手掌輕，杯盞碎裂，化作一縷縷雪白的殘煙浮起，嫋嫋飄散。

“此時此地，楚某能與梵長老一戰。”楚度擡起頭來，一字一頓，雙目暴閃出炫耀的芒，“若是梵長老行不便，天刑宮的首座長老亦無不可。”

我恍然明白了楚度的用意，與梵約戰，不但可以趁機剪除吉祥天的領袖人，還能振魔剎天妖怪的士氣，打破吉祥天在北境衆生心中高不可攀的地位。

梵閉目不語，許久後展一笑：“求道之心，原本就該堅定不移。若是魔主不覺得在觀涯臺上比試吃虧的話，我當與魔主一戰。”

盤坐在日月星辰的浮雕中，他平凡的姿變得芒四，宛如一顆璀璨星辰冉冉升起，在浩瀚蒼穹中運轉不息：“魔主，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