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奇百怪的異在神識鑽進鑽出,咬來噬去,簡直像一隻只兇惡的馬蜂,把神識佔作了窩巢。
神識的千萬個漩渦瘋狂旋轉,整個神識掀起驚濤駭浪。月魂和螭忙得不可開,剛把一批異趕出神識,又有一批闖進來。有幾頭類似蛆蟲的異,已經趁隙爬了神識深,扭的尾排出一粒粒白的卵。
“臭小子發什麼呆?快點控七把它們弄死!”螭急得大呼小,化熊熊烈焰,將一枚彩斑斕的圓繭燒焦炭。
我心中木然,對螭的話置若罔聞。哀莫大於心死,我全法力被毀,淪落一個任人擺佈的囚徒,已對未來不抱任何幻想,不由生出破罐子破摔的緒。
四面是激流洶洶的黑水,波濤湍急,卻聽不到毫水聲。漆黑的水面片雪不沾,我的心比它更幽暗。
“你還有什麼要說的?”楚度負手站在我的跟前,大袖飄飄,神從容瀟灑。而我以趴伏的屈辱姿態被綁在巖石上,必須竭力擡起頭,才能仰到他的臉。
這讓我想起了貧賤的過去,想起了那個拼命要掙扎、要擺,卻又掙不掉、擺不的年。雪花紛揚,瀰漫了空空的視線,將我慢慢埋一個雪人。
妖力盡喪,我已經承不住這樣寒冷的天氣,渾開始發冷,彷彿漸漸凍僵了。
“你指我說什麼?向你開口求饒嗎?別他媽的做夢了,老子不後悔!老子不怕死!”我用力吐出上的積雪,歇斯底里地大吼起來。
楚度平靜地著我,以居高臨下的目,似乎還夾雜著一譏誚。我頭髮出憤怒的嚎,用盡全力蠕著,直起腰,撐起最後的一點尊嚴。
儘管萬念俱灰,我也不願讓楚度看見我崩潰的樣子。
然而,這更讓我覺得恥辱,覺得徒勞。就像一棵生滿蟲蛀的樹,表面兀自倔強立,部早已空朽腐爛。
失去了強橫的力量,我也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氣。就算楚度肯放我走,我能去哪裡?能做什麼?又變回一個乞丐嗎?這個念頭如同灼烈的烙印,燙得我生疼。在如此痛苦的煎熬中,什麼甘檸真、鳩丹、海姬都被我扔到了腦後。
瀕臨絕境,失去一切,我才清楚地曉得,我最的人是我自己。
“我不會殺你。等楚某征服天下後,當還你自由。”楚度輕輕嘆息,“如果可以選擇,我並不希魔主是你。我知道,阿蘿在你上凝聚了的心。”
“不必假惺惺了,我不需要你施捨的銀子。”我心知肚明,楚度要我活著看到他一統北境,證明上蒼是錯的。現在想來,魔剎天的千古神話只是一個愚弄人的笑話,連我自己都不再相信。
“好自爲之。”楚度默然許久,揚長而去。
著他越飛越高,消失在茫茫蒼穹的影,我無聲慘笑。四周一片沉寂孤曠,只有瑟瑟的雪落聲。
“蠢小子,怎麼還不幫忙?被這些東西佔據神識,你早晚會變一個發瘋的怪!”螭騰挪撲擊,發出心急火燎地吼。
我默然無語,神識的諸般痛苦,反倒能夠令我暫時忘記心的苦。
月魂驟然迸出通的輝,將神識映照得皎潔晶瑩,隨著一陣陣清亮的鳴響,無數魅影翩翩起舞,將蜂擁而的異趕走。此舉似乎大耗月魂的元氣,它癱在角落,渾暗淡無,浮現出一裂紋。
“你這個熊包,沒出息的孬種!大爺看錯了你!”螭忿然道,“竟然連從頭再來的都沒有!”
“從頭再來?我拿什麼從頭再來!失去的妖力能夠恢復嗎?碎末的琵琶骨能夠重生嗎?沙羅鐵枝你能刺斷嗎?被挑斷的筋脈能夠續接嗎?我什麼都沒有了!什麼都沒了!”
螭悶頭不說話了,我聲道:“我還沒有控七的能力,怎麼驅滅那些異?老螭,別費心思了,讓我自生自滅吧。”
“你還有救。”月魂的聲音顯得非常疲憊。
我愣了一下,彷彿溺水的人抓住了僥倖的稻草,聲問道:“怎麼救?”
“第一,得到逆生丸,接起手筋、腳筋;第二,爲一種不需要琵琶骨修煉的生;第三,你的元力還在,只要不斷加強,總有扯斷沙羅鐵枝的一天。”
“月魂,連你也要耍我嗎?北境最後一顆逆生丸,早就被我服用了,到哪裡去找第二顆?”
“逆生丸不需要去找,因爲你就是逆生丸!”月魂石破天驚般地道,“丹鼎流道,原本是煉丹的法。只要修至化境,便可煉出起死回生的逆生丸。而你修煉丹鼎流道時,走了一條完全不同的路子,以爲爐,氣爲藥,丹作引,把煉丹的法改變了煉化自。一旦功,你就是一枚人形的逆生丸!”
我想了想,頹然搖頭:“缺了第六品的《太清金華》,丹鼎流道是不可能煉的。何況,天下哪有不需要琵琶骨修煉的人、妖?”
“不需要琵琶骨修煉的生——是魅!只要你有足夠的毅力,我就有法子令你結出魅胎,變一個備魅的力量的嶄新生命!從此以後,北境八重天任你自由穿梭!”月魂猶豫了一下,又道,“不過其中過程異常兇險,稍有不慎,便會走火魔。以??????以你的心,怕是??????怕是不容易。而且要結魅胎,就要先接好斷裂的筋脈,扯斷沙羅鐵枝,使的氣可以自如流轉。所以,你必須先修丹鼎流道。”
“魅胎?”我苦笑一聲。說了半天,又繞回到起點。《太清金華》的笈不會從天上掉下來,用元力扯斷沙羅鐵枝更是癡人說夢。元力固然威力無窮,但我已經修煉到了極限,再要突破談何容易?
其實月魂也清楚,它所謂的法子猶如水中撈月,可而不可及。“謝謝你,月魂。”我像是被空了最後一力氣,黯然癱伏在地,糙的巖石棱角磨頂著我的額頭。渺茫的希並不能帶來安,反而使我陷了更深的絕。
“林飛。”月魂沉默了許久,低聲道,“你不是乞丐。”
一滴淚水從我眼角緩緩落。“我曾經以爲,我不再是了。”我發出一陣陣淒涼的嗚咽聲,猶如一頭傷的,在越來越暗的天下抖。
夜後,天氣更冷。我的手腳徹底凍僵,幾乎不到疼痛。如果沒有丹田尚存的一點生氣,我多半會被活活凍死。不過隨著夜晚來臨,那些異倒是消失了,再也沒有侵神識。神識已經千瘡百孔,一片狼藉,堆積著異留下來的各種污垢以及五花八門的卵。螭和月魂忙著清理,我麻木不仁地旁觀,半夢半醒,猶如一行走。
大約在子夜時分,耳畔突然傳來窸窸窣窣的怪聲。我迷迷糊糊地睜開眼,駭然發現四周黑的水流詭地消失無蹤。大雪不知何時停了,山壁一片銀白,出底部的河牀窟窿佈,閃爍著幽藍的芒。
幾十條茸茸的手從窟窿裡探出來,手足足有大,彼此糾纏在一起。不到半個時辰,河牀上鑽出近萬條手,接連一張縱橫錯的集大網。“撲哧撲哧”,大網發出怪異的息,如同呼吸一般起伏,手糾結匯的地方,慢慢鼓起,形一個個凹凸不平的球。
“這是什麼東西?”我吃驚地道,空氣中彷彿出一莫明的邪氣,令人汗倒豎。
螭沒好氣地哼了一聲:“你不是什麼都不管了嗎,還問個屁?”
月魂的神十分古怪,盯著起伏的大網發呆,裡喃喃自語,也不知在說些什麼。
網上的球發出忽明忽暗的藍,“嘎吱”,一隻球突然裂開,從裡面爬出一頭似蟲非蟲,似非的雙頭怪。它的兩個頭並不長在一起,而是一個在前,一個在後。乍看之下,像是兩個完全不同的生前後拼接而。前面的腦袋潔如玉,生有一朵彩絢麗的花冠,前半狹長,佈絨,如同一纖細的草。後面的腦袋猙獰如鬼臉,生有盆大口,額頭頂著一花斑犄角,下半鼓起如亮的氣泡,閃閃發,映照出氣泡表面上的橢圓形鱗紋。八條又又壯的長分佈在腹部兩側,形猶如鋸齒,足步生出墊,尖銳的爪子藏在厚的墊吞吐寒。
雙頭怪爬出球后,兩隻頭上的花冠和犄角同時向四聳。像是嗅到了什麼氣味,生有犄角的後腦袋轉向了我,口中“吼吼”有聲,八急速爬,向我撲來。而生有花冠的前腦袋頻頻晃,竭力向相反的方向掙扎,似與另一個腦袋意見不合。
如此拉扯了一會,猙獰的後腦佔了上風,強行爬上巖石。八猛地盤抓住我,雙頭怪探出利爪,用力撕扯我的,盆大口接著伏將下來,狠狠咬住了我的肩頭。
仗著息壤和元力護,雙頭怪一時咬不開我的皮,急得大。
“嘎吱嘎吱??????”,網上的球一個接一個裂開,爬出了無數個這樣的雙頭怪。它們像貓嗅到了腥味,爭先恐後地撲過來,如同迅猛的水將我淹沒。
饒是我已經了無生趣,也不由心驚膽寒,頭朝下死死抵住巖石,雙肩竭力聳起,保護住最脆弱的眼耳口鼻。蟻多咬死大象,在數萬個雙頭怪兇狠抓啃下,幾個時辰後,我的大終被咬破了一個小口子,鮮滲了出來。
寂靜的黑暗中,雙頭怪貪婪吸食的“嘖嘖”聲聽得人骨悚然。大的傷口越來越大,雙頭怪們瘋狂地撲涌在傷口,將爛裂的吞噬。我再也忍不住,放聲慘。
又過了片刻,天際出一抹淡淡的魚肚白,在黎明到來的一刻,怪們突然像喝醉了酒,嗜的大腦袋搭垂,萎靡不振。而另一個腦袋開始活躍起來,一朵朵豔麗的花冠探向我的傷口,分泌出粘稠的。白的滲,帶來陣陣清涼。令我震驚的是,竟然有止生的奇效,傷口以眼可見的速度飛快癒合,被咬掉的慢慢重生,大完好如初,連瘡疤都看不到。
天空漸漸出金紅的霞,一紅日緩緩升起,吞吐芒,絢麗的朝霞染得雪似緞如錦,豔彩熠熠。雙頭怪如同遇到了剋星,齊齊癱如泥,趴在四周一不,照耀到它們上,猶如火焰焚燒,怪被溶化得無影無蹤。
與此同時,河牀上的手紛紛地下,從窟窿裡冒出汩汩黑水,水位不斷漲高,壑底被波濤頃刻吞沒。
著湍急的水流,我好像經歷了一場噩夢。
“瓊曉花!是靈寶天的瓊曉花!”月魂突兀的尖充滿了驚恐,彷彿見鬼了一般不停地發抖,“怎麼會這樣?爲什麼會變這樣?”
螭困地撓撓頭:“那些雙頭怪前腦袋上的花冠,的確像是靈寶天的瓊曉花。但不對勁啊,瓊曉花怎麼變了怪?”
月魂道:“不會錯的。瓊曉花只在拂曉盛開,又極爲怕怕熱,天放亮時會很快凋謝。你看看那些雙頭怪,日一照就消散了。”
螭茫然道:“瓊曉花不可能長在魔剎天,這東西如今在靈寶天都罕見得很。”
月魂呆了半晌,道:“是魅把瓊曉花的種子帶來魔剎天的。瓊曉花是止生的珍稀靈藥,但它極難存活,幾乎瀕臨絕種。幾百萬年前,魅攜帶著瓊曉花的花種,在北境撒播,希能爲瓊曉花尋找到適合的水土,得以繼續繁衍。”
螭吃了一驚:“難道連魔剎天也???????”
月魂聲道:“當時在鯤鵬山一帶撒下過幾顆花種,也許其中一顆種子被風吹落到了這裡,在壑底繁生長。可是,瓊曉花怎麼會變嗜的醜陋雙頭怪?”它像是遭了殘酷的打擊,有些失魂落魄。
見到月魂煩惱,我忍不住口道:“這有什麼奇怪的?多半是水土不服。大唐淮河以南的橘子甜得很,橘種移植到淮北就變得又苦又。靈寶天的瓊曉花到了魔剎天,變種也很正常。”
聽了我的話,月魂變得更加沮喪:“水土不服,水土不服??????。”它反覆唸叨著,神惶惶不安。
螭不解地道:“就算是水土不服,瓊曉花這種植也不可能變怪吧?”
“那可不一定。”我道:“在大唐的西北高原上,就有一種半蟲半草的怪藥材。北境之大,造化神奇。也許瓊曉花被鯤鵬山的妖吞吃,才融合了新鮮出爐的雙頭怪。”
“是魅,給魔剎天帶來了雙頭怪。是魅造就了這種兇殘的怪。”月魂怔怔地道,隨後再也不發一言,陷了久久的沉默。我想寬它幾句,又忽然念及自己的境,一時頹然無語,再也生不出半點興致。
清晨的蝕魂壑空空曠曠,冷冷清清,寂寂寥寥。到了正午,新一的折磨又開始了。神識闖各種怪,恣意侵蝕神識。而進子夜,河牀上重新結出手大網,雙頭怪再次肆,撕咬我的。
如此日復一日,神識、的雙重摺磨對我已是家常便飯,再無毫覺。整個人如同行走,麻木不仁,渾然不覺時流逝,日月更替。大多數時候,我仰頭著蒼白的天空發呆。偶爾,我也會夢見甘檸真、海姬、碧大哥、無??????,甚至還有龍蝶、楚度。再後來,我連夢也不會做了。
曾經悉的名字,曾經親的音容樣貌,漸漸變得陌生,就像天際遙遠而縹緲的浮雲。我的心冥冥寂寂,萬念俱滅,猶如寸草不生的荒涼孤墳,空到了極致。
而就在這活死人一般的殘生中,我突然發生了天翻地覆的驚變!
日漸萎的神識,突然升騰起一頭灰的七怪——哀!它發出淒厲的悲嘯,揮舞集的利刺,千萬縷的濃灰霧浪從刺尖而出,猶如風捲殘雲,將侵蝕神識的諸多怪一口氣吞沒。
哀——莫大於心死。在我心如枯槁,腦海中不存一念之時,悄然進了“哀”的心境。
此時此刻,我深切地到了心深藏的悲哀,也在這一刻,我與“哀”真正融一,擁有了控制它的力量。
“真空生妙有。林飛,你邁了新的道境。”月魂欣喜地道。
“轟隆!”空中響起了一聲震耳聾的春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