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狂熱小說 軍事歷史 伐清 第39節 王佐(下)

《伐清》 第39節 王佐(下)

送走了這批學生後,陳佐才又開始琢磨學院的教育規章。毫無疑問,陳佐纔要把這個書院建設反對野心家的堅強堡壘,但他既然是書院的祭酒,他就有了一種傳道授業解的責任,一心要培養出一批真正的國家棟梁來。

除了識字和算學,鄧名還打算開設育課,這個設想同樣是被鄧名簡單提出後,就扔給了劉晉戈——鄧名忘記或者說覺得暫時還沒有必要籌建教育部,而據傳統,文教當然是知府衙門負責的工作之一。劉晉戈並沒有力也沒有興趣來承擔教育部長的責任,所以包括育課在的教學安排都是都書院的工作。

育課這個問題上,其他教授都認爲讀書人應該認真讀書,又不是培養農夫爲何要分散力在這種事上面?普遍看法就是敷衍一下,別讓異想天開的鄧名下不來臺,將來自然而然的這個離奇的想法就消亡了。

在陳佐才抵達都之前,鄧名代的育課沒有任何一個教授重視,也不知道該如何去教,能帶著學生踏青就算不錯了。踏青途中談談詩詞那是應有之意,教授們經常隨意取消育課,讓學生在教室讀書免得耽誤青春,對於這些劉晉戈也是一貫不過問的,反正只要書院自稱給了育課時就行。

陳佐纔到任後曾經視察了幾堂育課,發現者課程基本是名存實亡,還有教授拿著鄧名的隨手寫的“跑步”、“跳遠”等項目衝著祭酒苦笑,稱長江提督這事把讀書種子當戰兵訓練呢。更有甚者,陳佐才旁聽的一堂育課上,還看到教授帶著二十個孩子坐在花草前閉目養神,教導他們心學的修之法。教授本人的養氣功夫十分了得,雖然還是個青年士人,但一閉眼就能在花錢坐上一個時辰不彈,就這麼生生地把一堂育課坐過去。孩子們當然遠不能同他們的教授比,總有人坐不多時就,每當這時教授就戒尺伺候——用育課來鍛鍊心這種事,還被當做功經驗在書院裡推廣。

Advertisement

結果滿意以爲能夠得到祭酒誇獎的這個教授被陳佐才大罵了一通,陳佐才同樣瞧不上鄧名的教學容,除了跑步外一律砍掉,改箭、騎馬、投槍、擲石。鬧了個灰頭土臉後,大家猜想起來,這個陳祭酒是在沐國公手下當過好幾年把總的。

“聖人說要六藝通,現在韃虜步步,士人不但要讀聖賢書,養浩然之氣,也要弓馬嫺,這樣才能報效皇上,中興聖朝。”陳佐才發表了看法後,就向劉晉戈去討要育課的工,但弓箭、投槍都好辦,唯獨馬匹知府衙門絕對無法提供,除了軍隊和府必要的那些,剩下的都被鄧名賣掉了。經不住陳佐才泡,後來劉晉戈在派兵給書院送了一堆石鎖的時候,還送來了幾頭驢和一個蒙古人。

現在這個格日勒圖的蒙古人就是書院的育教授,作爲曾經的滿八旗衛軍,格日勒圖馬湛,騎驢自然是不在話下,還能同時控制好幾匹驢在它們上飛長躥下演雜技,讓學生們發出一浪高過一浪的驚喜喝彩聲。弓箭也是格日勒圖的老本行,高郵湖一戰時他因爲負重傷沒被編敢死隊,所以後來也就沒有軍人待遇,不願意給商人打工只好來書院混口飯吃。在格日勒圖的教訓下,書院的孩子們雖然還遠遠沒法像育教授那樣百步穿楊,但拉弓的架勢一個個都擺得十足,手臂、眼神乍一看都有點兵的意思了。

最近幾天格日勒圖一直在陳佐才耳邊絮叨,他還有幾個蒙古好友,希能來書院當育教授。這幾個蒙古人和格日勒圖一樣不願意給份低下的商人幹活,幸好鄧名走之前代過可以借給找不到工作的蒙古人生活費,不然他們吃飯都問題。儘管如此,這些曾經的衛蒙八旗勇士還是窮得快揭不開鍋了,相比打鐵和種地,書院的教授在他們看來可是很榮的差事,漢人都說書念得好就是文曲星,更不用說這些讀書人將來還可能當——格日勒圖他們雖然有些傲氣,但並不是傻子。

Advertisement

格日勒圖向陳佐才保證,他的幾個兄弟也都是響噹噹的好漢,擱從前在北京的時候,富豪家的教習都未必看得上眼。幾年下來絕對能幫陳佐才練出一幫壯士來,到時候育教授們再帶著文曲星們去殺幾個山賊練出膽子,就是林軍都當得!

格日勒圖的彪悍陳佐才也是心中有數,他雖然當過幾年兵,但自問若是和這個蒙古大漢刀劍相,估計一眨眼就得被對方宰了。不過格日勒圖的建議還是讓陳佐才猶豫了一下,他知道這對書院的學生是很有好的,一羣心懷君臣大義、驍勇武藝的讀書人,對危如累卵的永曆天子和南明朝廷會有多麼大的意義不言而喻。但現在有人對書院不懷好意,正對陳佐才虎視眈眈。

就在陳佐才向劉晉戈要來弓箭和草人後,熊蘭那個只知道逢迎鄧名的賊也來過一趟書院,陳佐才按捺下心中的厭惡,勉強招待了這個小婢養的傢伙一場。熊蘭把書院裡裡外外看了一遍後,臨走時還詢問陳佐才需要不需要大刀、長矛,乃至頭盔甲冑,若是有這方面的需要,熊蘭自稱可以幫忙。

書院要弓箭、驢、標槍和石鎖都是爲了給孩子強,又不是真的練兵,要盔甲做什麼?陳佐纔不假思索地拒絕了熊蘭的“好意”,但事後陳佐才琢磨了一下,覺熊蘭的話似乎沒有這麼簡單,其中好像包藏著險惡的禍心。

都之前,陳佐纔想的就是在教授勉強慷慨陳詞,然後英勇就義。但這兩個月下來,陳佐纔對書院也漸漸有了,而且若是假日時日,他無疑能夠發揮出更大影響力,更好地培養出一批智勇兼備的忠臣孝子。而如果想達到這個目的,那陳佐才就不能引起鄧名的疑心,那天拒絕了熊蘭的盔甲雖然是無心之舉,但想必也起到了保護自己的作用,若是陳佐才聽從格日勒圖的建議招攬更多的蒙古勇士進書院,那恐怕會給熊蘭攻擊自己的機會。

Advertisement

正在遲疑不決的時候,知府衙門的命令送到了陳佐才的桌前,見鄧名要來視察書院後,陳佐才頓時又陷了思想鬥爭中。如果想保存自己,那就要在課程上說一些能夠讓這個權臣開心的話,等保住了自己的地位後,陳佐才就可以利用鄧名的信任繼續施展拳腳,在更多的教授和孩子心中紮下忠君國的種子。

“能屈能,大丈夫能屈能。”陳佐纔在口中無意思地反覆唸叨著這句話,好幾次他都幾乎說服自己暫時虛以爲蛇了。

“但若是給自己找到了藉口,一輩子就屈服下去,自己欺騙自己,以致畢生都無法再了怎麼辦?今天我覺得是爲了將來,將來我會不會又欺騙自己,想什麼神無主,唯有德有力者居之呢?”陳佐才長嘆一聲,下定了決心,提筆寫信回覆知府衙門,表示兩天後會召集包括哪些下亭教授在的全課,請長江提督務必蒞臨旁聽。

兩天一晃而過,都府的教授們見到祭酒的命令,又聽說長江提督親臨,沒有一個膽敢怠慢盡數趕來。

鄧名已經抵達,所有的教授也都聚集在書院的大講堂裡,陳佐才依然在沐浴,他有條不紊地把長髮梳理得一。取出最好的一服,對著銅鏡穿戴妥當。

“本來還曾想過,要好好地把這個書院辦下去,爲國育才,終究還是癡心妄想啊。”陳佐才把最後幾封信小心地合起,認真地封好口留在書桌上,其中有一封就是按照格日勒圖的提議,讓知府衙門出錢爲書院再招募一批育教授的事。

走出房門,陳佐才最後了一眼那些留在桌面上的信,然後輕輕關上了房門,昂首、義無反顧地走向大講堂——他已經有了不再有機會踏進背後那扇門的覺悟。

Advertisement

走到大講堂,陳佐才一眼就看到了坐在第一排正中的鄧名,長江提督和其他教授一起坐在講臺下面,而不是像經筵那樣高高在上。

“即使這樣你也無法收買我。”雖然對方表現出對自己的極大尊敬,但陳佐才已經是心如鐵石。

坐在鄧名旁邊的就是來書院參觀過一次的熊蘭,和陳佐才目時,熊蘭臉上出不懷好意的笑容。

“我中有浩然之氣,斧鉞於我何加焉?”陳佐纔沒有讓自己的目在鄧名或是熊蘭臉上多做停留,他禮貌地向長江提督微微一躬,然後就直腰板,大步流星地走到講臺上。

“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陳佐才鏗鏘有力地開始了他的講學。

陳佐才博引旁徵,講的聲並茂,但最令鄧名的不是他的言語,而是從他語言中傳遞出來的激,當陳祭酒說到時,他的臉龐上好像都蒙上了一層金輝,激地揮舞著手臂——這在儒生中演說時是很罕見的。

因爲聽得投,鄧名甚至沒有察覺到旁熊蘭不時投過來的詢問眼,另一邊劉晉戈也越來越不安,因爲陳佐才漸漸開始攻擊起鄧名的政策,他籌辦的委員會、他拒絕向朝廷進貢、他在都私授功名……還有很多很多。

“如果陳佐才總是這麼講學的……”劉晉戈到有一寒意升起,他並不知道陳佐才今天已經放下了一切顧忌,言語比往日要犀利上百倍:“我怎麼不早來旁聽一場,早早查封了書院呢?”

在鄧名的背後,其他的教授們也不安地在座位上輕輕挪,陳佐才的大義同樣讓很多教授到不痛快,畢竟他們都是從下游來四川的,都是曾經在滿清治下剃過頭的,陳佐才表現出的那種道德自豪,也讓這些教授來到刺痛。以前陳佐才還比較收斂,教授們也能容忍,但今天陳佐才實在有些讓人難以忍了。

整個講堂寂靜無聲,這完全是陳佐才一個人的表演,是隻屬於他的舞臺,用了整整一個時辰,陳佐才把鄧名種種不臣之舉罵了一個遍。但陳佐才仍是意猶未盡,他從懷中掏出了鄧名編寫的算學課本,重重地拋在了桌面上。

“欺世盜名!”陳佐才大喝一聲,鄧名的算學課本里有不關於幾何課程的知識,而陳佐才和學院這些寒門教授不同,他作爲大理的族縉紳,眼界要開闊的多,對徐啓翻譯的幾何原本也有涉獵,一眼就看了鄧名從哪裡鼓搗來的這些東西。

很快,陳佐才又開始攻擊起鄧名的教育方針。例子就是這本算學課本,陳佐才並不反對學習幾何,他也承認算學會有助於理事務,不過鄧名的翻譯和徐啓、孫元化不同,他在課本中廣泛地採用了阿拉伯數字和希臘數學符號,加減乘除一應俱全,全盤西化本不考慮考慮中國國

“中國,夷狄、禽!有容乃大,夷狄的東西不是不能學,但這樣狼吞虎嚥,把夷狄的東西一字不改地照搬,到底是何居心?難道在提督心目中,夷狄的東西就這麼好嗎?今天提督不加辨別地學習夷狄,如此崇拜夷狄禽,是不是明天就要不加分辨地學習禽了?就是韃虜,都沒有喪心病狂到這般地步吧?”

陳佐才的質問聲迴盪在講堂裡,鄧名已經氣得臉孔發白,雙手也不知不覺地拳:“現而且好用的符號不學,難道非要生造一堆誰也看不懂的鬼化符纔是合適麼?而且我只是想推廣算學,就算你覺得不好,拿一套更好的出來啊,你又拿不出來,還搞這種誅心之論……這就崇拜夷狄禽了?我至還沒有把一個猶太人的夢話當真理整天掛在口上,強行推廣全國呢。”

本來鄧名還聽得很用心,但自從陳佐纔開始攻擊他的算學課本,並開始質疑他的用心後,鄧名的怒火就不可遏制地高漲起來。

劉晉戈已經驚駭得說不出話來了,甚至忘記跳起來大聲呵斥陳佐才,熊蘭現在也沒有繼續向鄧名投過來探詢的目;剛纔陳佐才發言初期,熊蘭幾次覺得該把那個狂徒拿下、叉出去了,但鄧名始終沒有理睬他,而現在熊蘭只是垂頭看著自己的膝蓋,邊的鄧名雖然依舊默默不語,但從對方的臉握的雙拳上,熊蘭知道長江提督正陷前所未有的暴怒中。即使是萬縣第二次向鄧名投降時,熊蘭也沒有到對方憤怒到這種地步,不過有一點是相同的,現在鄧名上又一次散發出陣陣的殺氣,讓熊蘭生出似曾相識的覺——在萬縣跪在鄧名馬前時,他就到過這種威勢。

站在講堂門口的衛兵個個向著講臺上的陳佐才怒目而視,他們都是跟隨鄧名征戰多年的忠誠部下,親眼看著鄧名一次次浴戰,把強虜斬於馬下。一個近衛軍已經是手扶劍柄,開始陳佐才的講學他還聽不太懂,但自從對方掏出那本算學書後,陳佐才就對鄧名進行了長達半個時辰、指名道姓的斥罵。

“提督連韃子皇帝都殺得,還殺不了你一個豎子麼?換你見到韃子皇帝,膝蓋會不發嗎?”這個軍盯著陳佐才,只要鄧名稍有暗示,他就大步上前,一劍捅進陳祭酒的膛。

鄧名握的雙拳緩緩鬆開,他知道自己只要手指,就能把陳佐才格殺當場。

“或許我可以赦免他,打一頓棒出氣,就是明朝皇帝不也是有廷杖的麼?”鄧名腦海裡飛快地閃過了這個主意,他對面的陳佐才已經結束了講學,正毫無畏懼地與他四目相對。

鄧名目微微下移,落在講臺上的那本算學課本上,這是傾注了他心的一本書,鄧名不知道花費了多個夜晚,在昏暗的燭下苦苦回憶著自己學到的課程。而且鄧名全無陳佐才所謂的騙取名聲之心,他本不知道徐啓已經翻譯了一本,甚至還對教授們說明,自己這完全不是原創,而是借鑑自泰西賢人。

“自由的學,不能在專制的土壤上長出來,如果沒打倒天主教的權威,不會有近代科學的發展,如果不質疑權威,不會有嶄新的天文學、數學和理學;不管懷疑正確與否,對科學來說質疑就是最重要的,現在中國沒有多先進果可以學習,而且僅靠學習,中國永遠也爲不了先進的科學強國。今天我打了陳佐才,不管因爲什麼,都不會有人敢說這本算學課本一句壞話了吧?”

猜你喜歡

分享

複製如下連結,分享給好友、附近的人、Facebook的朋友吧!
複製鏈接

問題反饋

反饋類型
正在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