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位於一座丘陵之上，地勢較高，共有三條路通向鄉邑，山南水北爲，位於南邊的山亭只是其一條。另外兩條靠北的道路上，趙無恤也各安置了一個亭舍，但這兩個亭的亭吏、亭卒，就沒有摶那麼幸運了。

兩支各有五百餘的“盜寇”在傍晚時掩殺過來，亭卒們雖然事先發覺，但還來不及向山上通風告急，就被斬盡殺絕。

“盜寇”們留下一些接應的人駐守亭舍，便朝山上的緩坡繼續進發，此時，天已黑。

從古至今，夜戰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知道爲何，不人夜裡都看不清楚眼前的東西，被稱爲“雀矇眼”。而且夜黑心慌，兵卒容易驚，若是訓練不足，有個異樣靜就要出子，掉隊更是稀鬆平常。

真正的羣盜那邊，只是用來填壑和吸引注意力的，不用講究那麼多。看不清的拉著能看清的角走，甚至直接拴上繩子，到了開戰時自然會點火照明。

但範、行兩家作爲主攻力量，所以士卒一定不能有雀矇眼，必須爲可靠的戰力，所以這各自一旅的族兵，都是挑細選出來的。

分別爲一百弓手，一百甲士，八百徒卒。

半個時辰後，兩旅“盜寇”又在半山腰匯合了，從這裡到鄉邑，已經不足兩裡。

同樣曾在數月前來周邊打探過的嚮導湊過來道：“範子，前面就是鄉了。”

範嘉立於戰車上眺，已經能模糊看見一條黑線似的鄉牆，只要攻破了那矮矮的牆垣，就能毀掉趙無恤苦心經營的一切！

這一路過來，範嘉倒是好地將趙無恤的老巢看了個遍。

鄉的確很貧瘠，緩坡的路邊長滿了灌木和枸杞、荊棘。但田地阡陌卻被治理得十分規整，由一條條新開挖的渠連接，裡面是清澈流淌的溪水。

數月前種下的夏粟已經結滿了穗子，在夜風裡發出了沙沙的聲響。只待過上幾天，就能收割倉。那些如同長龍的神木製械，就是傳的水車，架在田畝和溪水之間。它們的構造起範嘉盜取的石磨，可複雜了不止一倍。

所以，範嘉也不由得有些詫異，這趙無恤，究竟藏了多機巧異之。也不知道製作瓷的，又是怎樣的流程？

範嘉之所以約合行黑肱，親自帥兵前來，除了想獲得那利潤數十倍的瓷方外，還因爲他已經收到了祖父範鞅從朝歌傳回的信件。

上面了許多事，其對範嘉的囑咐，就是要他配合行氏行。若是能弄清楚趙鞅是否真的死了，讓趙氏大，則最好不過，而祖父。在朝歌、邯鄲一帶，似乎還有其他的行。

所以範嘉才大干戈，希以絕對優勢攻破鄉。一旦這個鄉被佔，下宮通往北方長子、皋狼、晉的路徑就被阻斷，大隊人馬必須繞道才行，趙氏肯定會慌一團。

今夜下宮若是不救，則鄉不保，若是來救，範、行也有後手。一旦下宮空虛，他們的家司馬自然會帥兵突襲。一舉而下，也不是什麼不可能的事。

自從城濮之戰以來，在國外，晉國作爲諸夏盟主。還是十分講究面的。與諸侯的會戰盟誓，勉強還保持著古軍禮的儀式：堂堂正正約戰，不辱君太甚，先輩的韓厥、卻至等卿大夫都以守禮而知名。

但國的卿大夫相爭，卻和外戰相反，是出了名的不講規矩。

從一百多年前的曲沃代晉。到晉獻公和荀息設計將桓、莊羣公子引到一城之，先讓他們自相殘殺，再一舉族滅開始。國的政治鬥爭便屢屢越線，突襲、暗殺、滅門、間、弒君，謀詭計層出不窮。

只要勝利了，也無人敢於指摘。就算史寫下了“趙盾弒其君”，也僅僅是被塵封在府庫裡，直到“夏日之”死後才被人重新翻檢出來。

因爲，外戰維護的多數是晉國的盟主面子，而戰，則是爲了手可及的領地和權勢！只要利益足夠，卿族們就能放下君子的尊嚴和高尚品格，像市井野人一般撒潑來。

故，晉國封疆之，無義戰！

所以，對於今夜僞裝盜寇，也只有豫讓心裡會有些彆扭。但範嘉禾行黑肱，卻並不覺得有何不妥，在卿族爭鬥上，他們從接的教育，就是不擇手段。

現如今，計劃一切順利，沒有人掉隊，只需要在後山主道上再走兩刻，就能抵達鄉邑。

他們原本的計劃是，讓五百盜寇在前門搶先進攻，吸引鄉的兵員和國人。而兩支範、行的族兵，則直接帶著梯子等簡陋的械，從後門發襲。

若是能按照這個行寅事先制定的計劃來，攻破鄉，易如反掌！

但就在此時，範嘉卻聽聞前山的那條路上，約傳來了喊殺聲，還有馬匹的嘶鳴聲，一時間熱鬧非凡。

他和行黑肱面面相覷，讓隊伍停了下來，側耳細聽。

過了一會，喊殺聲才慢慢平息了下來。

“定是狐嬰那條路出了問題，難不，這真的是趙氏董安於設下的詭計？在鄉，已經有埋伏在等著吾等？”

行黑肱有些謹慎，範嘉曾在絳市裡著過趙無恤和子貢“搗腹之謀”的道，下意識地覺得對方詭計多端，所以也有些驚疑不定。

兩人面帶猶豫，索讓兵卒就地休息片刻，召集卒長們，商議著是前進，還是謹慎後退。

他們實際上並沒有將趙氏一舉滅亡的把握，只是聽從範鞅的命令，儘量在不公開開戰的況下，讓趙氏混上一陣，好配合範鞅在東的計劃。

就在這時，卻有一個黑影從山澗的峭壁上攀爬過來，如同鷹隼般一躍而下。驚得一旁守候的範、行甲士拔劍戈，而坐地休息的兵卒們也站起來了一大片，雖然警惕，卻不慌。

由此可見，其銳程度，不下趙氏虎賁。

“切勿手，我乃範氏家臣，有要事稟報君子！”

對面的人聲音稚，但黑乎乎的夜裡，衆人也不敢大意。

畢竟遣人行刺的事，數百年來史不絕書，也是市井裡津津樂道的話題。如靈公譴鉏麑刺殺趙宣子，公子和伍員遣專諸刺吳王僚，更是天下皆知……

所以兩家甲士們先是心翼翼地近，去繳了那人的兵，這才左右各一人挾著，將他帶到範嘉和行黑肱的面前。

“範子，他果然你的家臣。”

來者，的確從被趙無恤包圍在山崖之上，卻翱翔而下，逃出生天的豫讓！

他上的已經被鋒利的山石，和無不在的草木樹枝掛得七零八落，臉上也有不淋淋的傷痕，看上去頗爲狼狽。

“究竟發生了何事，汝爲何了這般模樣，速速將事來！”

對這個不起眼的家臣，範嘉從未重視過，他的目，一直定格在卿大夫子弟，如劉父等人上。對這等隨可見，每年都有數十人來投靠的窮士，並不太在意。

豫讓忍著痛，伏地將方纔發生在山亭的戰鬥，以及在山道上的追逐堵截都了一遍。

“現如今狐嬰那邊的羣盜已經摺損了百餘人，這會帶著人退到了半山腰，恐怕一時半會無法上山合圍，鄉也已經發覺有人將夜襲。下臣出言試探過，那乘著戎車，指揮自若的人，正是趙氏君子無恤！”

“趙無恤！”範嘉聽到這個名字，頓時大怒。

他指著豫讓罵道：“汝等皆是廢，如此大好機會，縱然不能生俘，也要將其當場擊殺，以五百之衆合圍，竟然被幾十人輕鬆逃，真是無能之輩。”

豫讓本解釋，最後還是垂下了頭，一言不發，只是雙手扣進了地裡，住了一把沙土。

範嘉卻越想越不甘，最後竟將氣撒到了豫讓的上：“汝失了嚮導職守，致使偏師被人發現，如今竟然還敢來見我。來人，將他拖下去斬了！範氏家臣，不留這等素餐之輩！”

範氏那些打扮盜寇的甲士立刻揪住了豫讓的肩膀，就要將他帶下去殺害！

豫讓此時突然想起，那趙氏君子的手下甘願爲他效死的形，和自己現在的待遇對，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心頓時一陣寒冷。

他自覺今日的表現已經不錯了，作爲嚮導，已經越過職責做了不事。又是出謀劃策，又是煽羣盜，讓他們得以抵擋趙無恤的死士，縱然最後沒能抓獲趙無恤，但那也是剛巧遇到了鄉援兵，非他之罪也。

更何況，他在趙無恤的勸降下，寧可冒險跳崖，也不束手歸降，就因爲“事君不以二心”的準則。誰料，千辛萬苦從絕壁上攀爬過來，給自己的主君報信，他竟然不聽解釋，還要遷怒殺害自己……

如此昏庸的主君，不值得爲他而死！

豫讓雙手著沙土，隨時準備暴起！只要迷了兩名範氏甲士的眼，他就有把握奪下他們的兵，再次攀巖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