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各地開始冬,這時候曝軍於外是大忌,趙無恤也從徐地收兵回到彭城。
他過去幾次從宋國經過,卻都沒有來過彭城,前段時間爲了追擊夫差,也沒時間在此盤桓,此次歸來,趙無恤卻來了興致,便在冉求等人陪同下,沿著城邑走了一圈,好好觀賞一下這“大彭之國”。
“子有,你可知道,這彭城的古稱是什麼?”
冉求一直跟在趙無恤側後方,他在孔門時就很好學,以政事見稱,多才多藝,對於宋地的歷史也十分悉,當即回話道:“彭城古名涿鹿,正是傳說中黃帝與蚩尤大戰的地方。”
“涿鹿在彭城,黃帝都之。”回到春秋之世後,因爲距離上古時期較近,趙無恤對那段迷霧般的歷史有了更多認識,比如當世很有人認爲涿鹿在遙遠偏僻的河北之北,而認爲涿鹿在彭城附近。
想想也是,蚩尤本是太昊昊的東方古國衰弱後,從南方興起的部落聯盟,怎麼會跑到遼遠的燕山南麓呢?
所以這彭城歷史悠久,自黃帝時期起就是兵家必爭之地了,黃帝與蚩尤大戰奠定了上古史,而如今趙無恤與夫差在此大戰,也奠定了當世的爭霸史。
趙無恤走在略顯殘缺的城牆上,與冉求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但以他敏銳的心思,如何看不出冉求在強歡笑背後,其實是悶悶不樂?而且他在趙無恤說話時,還不時走神,眺城,若有所思。
無恤知道他在想什麼,便突然停下來,加重聲調,對冉求說道:“子有?”
“唯!”冉求一個激靈,從沉思裡轉醒過來,卻見趙無恤一臉的痛惜,對他嘆息道:“彭城之戰的前因後果,寡人都聽從軍司馬說了。司馬子牛太過執拗,最終有此下場,寡人也十分痛心。子有可會覺得有愧於他?可會因爲怨憤於寡人?”
冉求大驚,連忙下拜道:“下臣豈敢有這等心思?”
其實,還是有一點的。
孔門諸弟子,多半是貧寒之,一度親如兄弟。然而冉求因爲投靠趙無恤,助他“倒行逆施”而被孔子說是“非吾徒也,小子可鳴鼓而攻之!”他被驅逐出孔門,又無訴說心裡的委屈的悲苦,本來就十分抑,現如今又相當於死了自己的師兄,也是他曾經的好友司馬耕,心中力更大了幾分,所以纔會神思不屬。
但好在那一點怨,尚未變爲憤怒和仇恨。
雖然現在冉求是魯國的軍將,名義上的服從的家主是趙,然而趙弱,所有人都知道,他們真正的主君,是趙侯無恤。趙國和核心雖然在河北,但對於魯國的控制力度也很強,地方任命,軍旅調,甚至於死刑,鄴城都可以對曲阜指手畫腳。
學而優則仕,小師弟子張說的沒錯,冉求盡力於學,卻鬱郁不得志,直到趙無恤來到魯國,他纔開始飛黃騰達,冉求心中十分激。他鬥了半輩子纔得到現在的位置,又豈會因爲一點事而全然放棄?
從揮師進攻司馬耕時起,他就已經做出選擇了,故而這時候冉求有些惶恐,知道是自己的態度惹趙侯不快了。
趙無恤倒是沒有難爲他,親自將他扶起來,表彰其功勳。說他在魯國鎮守多年,這次棠之戰指揮作戰取得大勝,攻擊彭城也在限定時間破了城邑,結束了這場戰爭,居功至偉,當加以賞賜。
“明年,魯國也將與趙國一樣,實行十二等爵制,子有當能獲得該有的榮譽,以及封地……”
即便是冉求,聽到封地二字時,依舊激莫名。
封土授民,這是這時代士人的夢想。
冉求的老師孔丘以一介寒士的份,四周遊,尋找他心目中的明君。最後因勢利便,在魯國位列大宗伯,然而即便如此,也沒能得到尺寸之地。
趙無恤主魯國後,對封地也把得很嚴,連定魯首功的張孟談都推了封邑,以戶稅和俸祿田土替代,其他人就更別想了。
而今冉求在付出了被師門唾棄的代價後,終於得到了他企求的東西……
一時間,懷之心超過了那點委屈和憾,冉求再拜,激涕零。
同時,他見左右沒有南子的親信,也壯起膽子,向趙無恤進諫道:“君侯,有句話求憋在心中許久了,自從十多年前五公子之後,宋國由樂氏和皇氏一同執政,本來相安無事,只是多了巫鬼天道之教,使得宋國局勢愈發複雜。冉求斗膽言之,若無天道巫鬼,這場仗,本來不用打,而子牛,或許也不必死……”
說著說著,冉求一個四旬男兒,竟然眼眶通紅,這些日子以來心中的悲苦,都化作肺腑之言,一吐爲快了。
趙無恤則面沉如水,揹著手站在城牆上,靜靜地聽著,過了半響才說道:“寡人知道了。”
……
在南方方獲大勝,趙無恤本應該心舒暢,但是想到冉求冒著惹怒他的危險,對他說的那些話,他卻又高興不起來。
“姑父……”
趙無恤一回頭,卻見樂茷乖順地在他後作輯。
“是茷來了啊。”因爲有親戚關係,趙無恤一直親切地喊他的名,樂茷也十分樂意聽這位長輩的使喚,家臣們不敢教訓他,但姑父卻可以揚起手敲他的腦袋,這反而讓他有了一種“父親”的覺。
今日趙無恤突然召他,樂茷連忙放下手頭的事過來,遠遠便恭恭敬敬地拜道:“姑父喚小子來,不知有何事?”
趙無恤親切地招呼樂茷來到邊,對這個妻侄,他表面上也視若親子。
“讓你去尋找彭城的計吏詢問歷年上計,可問到了?”
樂茷頷首,說道:“計吏說,彭城原本戶近一萬,口六萬,只比商丘一點,然而現如今……”
他的話止住了,目移向了彭城腳下的郊區,自從被趙無恤著對皇瑗行刑後,十五歲的樂茷一下子年了,昔日他臉上常有的歡快不見了,目所及之,除了景和奇觀外,也多了許多他過去忽視的東西。
彭城本來是宋國東部一都會,但因爲戰的緣故,沃的田野上見農人,遠的鄉、裡亦多人煙稀。
趙無恤對此很滿意,比起他那不學無的父親,趙無恤覺得此子勉強能擔當一點責任,所以也存心扶持他。
“彭城原本人煙稠,而今卻十室五空,孤回師時所經過的諸邑很多都是空的,只見老弱,不見青壯,有的甚至連一個人影都沒有,唯見雜草生室,狐兔出沒。唉,彭城如此,可知戰爭罪劇烈的芒碭山、蕭邑是怎樣了。”
樂茷也心聲憂慮,不過他也樂觀地說道:“自打冬以來,倒是有不百姓歸來。”
他說的沒錯,通往商丘的大道上不斷有衫襤褸的流民陸續歸來。十月冬,天已微寒,好在趙無恤和樂茷上狐裘保暖,但能夠穿皮裘服的畢竟數,在大戰之後,無無褐者要熬過這個漫長的冬天可不容易,所以趙無恤已經讓樂茷出糧去賑濟。
不過從目前況來看,回來的只是一部分,還有更多的人寧可躲在山林裡,也要等待局勢徹底穩定下來。
畢竟以南子瑕疵必報的格,這些天一直在鼓天道巫祝索拿”叛賊”,迫他們承認子商的統治,而且這種秋後算賬還株連開來,只要一個家族中有一個人不信奉天道,就全家問罪,甚至鄰里也要牽連。
“故而戰雖平,但民心卻仍然未定啊……有些事,寡人不得不做,有些人,寡人也不得不敲打敲打了。”
一念至此,趙無恤也對宋國的未來,有了主意。
他將手放到樂茷肩膀上,笑著說道:“茷,汝與汝祖父頗似,是一位仁德主君,彭城在戰凋敝之後,急需與民休息,恢復生產,寡人有意讓你移封地於彭城,常駐此地,你可願意?”
……
十月下旬,趙無恤又從彭城回到了商丘。
與彭城的百廢待興不同,商丘依然是那個模樣,只是趙無恤覺城裡的宗教氣氛,比自己五個月前來到這裡時要更濃郁了幾分……
他不聲,帶著羽林侍衛進宋宮,讓他們停駐於外,過不多時,南子就風風火火地來見他了,懷裡還抱著已經一歲半的“子商”。
“君侯……”因爲哺的緣故,南子比從前了一些,在趙無恤面前褪下巫袍後,更顯幾分風姿。
一見面,二話不說,南子就索取歡愉,直到完事之後,與趙無恤調笑了一番,才突然泣起來,眼睛微紅,神裡帶著委屈,不知是因爲趙無恤遠征方歸,還是因爲其他?
“誰欺負你了?”趙無恤心裡有底,卻故作不知地問道。
“誰敢欺負下妾?”南子冷笑著反問,隨即收起習慣咄咄人的姿態,幽幽地說道:“要欺,也是君侯欺我。”
濃意結束,南子很快就進了正題,趴在趙無恤的枕邊,輕聲問道:“妾聽聞,君侯將彭城及整個宋國東部都給了樂氏,此事當真?”
ps:《世本》:“涿鹿在彭城,黃帝都之。”
《漢書·刑法志·注》,“鄭氏曰:涿鹿在彭城南。”
《史記正義.輿地志》:“涿鹿本名彭城,黃帝初都,遷有熊也”。
第二章在晚上,謝謝大家陪伴七月的2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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