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燮當了太子伴考, 也算是榮耀一家的大事了。他去請安時說了這事, 崔家兩老險些人開了祠堂祭祖，后又張羅著請客吃飯, 要在家門口排流水席, 人拿崔參議的帖子, 往他相的人家里都遞一張。

幾個弟妹也與有榮焉——崔衡雖然不大見得大哥好，可想到自己是第一個做那種卷子的, 等于是替太子試做了, 也有幾分自豪，心里地高興, 也不那麼恨崔燮了。

家下人自然都是高興的, 張媽媽立刻就要出去傳話, 人備禮備宴，準備慶祝。

崔燮站起來拉住了往外傳信的張媽媽，嚴肅地說：“咱們老爺當日是惡了兩位閣老才給遷到云南的，那些員避之唯恐不及呢。如今為了點兒小事就到發請柬, 是怕人家想不起來咱家這些舊事麼？”

張媽媽遲疑著不敢走, 回頭去看老夫人。

老夫人也不懂這些場上的事, 失落地看著崔燮問道：“這是接了天恩的大事，真個不能請客嗎？”

崔燮笑了笑：“若我當了侍讀學士，咱們怎麼請也不過份，可現在只是能做些翰林出的卷子，若就炫耀起來，人看著也輕狂。何況三月初就是科考, 這個月我得加復習功課，也騰不出工夫來籌備宴習。”

老太太嘆著氣說：“那也罷了……咱們家自己開個宴慶一慶總不過份吧？”

崔燮之前著們，這時反而放松了一步，笑著說：“我記著下個月初九便是祖父生辰，到時候我科試也考完了，正好請朋友來為祖父慶壽。咱們家有什麼老親也可請來，也別提什麼給太子伴考，就自家人熱鬧熱鬧便是了……”

云姐問道：“那我也能請幾位相的姐姐來家嗎？”

崔燮痛快地說：“想請誰便請誰，和哥若有朋友也請來。咱們家也有幾個院子，容得開你們小伙伴一起玩。”

崔衡跟著站了起來，用變聲期年特有的公鴨嗓道：“我也有人要請——”

崔燮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你的《三禮》背了麼？這些日子許你出門請安、念書，你不會以為自己就不用足了吧？我今兒回來還帶了作業回來，你先寫一篇以周禮闡釋‘天下有道，則禮樂征伐自天子出’的文章來，文中字詞要全出于三禮，五百字起步，回頭與陸先生。”

崔衡又急又怒地問：“憑什麼就我不行，他們都能請？你就是欺負我沒了——”

崔燮一只手把他按回去，瞇著眼說：“我憑本事考上秀才、讀了國子監，還能陪太子做卷子，自然就能管你。你要不服我管，也憑本事考個秀才回來？今年縣、府試雖過了，我也能幫你討個充場儒士的名額來，你去考了道試——只要考過，我往后再不管你！”

他盯著崔衡，加重語氣問了一遍：“你敢不敢考去？”

崔衡梗得直直的脖子頓時彎下了。他也想跟哥哥氣到底，可肚子里沒貨，想起進考場就，哪里還敢答話？

他心疼孫兒，在旁勸道：“燮哥你別太嚴了，他衡哥不比你聰明，晚進兩年學就晚進兩年吧。”

崔燮繃著臉皮說：“我像他這個年紀時開始知道念書的，如今還覺著晚了。他現在基礎還不及我那時候，再不知直追上來，將來哪兒得搏取功名，宗耀祖？我聽陸先生說，和哥也甚知道上進了，將來要是這小的也進了學，衡哥做哥哥的卻還不敢下場，他如何當這個哥哥？”

反正皇上召見過他，肯定了了對弟弟的教管手段合理，那他管得再嚴，只要拿出個“為他好”的理由，別人也沒指摘的。

崔衡自己就是個不知好歹的紈绔，能認得什麼好人？家里開小宴那天是要請人家眷來的，這種人可不能招家里來。

老太太擰不過他，只好改勸二孫子：“往后日子還長呢，你好生念書，盡改了從前那些病吧。你哥見你真知道學好了，自然就不管你了。”

崔衡低著頭嘟囔著：“我結的也盡是宦人家的好男兒，平常不過出去喝喝酒、斗斗、聽聽戲……”

他這些日子讀書做題多了，想起從前和朋友在外面干的事，也知道不是什麼好事，自己也越說聲音越低，認命地回房做題去了。

他哥如今給他出的題越來越短，管得卻越來越嚴，考試時還著人掐著表，他死死坐在位子上兩個時辰。就連要去解個手都得先跟監場的下人打了招呼，領個“出恭敬”的牌子才能去。

——說是給他擬考場氣氛，還不就是掉著花樣兒折騰他！

崔衡一面做著本不知從何下手的題目，一面憤憤然腹誹著他哥哥。卻不知這模擬考不是針對他的，而是廣大現代學子深骨髓的學習習慣，他哥自己也要模的。

臨考前不來個一模二模三模，進場時心里能有底嗎？

家里人歡歡喜喜地準備壽宴之際，崔燮也兢兢業業地關在家里備考。謝助教翻出了陳提學的文集給他，他自己回去揣，每天也留一兩篇題目給他，他轉天即能回，日日不斷。

謝助教給他批改著文章都不唏噓：“不過是場科試，哪兒用這樣拼命。你的文章在國學里也算在前列的，必然能考過。”

他留是留了那些題目，也沒說一定要每天上啊。年輕人就只知道讀命讀書，不知惜，真熬壞了找誰去？

他想勸崔燮一聲，可看著那張有紅似白，比先生們都神的小臉兒，又覺得勸他也勸得多余，搖了搖頭說：“罷了，這兩天先不給你出題了。你清清腦子，準備做卷子吧。翰院那邊出的《大學》考卷，這一兩天就能送過來，你得等著提堂考試呢。”

崔燮這兩天模慣了，猛地聽見老師不給出題了，心里竟還有些空落落的，回到學齋里就拿著陳提學的文集翻來覆去地看。

齋長張巒見他一副心神不定的模樣，不上前敲了敲他的桌子：“難得見你這樣子，怎麼，不背書了？莫不是當了伴考，高興的失神了？”

崔燮驀地回神，笑著說：“哪有此事，小弟是擔心的。這月底有國學月考，下月初又是科試，我怕自己學有不足呢。”

正說著這個，他忽然想起云姐跟張齋長的兒好，搞不好祖母生日時要請張姑娘回家做客。自己若不跟齋長提及此事，將來他從兒口中聽說了，心里可能要不舒服，倒不如就借這個機會邀請他上門做客。

雖然他是想單請了謝千戶去家里的，可他們家院子淺窄，蒸個花水連鄰居都香了，基本沒什麼私可言，請到家也干不了什麼。索就連張齋長一起請了，人多一些，過了明路，他們以后就好時常往來了……

他念頭這麼一轉，便起拱了拱手，問道：“下月初九是家祖生辰，我正要請齋長到家里吃一杯水酒，不知齋長可愿賞？”

張齋長有些意外，卻立刻答應了，玩笑般問道：“是單請我一人，還是許帶家人赴宴？”

崔燮道：“舍妹與令嬡好，怕也要給令嬡遞帖子的，們小兒的事咱們用不管。齋長若肯帶嫂夫人與兩位賢侄來，正是小弟的榮幸哩。”

張齋長聽他口口聲聲“小弟”“賢侄”，把輩份抬上來，眼神微微黯淡，不過很快又挑起角，笑著說：“賢弟相邀，愚兄豈有不愿的？只是兩個劣子頑皮，到時候還要勞賢弟多管束。”

崔燮笑道：“兩位公子我都見過，皆是聰明俊秀、穩重懂禮的好孩子。齋長是子龍，所求過高了。”

請到了張齋長之后，他又邀了幾位貢生出的同窗。反正這些人不打算考甲科，將來只能當濁流，對錦衛的態度不會像清流那樣過敏，若謝千戶肯來，也能和這些同學穩穩當當地相一天。

剩下的問題就是謝千戶肯不肯來了。

他回到家也不用寫作業，就對著張紅皮帖子提筆虛寫，寫了半天也沒落筆，怎麼都覺著別扭。

萬一他嫌國學的人多，不肯來怎麼辦？萬一他不愿意暴跟自己的關系怎麼辦？

崔燮磨了磨牙，索撂下筆，重重地一拍桌子——月初休假時就去他家，當面請，省得提心吊膽地等回信！而且在信里輕飄飄的說一聲“不來”，可比當面拒絕容易得多，當面跟他說，他不來，自己還能再磨磨呢。

他滿懷凌云之志，晚上反而比要模考時睡得更晚，轉天頂著兩個黑眼圈到了國學。早上背書結束后，眾人都回堂上復習，他和另八名年書生就被點名留下，在彝倫堂等候考試。

他著意看了看留下的幾位，費宏費解元理所當然的坐在其中，那名志存高遠，想進宮伴讀的年輕人也考上了，另外六名中卻有三位都是當初選三國第一人的評委。

雖然他們的學堂不同，但當初一起搞人大選，一起被助教堵在屏風后面的還在，見面相視一笑，就又似回了那個夜晚。

林監丞在上頭看著他們的眉眼司，輕咳一聲，拿著翰院送來的卷子敲了敲桌子，嚴肅地說：“今日這場也算考試，規矩比于科考：止左右看視，止頭接耳，隨意起坐，出須請得考同意，否則視作作弊，以后再不準參考！”

考生們頓時都老實了，規規矩矩地低頭答應著。

林監丞看他們安份下來，便依著平素考場里的規矩，命學正舉著抄有題目的板子在堂前走，讓學生們在下方抄記。

可這卷子不比平常的考卷，題目又長又有空當，還有迷選項，抄著也麻煩。板子上的題抄得扎扎的，空格也空得不夠大，容易一眼看串。學子們頭一次考這樣的題，也有許多不習慣的地方，有的抄著抄著就了空格，有的習慣地將故意寫錯的地方改正確的寫法了，錯不。

林監丞查題得眼花，也覺著這樣抄記題目容易出問題。他收了卷子之后，看著那些不甚整齊的卷面，搖頭嘆道：“今日抄題目的時間過長，又有太多錯，若擱在平日，就該算你們題目都做錯了！這回是為了太子要看才特饒你們一回，許你們修改，下回再沒有這樣的了！”

那幾個抄錯了題目的臉微紅，沒抄錯的眼睛也看得發花，都在暗里腹誹題板上寫得太、看著不分明。

林監丞拿著卷子出門，崔燮便從后面趕上他，遂自薦地說：“學生家里有半面墻的大板子，還有容易寫大字、能洗的石墨筆。改日馱到監里，先生監場時可以將題目寫在板子上，掛在堂前的墻上，學生們抄著便更方便了。”

林監丞沒聽過“石墨筆”，但知道了記筆記時慣用芯筆，皺了皺眉問道：“就你那種木桿子的筆？”

崔燮應道：“學生平日用的是細芯的，還有燒得更更的筆芯，可用紙裹著在白板上寫字。林大人可曾去過居安齋？我家陸先生就在那里教人用石墨筆。”

林監丞回憶了一下上月買《三國》時看見的陸舉人，嘆道：“他是你家先生？我那時看他在書齋外面守著個攤子站著，還當他是個賣東西的，見他竟敢穿舉人服，險些沒學來管他呢！”

嗯……

崔燮不知是該先贊揚林監丞的職業神還是先慶幸陸先生逃過一劫，當此形下，只能微笑了。

他努力解釋道：“那攤子上的東西不是拿來賣的，是我家燒的石墨筆芯，白送與人用的。陸先生實在是憐惜那些貧苦書生、子無錢讀書，才不惜力氣推廣此的。”

他說了說鉛筆省錢、省事的好，又說了陸舉人的志向，林監丞才明白了陸博山的真意，贊嘆道：“怪道一個舉人日守著小攤，他倒也是個有大志氣的人。原先我還當他是個庸常腐儒，耽擱了你，看來他只是教書差些，人品倒好，難怪能把你教這樣。”

崔燮連忙把陸舉人的責任摘出來，只說自己早年不曾開竅，不是他教得差。又十分大氣地說：“那石墨筆確實可用，明日我拿來給監丞一用便知道了。”

崔家常備著白板和筆芯，廚房天天拿它寫菜牌子，家人也用來記事提醒，陸先生那里更有一堆板子準備送人的。崔燮回家便收拾了一包筆芯，又捆了幾張大板子，拿馬馱著送到國學。

林監丞沒想到他這麼雷厲風行，大早晨就背了一摞刷著白漆的板子進了辟雍，連忙他放下，責怪道：“怎麼自己拿著這些東西就進來了，路上沒遇見齋夫嗎？不然雇幾個力夫幫你搬進來就是了，你這馬上要科考的人了，竟不知惜手臂麼！”

崔燮搖了搖腕子，笑著說：“學生是習武的人，扛個人進來都不在話下，這幾塊榆木板子算什麼了。”

他把板子墻立著，掏出鉛芯在上面寫了個大大的“考”字。字跡又深又濃，寫起來快流暢，林監丞看著他寫了幾個字，覺著雖不如筆墨字好看，也有些章法，便拿過來試寫了兩個字。

他拿著這短圓的筆似的筆芯就沒那麼順手了，寫出的字又干又細，不端正，不由得笑著搖了搖頭：“這樣的字要是掛出去，豈不要學生笑死了。這東西雖好，也不是立刻就得用的，我且得回去練練。不過這卷子的確不合拿平常的板子抄，下回他們送卷紙來，我先拿榜紙、大筆抄上一份，在墻上你們抄就是了。”

崔燮說道：“監丞不必勞煩，學生愿意做這個抄題的人。”反正他做過多年黑板報，抄個卷子也不當事兒。

林監丞搖頭笑道：“考題哪有你一個考生抄的？你不必管了，我先留下練練，若真可用，回頭自會向祭酒上條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