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看了一出戲, 就侍傳奉, 升了個千戶當鎮司的試鎮使？

懷恩傳旨時，謝瑛都有點懵, 跪在地上一時都忘了起了。還是懷恩親手攙起他, 慈和地笑著說：“皇爺前日看了高百戶進呈的新劇, 心中有所，問了朱同知真, 又人取了謝大人移文三司法的案卷, 見你斷案清楚，實能效命, 甚為欣, 故有提拔。大人執理刑獄后依舊勤謹公務, 多行善政，不負圣上厚恩。”

謝瑛連忙應喏，又謝過指揮同知朱大人。

朱驥笑道：“此事老夫不過是如實秉報，也是你有實績, 不然怎能皇爺看在眼睛里？”

懷恩點了點頭, 又對朱驥說：“皇爺喜歡你們勤謹巡視, 往后謝瑛雖做了試鎮，不好再出門，你可也安排著別人頂上他的差事。京里總這麼清清凈凈的，皇爺高興，大家伙兒面上都好看。”

朱驥拱手應道：“老公只管放心，咱們這孩兒們心里都時時記掛著圣恩, 深肯出力為皇上分憂哩。”

懷恩一向清廉正氣，也不要他們的銀子，也不吃什麼酒食，叮囑他們盡心差使，就回宮繳旨去了。

他才離開，十三所的千戶們就一擁而上，要把謝瑛埋起來了。

試鎮使啊！

錦衛北鎮使的權力是什麼樣的，普通衛所千戶是什麼樣的？哪天鎮使朱遠高升了，他就能順理章地當上鎮使了！如今他掌理刑獄，圣上欽命的案子都得他過眼兒，弄出幾樁大案，豈不就順順當當地升僉事、升同知、升指揮使了？

原先的平級千戶們紛紛恭喜他高升一步，朱驥也囑咐了他幾句，他不可驕矜，往后依舊要用心辦差。

北司鎮使朱遠倒有些慨——畢竟這個試鎮使提上來，也就意味著他的鎮使快要干到頭了。北鎮司的權勢在錦衛里也是最大的，他干了多年鎮使，也頗有些舍不得。

不過想想當初東西廠在時，錦衛就是個打手，兩廠倒臺后他們又跟著一塊兒文人一摞一摞上折子罵，他又覺著其實也沒多可留的。再往前捯捯，他們錦衛的日子也只在代廟時好些，英廟、當今都好用太監，太子又眼看著跟文臣們親，看不上他們廠衛們……

風是太監風，倒霉就廠衛一并倒霉，他們這撥兒錦衛沒趕上好時候啊！

不干這個鎮使也罷，反正哪日皇爺要謝瑛轉正，也得先提他個指揮僉事。且如今他擔著正使差事，刑獄上出了什麼功績他也能沾沾——就譬如包公案里，提拔包待制的相公也能看客贊幾句哩。

朱鎮慨了一陣子，也過去恭喜了謝瑛一聲，勸勉他以后與自己通力合作，辦好圣上待的案子。

說完場面話，大伙兒就開始說正經的：“你那院本究竟找誰寫的？回頭我們也得寫一本，萬一了皇爺的眼呢！”

謝瑛他們圍擁在當中，人倒依然鎮定，從容地分析：“那院本其實也平常，只難得是個咱們錦衛破案的戲，給皇爺掙了臉面。皇爺看著戲新鮮，又喜歡下頭人能辦事，才下了這般恩旨。依我看，往后諸位在京里巡察，自也能破奇案，百姓稱頌，到時候有樂工文人主給你們寫話本雜劇……”

他了聲音，含笑說：“如今高百戶正幫著教坊和鐘鼓司排戲，再平常的本子他布置布置不就不平常了嗎？皇爺又喜歡他，他獻的院本，排的好戲，皇爺和娘娘們沒有不看的。到時候各位要在前臉還有什麼難的？”

是啊……高百戶自己寵不說，他義父高太監也正得寵，幾乎堪與梁芳梁總管分廷抗禮了，只要他肯排出戲獻上，有什麼功績遞不到前的。

眾人拳掌，預備著去找高百戶。唯有今天就到巡邏的中所千戶安賢拉著謝瑛不放，先問他那個吃茶飯的棚子主人是誰，他花了多錢包的飲食。

是啊！

從今往后就不再是前所的人巡視，他們十二所——除了馴象所——都得早早晚晚地出去干活，得先找定了歇腳的地方！

謝瑛能在那棚子里包定了許多茶食，想來那里的東西不貴，吃得應當也不差。眾千戶轉而圍上他，問他那家主人在哪，供應茶飯是怎麼個帳目。

謝瑛道：“我包他攤子的錢還剩些個，你們只管去吃，不必問錢。不過從前我巡視時因是自己請的旨，又是一所的事，就不曾向戶部要銀子，如今皇爺命十二所巡，咱們也該請旨要些……”

不要！不請旨！不能戶部掏錢！

誰知道謝瑛得圣上喜歡，是不是也喜歡他只干活不要錢呢？統共只是些茶水點心，他出得起，別的所也出的起——反正也有公帳可走，不消他們自掏腰包。

他們如今都是廉潔正法的青天，還指著兩三年后當個人傳誦的某公哩，自不肯手向朝廷要錢，只要謝瑛把那攤子老板領來訂契約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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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鎮司熱熱鬧鬧地慶賀喜事，外頭百姓間也早風行起了那出《王窈娘琵琶記》。

謝瑛包場到八月十三，之后福壽班就要回戲園子接著唱。

那邊還包著場，戲園這邊就已擺上了男主的大幅立像。王窈娘的畫像是黑盜時的艷妝，封云那張則是吹著橫笛，白飄飄地站在山石上，和《仙鶴神針》里梅艷芳的造型完全一致。

因主唱們還要歇嗓子，就兩個出師的小戲子穿著高底鞋，扮上男主角的妝容，在路邊搭個小臺子唱艷曲兒。

崔燮雖不曾親自去聽過，但聽計掌柜參觀回來，紅滿面、滔滔不絕地給他講福壽班的宣傳戲碼，也能想出七八分：兩個打扮得像百合花似的年，在臺上纏纏綿地唱著“褪半含，似芙蓉怯素秋，重重作胭脂……風流一段誰消……”

無論是當男的看還是的看，都是大明最流行、最男觀眾喜的形象。計掌柜回味地說：“詞略香艷，不如公子請人寫的本子好，唱的也只能算中平。咱們家印的畫像才是最人喜歡的，還有強人要哩！若不是恰有錦衛去找薛老板說話，險些兒就人把那幅窈娘的像搶走了！”

幸好如今錦衛都像戲里的謝千戶跟他手下一樣，不然豈止不會抓賊，反倒會跟著強要那畫兒才是真的。

崔燮聽他夸謝瑛心里就舒坦，問他：“有別人看見這事沒，都說的什麼？”

計掌柜笑道：“還能說什麼，不就都說錦衛如今謝千戶這仁義將軍領著，都改了脾氣，不欺凌咱們好百姓，專抓盜匪了？我聽那群人說，都把他比作前宋的岳小將軍，只可惜他穿綠的，不如白袍小將俊俏。”

群眾的眼睛果然是雪亮的！

崔燮心里暗暗冒喜氣兒，抿了抿，淡然地說：“謝千戶本就是那樣的人，俠義英武，從來都不傷好百姓，咱們家從前也多虧他扶持了。那裳什麼的話就不必聽了。回頭福壽班唱完這一，你去看看有沒有別的戲班子想學習這戲，也給他們院本子，替他們做家什。”

計掌柜頓將眉頭一挑，眼前放：“公子不是單寫了戲要捧福壽班？那就好辦了，我去那條胡同時險些人攔著回不來了，都是求著咱們給他們院本，學唱這出《王窈娘琵琶記》的！”

不是要捧福壽班，只是要捧謝千戶。

崔燮微微一笑：“你店里抓把彩印的院本印出來，他們凡想要的，買個院本回去學就是。要做東西的你也告訴他們那幾個匠人的地址，他們也跟著賺些銀子，咱們宦人家，還不至于要掙這些娼優樂工家一點賣命的銀子。”

計掌柜如今賣收賣得日進斗金，眼看著院本又能賺一筆，也不把些小錢放在眼里，痛快地說：“那院本印早出二三百本了，就只看公子要不要賣。”

他估量著出貨量和效果，決定再抻一抻：“等福壽班唱完這一就賣院本，等到別家也排出戲，唱過一，我還要印一套詩文集。”

出院本時先生們都要披馬甲，詩文集倒無所謂了。只要時間往后推推，等到全城都風行起這出《王窈娘琵琶記》，文人們自然會寫詩詞評論。

那時候大佬們出一本觀后集，不他們的人也猜不出他們是作者，更會因為名人效應激起第二、第三的觀劇熱。

中秋正日，《王窈娘琵琶記》如期上映，一曲而紅，險些打了正版的《趙五娘琵琶記》，搶占《琵琶記》這個名字。

京里唱《窈娘》，人人說錦衛。就是最孤直的書生們提起錦衛來，說的也不再是緹騎意氣熏天，欺凌弱小的惡行；而是錦衛謝千戶帶人擒獲黑盜，又做主義嫁窈娘的故事。

錦衛們一時間居然了勇武義烈、風流俊俏的代名詞。

街上的男男都窺著巡街的緹騎，他們也不曾呼喝眾人，而是把腰帶束得越，腰板兒得更直，神抖擻，引得無數芳心可可。

這風氣還不單只在民間刮，更有高百戶在宮中獻戲，連化天子也上了《王窈娘琵琶記》，提拔了個會破案的謝千戶做試鎮使。

民間怎麼稱贊錦衛，史們不會管，可皇上要提拔朝奉，不上幾本奏疏他們還吃什麼飯？

雖說錦衛例來就不歸六部部推、廷推，天子要怎麼傳中旨就怎麼傳中旨，但這回不一樣！雖然謝瑛這個人肯做事、有資歷，還帶得錦衛風氣日上，不擾百姓，他們也查不出什麼不是來，但這回天子是因為看了一部戲而要提拔戲中人，這是因戲用人，不看資歷，不合朝廷制！

這是開了幸進的口子，萬一以后大伙兒都學會了寫戲自薦呢？

必須彈劾！

天子連朝都不上，閣也不見就不見，還管他們上幾本奏本？自然仍是想看戲就帶著妃子看戲，想陪萬貴妃就在宮里守著貴妃……除了萬首輔連載的奏折，別的都是挑著閱覽的，本不管他們說什麼。

三位閣老六科給事中、十三道史一天幾道奏本地推著，不得已坐在一起研究怎麼勸天子。

次輔劉珝在上回汪直倒臺時沒和萬安同上奏本，此后恩寵日疏，名聲也落下了，一直琢磨著要找個機會撈回名聲，聲說：“這個時候自當由我等大學士連名上本，請陛下宜棄此戲，多看宮中舊傳的善本！”

萬安雙手攏在袖中，安他：“古直的脾氣還是這般直率。但咱們閣學士一恩榮皆出于上，如何能效那些只求自己聲的小臣，不顧君臣之恩，凌天子？”

劉吉這個三輔更是兩頭和稀泥，一點有用的主意也不出。

劉珝看著萬閣老總似帶著算計、討好意味的笑容，心里一陣嫌惡，起說道：“首輔大人不上奏折，我自己上。我等閣備為是天子佐貳，豈能只顧逢迎，見事不諫！”

他轉拂袖而去，回值房寫奏折。萬安他甩了臉子，面上的笑容也微微收起，顯出一點冷的神，骨地說：“不過是追名逐利之輩，自詡古直……豈有只因與同僚惡就不肯彈劾一個天下巨兇的古直！”

劉吉還在房里，就聽見他不加掩飾地說出這話來，心里一驚，低頭看向他。

萬安覺到他的目，起老得下墜的眼皮回以一笑，笑容中竟有種萬事盡在握的自信氣勢，毫不像傳言中昏庸無能的“萬歲閣老”。劉吉看到這神，卻神一振，試探著問道：“首輔大人可是已經有了萬全之策，能將東劉學士……”

他比了個手勢，萬閣老微微點頭，轉看向窗外——陛下因戲封人便值得上本？他倒要看看陛下要因戲罪人時，他劉古直要上什麼本！

作者有話要說： 南【商調·黃鶯兒】詠人浴（唐寅）褪半含，似芙蓉怯素秋，重重作胭脂。桃花在渡頭，紅葉在，風流一段誰消。痕流，烏云半亸，倩郎收。